沙文主义 上——Natsura
Natsura  发于:2013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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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我,而所有人都需要你,我也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而已。罗素想。

“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以后呢?你不用谈恋爱结婚生子吗?”罗素用低沉的语气问。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暂时就这样吧。你在身边就好。”

——别说了。罗素仅仅是这样随便回想一下,便浑身僵硬了起来。明明是已经朝夕相处了三年的人,这种反应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他这么重要的人,他甚至认为尼采在骗他,哄他开心。

但是尼采并没有什么说谎的理由。

他放下手中的书,跑进浴室。镜子里自己的脸通红,连自己都看不下去。没什么特别的,和以前一样过下去就好了。

门铃在不合适的时候响起,是尼采回来了。他没拿钥匙就出去了。

罗素出去开门,却听到门铃声急促地按了好多下。开门——门外并不是罗素,而是赵一鸣。罗素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呆呆看着他满脸通红喘着粗气。

“罗素,”赵一鸣吞了吞口水,换了口气,“尼采……尼采……他在……”

“他不在。”罗素一向不能理解一般人为了些小事就大惊小怪,激动得要命。他冷眼看着赵一鸣,轻松地截断了那结结巴巴的话语。

赵一鸣一把抓住罗素的手臂,把罗素吓了一跳。一般没经过允许就乱碰他的身体,罗素总是会相当生气。现在罗素还没来得及生气,甚至连条件反射的推开都还没有做的时候,比一切都要迅速的是传达到耳中的话语:

“尼采——他在医院。”

第八章:戛然而止

殡仪馆里还是没有罗素的身影。

冷冷清清的,但是也有不少正在哭泣的人。赵一鸣站在棺材的附近,看着正在痛哭的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尼采的死给他的感觉类似于被锤子重击后的钝痛感,痛到连张口叫喊的力气都没有。这几天他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脑子里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请假为尼采守夜,碰到很多奔丧的人,大多都是自己认识的。他们向赵一鸣缅怀着尼采的才华,尼采的善良,尼采的正直……赵一鸣抽着烟听着,什么都没说。最后看着那些人的背影远去,狠狠地把烟丢在地上,回到灵堂。

尼采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赵一鸣静静地站在棺材一边。阴阳两隔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浑身忽然被像虫咬一样的刺痛给布满,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他觉得自己连站都站不稳。

坐在灵堂外面的椅子上,身边没有一个人。他看着外面一个一个的花圈,和天边微微亮起的曙光,真切地感觉到地球还在转,世界还没有结束。但是却有这么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人了。他闭上眼,把脸埋进手掌中,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人为了非亲非故的尼采守夜,所以只有赵一鸣连着守了三个晚上。出殡那天。赵一鸣还主持着把他运到殡仪馆,等待火化。

这是见死者最后一面了,赵一鸣心里还盼着罗素会赶来,可是直到最后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在哭声中,转了圈,看了最后一眼后,遗体就被推进去火化了。

看着尼采离自己越来越远,赵一鸣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从墓园出来,大家提议去吃顿饭,去去晦气。看着那群刚才还在哭,但现在笑得跟什么一样的人,赵一鸣一句话没说就撇下他们走了。

“鸣哥,干嘛这样,人已经死了,我们还是要活啊。”

赵一鸣吐出一口气,像没听到一样钻进自己的车里。

他趴在方向盘上,没有感到过多的疲倦。好几天都没有合眼,但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脑子里还是灰蒙蒙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罗素。这几天他都没露面,说不定是出事了。

转念一想,出事了也不关我的事。但是又想起他跟尼采的关系,又觉得非去不可。开车到尼采家的附近,走向那个不久前应该去过的地方。但是实际走到门前,看着又觉得陌生。他按了门铃,门竟然很快就开了。罗素站在门边,抬头看着他。

——这个畜生,没有守夜,没有出殡,就这样呆在这里呆了四天。赵一鸣开口想骂他,结果罗素淡然地问:“有事吗?”

几乎和那天一模一样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甚至一丁点悲伤都看不到。看到罗素的表情的一瞬间,赵一鸣甚至有了尼采没有死,一切都是梦的错觉。

“他不在。”

这句话把赵一鸣惊醒。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知如何应对。在一瞬间脑中的搜索下,他立刻找到了对应项——在很多电影小说里出现的选择性失忆,属于应激反应。罗素肯定是忘了尼采已经死了。

赵一鸣忽然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他应该直接冲过去打他一巴掌然后说“尼采已经死了”。

“要进来吗?”

