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语成真,连“娘亲”这个本来不属于他的称谓都得到了,也不知是孽是缘。不过无论是什么,都必须终止在这里。
沙城他可以死守,苍翼翔他可以选择慢慢的等待,但是唯独苍信,是前生今世最深的执念,轻轻一碰,都触到了看不见的深处。
蓝凌衣一语中的,快速地整装上路,离开将近一年的地方,直道苍翼翔追上,补上了最后一块空白。
前路遥遥,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苍羽飏睡得香甜。
车声粼粼,风沙滚滚挤入梦想,循环往复的伴奏曲中,有一个声音硬生生的挤了进来。
“你会后悔的!”魔化的男子一把擦下脸上紫色的血,恨声说道。
准确说起来,这不是梦,而是一月前战斗的场景。苍羽飏反复回味,分析自己突然做这个梦的原因可能大概源于对方提到的“精灵之森”,男人脸上刻意的讥讽之意和某个夜里一声幽幽的“曦儿”重叠在一起。
苍羽飏心脏狂跳,猛地一惊,眼前黑了一下后慢慢浮现出物体的轮廓。
竟然不是在马车里,大片大片的桔树叙述着往日的茂盛生机,苍羽飏恍然以为还在做梦,倒也不着急,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这是哪一个片段。
梦做多了,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有冷风吹在脸上发凉,身体却很暖和,像是在被太阳照着的云朵上般软绵。
“醒了?”,低沉的声音像是天外来音:“再等一会儿,就要到精灵之森深处了。”
“精灵之森?”苍羽飏喃喃自语,猛地发现这声音熟悉,口就已经开了:“父皇?”
“嗯”,那人轻轻答道低下头,红色眸光像是静静燃烧的焰火,带着逼人的热量。
苍羽飏移开眼,尴尬得发现原来那轻飘飘的感觉原来是被抱着的错觉,如果说在学院里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武力上有了质得飞跃,那么在军队里,最终学会的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逞强。
他不是一骑当千的将军,他的一个决策可能会影响上万人的生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惨烈的悲壮从来就不适合他,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沉甸甸的重量,包括自己的,有的时候必须放到首先考虑的地位上,完全以权益为重。
本来还有些不自在的,当静下心来发现林子里完全一点声息都没有的时候,苍羽飏就放弃了自己下地走的想法。
苍羽飏很快就发现少了三个人,再发现苍信还在他怀里的时候炸开花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一些。
“不用担心,蓝凌衣带着她们,我们在入口那儿走散了”,苍翼翔走得很快,树木飞快着倒退隐隐都是一个风景,不管是干枯的藤蔓,还是溶于泥土的草叶,完全想象不出这里就是曾经被人称赞的精灵之森。
苍羽飏没来过这里,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大赛后休养的时间,他本来都有时间却总是被另一件件重要的事情耽误,他以为他们的机会可以有无数次,却没想到突变如此迅速,打得人措手不及。
就算是枯了,树还是很密,偌大的树藤交缠于地面,苍翼翔脚尖轻点,让苍羽飏体会到一把可以和疾风兽媲美的速度。
渐渐地,空中有树叶在凋落,虽然也是枯黄的模样,总比光秃秃来得有生机,苍羽飏本来以为是幸免于难,却发现越往里走,甚至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绿色。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牢牢的盯着那一点,苍翼翔手下一托,两个人同时飞起来,电光火石的摘叶飞出,只听一声哀戚的嚎叫,一个黑影从前方的树干后冒出逃向密林深处。
这里还有魔兽?苍羽飏想了想,目光落到了苍翼翔的身上。
“父皇,你假扮的易辰就是用这一式救了我吧”,语气不无感慨:“我想我现在终于知道答案了。”
苍翼翔的呼吸声重了一瞬间,“我没有想过瞒你。”
苍羽飏跟没听到般好笑道:“那次我在觜宿宫中做的推测,看来都错了。”
“其实是叶子和石头都没有关系,我根本想错了方向。”苍羽飏这句说得由衷:“父皇,你真的很强。”
这话说得很像支持者的语气,唯独少了兴奋的味道。
飞速前进的脚步顿了一下又全速前进,风声立刻大盛,苍羽飏赶紧把怀里的孩童捂严实了。
眼睛吹得难受,不一会就有液体流下,苍羽飏闭上眼睛好受了一点,嗓子又开始难受起来。
想要开口说慢点,一开口就忍不住咳起来。
速度立刻慢了下来,苍翼翔的声音有些懊恼:“对不起。”
“父皇不用说对不起,是我身体太差。”眼泪留下来冷得发冰,苍羽飏随便抹了一把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是我不好。”苍翼翔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我应该早点来。”
“父皇,这是我的选择”,苍羽飏笑容中带着严肃,坚持道:“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就算是受伤流血,我也不会后悔,更不可能是你的错,或是谁的错。”
第六十五章:精灵之森(三)
苍羽飏认为自己说得很明白,但迷雾般的辉芒中苍翼翔的眼睛总会产生一种类似担心的光芒,很快,如果他们不是对视,如果不是他们曾经长久的朝夕相对,他认不出来,他也会以为是错觉。
可是,都不是。苍翼翔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多一分就是热情,少一分就是冷淡,暧昧模糊的界限,看不透摸不到底。
算了,将一声叹气吞回肚子里,被一路抱着呵护着前进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他不依恋这样的感觉。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被抱着的时候感觉更是说什么都没立场。
看得出来要接近树林的中心了,一些小的水沟苟延残喘的存在着,飘着几片落叶打着转。苍羽飏没来过精灵之森,说是和学院毗邻,其实却要隔着魔兽森林,准确说来,只有很小的一个部分靠近学院。
不是说没有向往的,当每天被一大群魔兽追着赶着在阴森的森林里发足狂奔的时候,任何美好华丽的幻想都会被抛之脑后。
那个时候苍羽飏看到森林就发怵,毕竟不是什么小女孩,对着传说中的美好不会有太大的向往。
“父皇,你来过这里?”苍羽飏说完就后悔了,无论从男人的一往无前的步伐还是眼前还算平安无事的道路都透着一股熟悉劲儿,说起来,精灵之森还算做昶曦贵妃的娘家,当初她嫁到皇宫的时候迎亲的队伍是否还进入过这片森林。
苍羽飏努力回忆发现无据可寻,他又想少年时代的苍翼翔曾经被人在魔兽森林追杀过,是不是再这里也有过同样的遭遇?
人一旦清闲,大脑就不受控制。眼睛盯着千篇一律的风景,脑袋却在魂游天外。
“呃,啊……”等恍然回神的时候,苍翼翔的声音已经飘然而逝,连个尾音都没抓住。正在斟酌着要不要再问一遍的时候,苍翼翔又开了口:“昶曦是在这里救过我。”
“哦,啊……”苍羽飏发现自己其实也挺有做蛔虫的天份,特别是苍翼翔的,朝中有很多人企及都企及不来。
吸取教训苍羽飏努力把回又要放飞的思路,一开口又发现这回是不知道该怎么问,难道问一来二去你来我去你们两人就对上眼了吗?