这是不正常的反应。罗素从来没有这么积极地招呼过赵一鸣。他拉开门,让门外的光照进这个暗暗的屋子里。赵一鸣站在阳光下,看见屋中照出的影子,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罗素拉开了窗帘,房子变亮了许多。赵一鸣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多的家具上都是一层灰尘。罗素在厨房里鼓捣了一会儿, 端出一杯茶来。赵一鸣看着眼前热腾腾的茶,又去看罗素面无表情的脸,继续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端起茶,抬起来后又放回桌上。抬起头,看着罗素,他声音干涩地说:“尼采已经死了。”

“我知道。”罗素淡然地回答,然后坐在尼采的身边。

听到这个回答,赵一鸣像是忽然爆炸了一样咆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咆哮换来的是完全的寂静。罗素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守夜也不去,出殡也没来!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赵一鸣站起来,低头对着罗素破口大骂,“你对得起他吗!”

罗素靠在沙发上说:“我不知道灵堂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出殡,现在他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刚准备继续骂下去,赵一鸣忽然发觉整个葬礼都是自己准备的,因为这个家里根本没有电话,罗素也没有手机,所以根本没通知上他。想让别人转告更是不可能——罗素的人际网里或许只有尼采一个人。即使这样想,赵一鸣还是觉得不甘:“你就不会自己去找吗?”

“我去哪里找?”罗素转过头看着赵一鸣,“你觉得我会像疯子一样满大街去找灵堂吗?”

对着他近乎冷酷的眼神,赵一鸣觉得自己的火气噌噌地继续上冒。这就是尼采养出来的白眼狼。

“……尼采不是我的,到死都不是。我只配待在这里,只想待在这里。这里有很多的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回忆。”

赵一鸣依旧无法理解罗素怪异的理论。他继续问:“难道你就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在太平间已经见过了。”罗素顿了顿,“听说守灵是因为死人的灵魂会在三天内回来?”

只能感觉到不快。之前看起来那么木讷的小鬼,现在——在尼采死后居然这么咄咄逼人,伶牙俐齿,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恐怕尼采到死都还不知道罗素还有这样一面。

这就是现实。尼采死后,那些人都会假惺惺地哭泣,然后抛在脑后,就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有过这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你就当作我还不知道他死了吧。他没有死,只是在某个地方而已。我会一直等着他。”

听着罗素许下的谎言,他又觉得悲哀。说到底,罗素还是在逃避这个事实而已。

“不,”罗素忽然又说,“他还在我身边。只是你们看不见他而已。”

我也看得见。赵一鸣去看罗素的眼睛,眼神和之前有些变化,说不出是少了什么还是多了什么。

“这是我这三天思考出来的结果。你呢?还是决定没有他也要生活下去吗?”

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嘲讽。赵一鸣其实根本没有想多少,脑子持续着空白。可是现在,他认同了罗素的推断。“没错,我还要继续活下去,和以前一样。你呢?你又能怎么样?”

罗素低下头,又是沉默。

拿出烟,赵一鸣俨然一副成功者的姿态:“安葬费什么的都是我出的,尼采的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他的东西我也不抢,他留下的我都留给你。但我给你提个醒,接下来的房租我帮不了你,你怎么活下去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跟他不一样。”说完,吐出一口烟雾。房屋中的空气瞬间污浊。

“做梦不能当饭吃,生活也不是音乐,你想玩就玩不想玩就干别的,你玩不起。”想比谁更现实,面对自己罗素完全没有胜算,“趁早回去跟你爹妈商量该怎么办吧。玩了三年,知足了。”

刚才看起来甚至有些趾高气扬的罗素现在非常安静,还是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没有尼采,你什么都不是。”赵一鸣有些轻微的失望,罗素一点愠怒的神色都没有,自己开始则是相当失态。他觉得自己没有比过这个小鬼。

站了一会儿,不见反应,赵一鸣便自己走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吧,活不下去只能怪尼采没有教他。

罗素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拉上窗帘,又坐回去。

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了。一切都还是那天的样子,厨房有没洗的碗,洗衣机边堆着没洗的衣服,枕边放着一本没看完的书,桌上摆着一首没有写完的曲子。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会完成了,不说美好的未来,连现在都没有继续下去。

总觉得似乎尼采马上就会从哪里回来,因为眼前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无法使人认同,这不是一个结束应有的姿态。罗素不知道这算什么。也许是一个不愿醒来但已经醒来的梦。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他回到房间,抬头就看到墙上的贝斯,尼采每天都会去清理。现在它们崭新的光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灰尘。