于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普遍版的美丽传说,如果他不是身在其中,听到都会笑两声。
这不是吃味,苍羽飏很坚持。经历了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以着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来看待任何问题,而吃味这种不理性的表现绝对不会仅仅在半途就出现。
他只是在揣度那些过去中,某种美好是不是很难忘记?感情也是会退居二线的,如果说以前是努力想了解这么一个人,那么现在,他已经放弃了对真相的努力,更愿意自己猜测着那些过去,如果对了惊喜一下,若错了,从头再来。
那些画面发黄透着怀念的沧桑感,他想着身处其中的苍翼翔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大把的时间就能填充掉。
苍羽飏对此乐不思蜀心态绝对的平和,睁眼闭眼间恍然就明白了很多,他渐渐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
他笑得轻浮,苍翼翔急促地唤了两声他的名字,神色间多了两分忧虑,开始变得多话起来。
“羽儿还记得我被追杀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能忘记?苍羽飏点点头,静静地听,眼神专注。
苍翼翔放了些心,神情淡定,仿佛当初的穷途末路是属于别人的经历,从魔兽森林被追到精灵之森,光是跨度就让人惊叹,苍羽飏粗浅得算了下日子,大概放假的一个月时间都处在东躲西藏的状态,年幼的苍翼翔,纵使再厉害,也抵不住潮水般的攻击。
幸好森林物资丰富,渴了可以喝湖水,饿了可以打些动物烤着来吃,甚至还有野果。看起来还不错,其实不然。
苍翼翔风轻云淡的一语带过,听上去更是像郊游而不是逃命。
这个男人总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习惯,害得苍羽飏以为自己有杞人忧天的喜好。
至少他知道,如果把他一个人丢在魔兽森林,他不知道哪个时间段不是魔兽们喝水的时间,不知道哪些果子可以食用,更不知道哪些动物是正常的可以用来吃。
甚至最大的可能,不用人杀,他会迷失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
当然,那是他,不是苍翼翔。伤害再大,只要能活下来就无所谓。
苍翼翔的声音在风中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给苍羽飏指他精灵之森的方向,说在哪里被昶曦救起,在精灵的王国住了几个月,和当时的精灵王订了约定,约好只要拿到耀金的皇位他就可以迎娶精灵国的公主。
结果不负众望,很快地,昶曦公主成了昶曦贵妃,为天下人艳羡和觊觎。
当然这是苍羽飏联想的,苍翼翔的陈述平板而客观,没有惊心动魄更没有风花雪月,这个男人独处于世界的高端,对谁都有一种隔离的感觉。
苍羽飏捂好脖子,感觉有点冷。
他看看苍翼翔,白衣似雪,配上冷峻的容颜,说不出得好看,也有说不出得距离感,苍羽飏迟疑得抱紧他,汲取那一丝温暖。胸口底下就是心脏,是不是离得越近,就能理解得越深?
这是矫情的说法,事实上,苍羽飏除了略显沉稳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一声一声,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旋律。
他有些上瘾,苍翼翔的脚步却戛然而止,跳动声急促了一刻,他还想听得更仔细一点,却被外来的气息惊扰。
不算友好的气息,敌视的视线胶着在身上,苍羽飏有些舍不得的转过头,看到了两个……两个俊俏的少年。
应该是少年吧,年轻的脸庞,漂亮的彩色眼睛,当然还得忽略那双尖尖的耳朵。
精灵,这词汇乍然闯入脑海,美丽聪明有着长久的生命令人羡慕的种族,原来真的存在,而且如传闻中一样,不怎么欢迎外来者。
“为什么昶曦贵妃没有尖耳朵?”莫名其妙的就想起这个问题,可能是被一路上的梦境折磨,苍羽飏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做了伪装。”苍翼翔看他一眼答得很快。
“也是,”苍羽飏顿觉有理,人们对于珍奇的物种叫是具有独占的欲望,若是顶着一副迥然异于常人的样貌,估计皇宫里的人都要疯了。
“他们好像不怎么欢迎我们,”两个精灵严阵以待的样子,苍羽飏有些抱怨道:“蓝凌衣上哪去了?”这么说虽然有些不负责任,但是计划是他提出的,想必早有对策。
两个精灵上前来,嘴里嘀咕了一些话,神情闪烁之间似乎就想将他们拿下。苍羽飏头痛得发现他听不懂,而对方显然也是听不懂人类语言的。