他躺在尼采的床上,蜷缩起来,一睁眼看到的竟然就是尼采送给自己的手链。

它环绕在手腕上,就像一整屋的回忆环绕在自己身边一样,根本不敢去回忆,却又无处可躲。

戛然而止。他脑中忽然出现这个成语。这个词是多么的精确,而且直到现在罗素也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仿佛一切都在那一刻静止了,世界在那一刻结束了。

——其实刚才罗素撒了谎。他没有看尼采最后一眼。站在太平间应该是尼采的尸体的前面,他不敢揭开那块白布。可是在另一面,他又希望是他们搞错了,尼采没有死,这个人不是尼采。急于验证,他又掀开了那块白布。因为角度,当掀开到肩头的时候罗素的手就凝固了。

左手臂的熟悉的纹身,和褐色的略长的头发。发梢有一层凝固的血的黑红。

他呆了一会儿,松开了白布,把手收回身侧。所有的祈祷,希望,甚至是开玩笑的心情都在那一瞬间枯竭了。他站在那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看着眼前的白布勾勒出的人形。

眼前的世界就像全息摄影的照片,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平面。自己静静地看着,或者根本就是置身于这幅画面中,一起静止,一起死在了里面。

要是自己也连着一起结束了,那该多好。罗素不可避免地这样想着。

现在的心情虽然不至于如此冲动,但是也没有多少好转。他在一段时间想起来了自己丢失过的很多东西,笔记本、铅笔、橡皮、钱包、写了一半的曲谱、一把五千多块的吉他……但是没有哪一次能是这样的撕心裂肺,追悔莫及。比起来,以前的那些简直就是不痛不痒,无足挂齿。

那应该就是心中最中心处的一根柱子,现在它消失了,心里坍塌成一片废墟。

他闭上眼,想让自己睡着,但一合上眼睛就只能看见那个白色的画面。

大脑无法停止运转,即使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他一直都没有哭,只是平时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很多想法。

虽然一切没有结束,但是显而易见,一切已经完全改变了。他还不知道这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还在拼命地思考着,途中经历无数次错乱,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现实。他脑中再次浮现出这个词。现在的问题也许是如何将现实继续下去,虽然这个现实缺乏必要的意义。可是如果不活下去,是不会弄清一切的。

现在……应该怎么办?先睡一觉?

这是个不坏的选择。

可是他睡不着。

即使转移注意力,不去想什么,还是睡不着。原因仅仅是,现在自己一个人。

“我害怕只剩下一个人,害怕独自面对虚假的世界和大片大片的寂寞。我需要你。”

罗素曾经觉得这句话好笑,虚情假意。现在看来,几乎嘲讽般的完全吻合自己的心情。曾经以为一个人是自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的话,连干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是第几次的绝望再次袭来。

一直都以为音乐就是一切,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幼稚得彻底。

原来最重要的东西一直都在被忽视——承载着音乐的生命,和可以玩弄一切的命运。

无力感让罗素把身子蜷缩得更紧。

快睡着,罗素命令自己,醒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九章:苟延残喘

罗素做了一个梦,可是他不记得。他睁开眼,看见未明的黑夜。平缓了情绪后仔细听,便听见了寂静中的一阵阵的轻响。

那是窗外秋虫的鸣叫。以前罗素从来没有发觉到有这种声音。在尼采死后,罗素感觉身边的空缺在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填满。

他觉得身体没有好转,反而被沉重的疲惫占据。这种相当现实的难受感对于罗素反而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伴随着的还有空腹感,干渴感。他下楼,走到厨房

,倒了杯水,然后打开冰箱看里面的食物。

时间是凌晨四点。罗素整理好一切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确定日期。今天应该去店里才对。

回到房间,看见桌上摆着从医院拿回来的手机和拨片,还有一串和自己手腕上一样的手链。他没有多想,把手机以外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他开始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洗掉衣服和盘子,抹去家具上的灰尘。忙活了一阵子,总算告一段落。他拉开窗帘,清晨的光线照射进来,阴暗被一扫而空。

结束,应该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看着罗素,小伙子脸上没有半点惊讶:“采哥走了,我知道。”

罗素把准备好的这个月的工资递给他,他接下后问:“礼钱去我给过了,你好像没去守夜?”

罗素不说什么,那人也知趣地不再去问。“她是个好人,好老板,好音乐人。只可惜没有活到发迹那天。他会在另一边过得幸福的。”

罗素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你准备怎么办?”

……似乎到现在才发现,和罗素拉家常是个相当无意义的事情。

轻轻地叹气,他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

终于是一个人了。他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清理灰尘。

今天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卖出了一个葫芦丝,一把二胡和一把木吉他。中午的时候,赵一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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