这个情况很普遍,比起地球上的三大七小语种,各色各样的外国友人冒着各种叽里呱啦的语言苍羽飏曾经有幸在一天内听到过好几次,对于不懂的语种来说,什么听上去都是一个样儿。
精灵的语言很优美,他们有着清澈的嗓音,但是鸡同鸭讲的感觉完全破坏了这种美感。比划了两下后,苍羽飏只看见对方眼中越来越浓的警惕。
怎么办?语言的障碍,自古的难题,哪是他能破晓的。
苍羽飏几乎忍不住又抱怨了一遍蓝凌衣,其实有点无理取闹的成分,但是眼看着对方已经举起了武器摆出进攻的姿态心里就忍不住躁动。
“不用,”半天没开口的苍翼翔突然说道,脚步向前,两个精灵守卫惊了一下,似乎被他的气势煞到。
两个精灵眼光一转,咕噜咕噜的就同时看向他。
果然人与人的差距是无限的,苍羽飏看看自己的病怏怏的身体,确实是一个好靶子,还是一个好的拖油瓶。估量了一下地形,无论是抱是放,要打起来他都会拖累苍翼翔。
这种感觉真的很憋屈,这趟路程原本预测是平安无事的,昶曦贵妃就在里面,沙城的烈酒虽然喝惯了,却越发想念果酒的甜蜜,苍羽飏在沙城经常会想那段日子,特别是那个夜晚几乎是群魔作乱的宴席,秋风萧瑟中的男女,兄友弟恭的兄弟,和同龄人玩耍的苍信,似乎就是一个家的模样。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是微妙的,只是一个晚上,再分别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悲伤和遗憾。起先还会收到苍祈风和苍夜辰的书信,渐渐的战事繁忙,私人的信件就成了一封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
每个人都在浴血奋战,除了他。所以血满战袍从高高的城楼上坠下时,除了悲壮还有一份爽快。彻头彻尾的酣战是最好的发泄,苍羽飏想沙城里的每一个士兵也都是这样想的,长久的等待催化成如烈火般的战意,一夫当关,以一当十。
苍羽飏自负的想那个时候也许他也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这种想法很快消失,在苍翼翔来了以后。苍羽飏想他并不喜欢打仗,他害怕流血和牺牲,每次想到苍信如果醒不过来,他几乎有杀了自己的冲动。
没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没有运筹帷幄的神机妙算,战争不属于他,他也不喜欢战争。就像此时,两个精灵马上就要动手,他却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第六十六章:精灵之森(四)
精灵的战斗力一直是浮动的传说,拉箭搭弓,优雅的姿势几乎可以看见下一刻流星般飞来的箭矢,心里有着微微的兴奋,苍羽飏睁大了眼,只见一抹乌色闪过,苍翼翔拿出一个木色的牌子。
于是任何争斗消弭于无形之中,在吃惊的目光中,两个精灵从敌视到尊敬,稍稍弯下腰已经摆出一副迎接的姿态。
苍翼翔云淡风轻的抱着他往前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苍羽飏看了一会儿视觉就疲劳了,暗自嘀咕道:“既然有通行证,怎么不早拿出来?”
苍翼翔瞥了他一眼,苍羽飏立刻心领神会的低下头,一副我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耳边一点灼热,苍翼翔凑到他耳边说:“一会儿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什么?苍羽飏睁大眼,看看自己四肢离地的身体,心里面的嘀咕几乎能开起一朵花。
“你一直抱着我,我怎么离开,”似哀怨似撒娇的语气听得苍翼翔一震,脚步顿了顿,手臂提了提,苍羽飏在颠动中双手下意识搂上他的脖子。
“你……”苍羽飏气结,一只手要抱着人,一手要稳住身体,难度可想而知。最重要的是,苍翼翔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是什么意思?
“抱稳了,”苍羽飏还有点气愤难平,就觉得身体凌空,一转眼就上了树,前方两个身影腾跃,灵巧性让人看了就惊叹。苍翼翔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他们,两个精灵眼里露出了刮目相看。
风一样刮着脸颊生疼,苍羽飏将脸凑近靠着那胸膛,心里觉得一片宁静。虽然自己就因为这三两句言语就惊悚愉悦而感到不争气,但是舒心就是舒心,他不是别扭的人,前路也许也不是那么光明,就算是假象,也是有珍惜的权利,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