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飏听不出自己说话的音调:“这么说,我被云妃带走换了原本的五皇子,你是知道的。”
“嗯,”苍翼翔轻应道:“朕的皇子怎么能随便就被人替换?”
苍羽飏恍然大悟:“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已经计划着除去万家?”虽然是疑问,苍羽飏心里却已经认定,果然,苍翼翔轻哼一声:“万历图谋不轨,和赤焰暗中来往,更是在寿辰上策划暗杀,除去他是早晚的事情。”
是早晚的事情,人赃并获,如果万历还活着,想必也要被气死。苍翼翔之所以不动手不过是寻找一个时机,不但除掉眼中钉,还要使得利益尽可能扩大。
所以值得吗?这么好的一个时机,可以顺便将赤焰陷于不义之地,可结果却是仅仅作为自己离开皇宫的垫脚石。
苍翼翔一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漫不经心道:“那是以前的计划,虽然赤焰是一个阻碍,但是它也不过是四大国中的一个,其他国家并不是没有动静的,要想天下统一,必须全局出发。”
苍羽飏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狗急了还要跳墙,一旦被拆穿,赤焰不是像耀金赔礼就是彻底挑起战争,耀金处于四国之首,其它国家并不是傻子,隔岸观火后指不定就会横插一手,到时候福祸难知。
“你的全局是什么?”苍羽飏轻轻拨开肩上的手,正视道。
苍翼翔眼神闪烁了一下,苍羽飏很难相信这个人也会有难开口的时候,不过那也只是一瞬,没让他纠结太久,苍翼翔就用志得意满的口气说:“是你!”
血液凝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苍羽飏舔了舔唇,有血腥上涌:“这又从何说起,父皇真是把羽儿弄不懂了。”
“羽儿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苍翼翔自豪起来,摸着他的脸,说道:“你曾经跟我说过,国家可以不同,民族可以有异,疆土可以有界限,有一样东西却可以超脱这些存在,在每个人心里达到同一个高度。”
苍羽飏笑起来,嘴唇一张就可以碰到柔韧的手指,指腹的粗粝带起一阵酥麻,苍羽飏止不住的抖,然后说:“是信仰。”
“对,”苍翼翔赞赏道:“我虽然不信这个,但是既然有捷径为什么我们不要,兵不血刃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烈就取得胜利,羽儿你不是最希望的那个人吗?”
“父皇你是不是太高估了我?”苍羽飏直直盯着这个人,熟悉的容颜却变成陌生的感觉,苍翼翔挑着眉,眉目间是满满的肯定。
“羽儿,你不相信?”苍翼翔微微露出不快,不过很快收敛,露出无奈的表情:“虽然不可思议,但是你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神邸的崇拜有多高,帝王祈祷不过就是求得神福照人间,这个世界初始,神权就是凌驾于皇权之上,帝王要五更早朝,统筹全局才能换得全民上下的支持,而国师这些职位,只是一两句无所根据的预言,就可以得到全民上下的拥戴。这种制度早就应该废除。”
“我以为你当初找蓝凌衣不就是为了国师?”苍羽飏说道,如果真想废除国师这个职位,蓝凌衣就算厉害,一国之君让他死,他也不会有好运气活到现在。
“既然等了这么久,我又怎么会急于一时?”苍翼翔宠溺一笑:“羽儿,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不管你在朝堂或军队里呆了多久,你都不会变,清澈得一看即明。既然它已经存在了,当然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你是想说我傻得可爱?”苍羽飏冷道,他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不过是三言两语,止不住一腔怒气上涌:“我这样不是正合你意,心甘情愿的工具用起来是不是没有后顾之忧?”
“羽儿你生气了。”苍翼翔略微皱眉:“你不是工具,统一这天下不是也是你的愿望,从此以后天下无忧,你也许求得就是这些,但是我要你伴在我身边一同看这天下,受万民景仰!”
苍羽飏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难道那些曾经的心有灵犀都是假象,难道他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编造的骗局里,为什么苍翼翔说得话他全都明白全都懂却生出无比的荒谬感。
这不是他认识的苍翼翔,至少不是他一直以为的苍翼翔。
苍羽飏像泄了气的皮球,精力从看不见的孔渗出,只剩一个皮囊。
“接下来,父皇要怎么做?”他听到自己问:“是不是该我上场了。”仗也打了,世界也疲倦了,如果现在又一个神邸出现,带来光明和希望,和平和温暖,他想就算是他,也会跪地顶礼膜拜的。
饿极了,食物成了最美;渴极了,水成了最贵。当万里疆土下累了层层白骨,和平就成了最终的仰望。
这个信仰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大力的宣传配合得当的措施,就算是最荒谬的东西,都会是神物。没有比让被灾难折磨得只剩绝望的人重拾希望更简单的事情。
求生,是人天生的本能。
“这双眼就是最好的证明。”苍翼翔有些痴迷得看着那金色的眸子,感觉自己都快陷进到里面:“羽儿,蓝凌衣已经将当年的预言昭告天下,你只要一现世,就将是这个大陆地位最高的存在。”
神,可望而不可即。苍羽飏看看自己的双手双脚,凡人一个。蓝凌衣能说服耀金的国民,那么赤焰清濯其它国家呢?
指不定耀金能冒出一个神,其他地方就能冒出上万个神,到时候不用打仗,打假就忙不过来了。
当然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时候,苍翼翔既然说出来就代表准备工作已经万无一失了,没道理他能想到,这个筹划了十几年的人会漏掉。
他,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虽然答案几乎昭然若揭,但是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就代表了两个字――不甘。
心若不死,不是重生,就是彻底冷寂。苍羽飏只求一个痛快。
黑色的花放在白天里,也是光彩夺目的,山谷的地形遮蔽了大片的光,偶尔几丝漏进来,也仿佛被花瓣吸收了亮度,苍羽飏俯身摸了摸,沁凉的触感直达心里。
明明是吸收了一个人的生命才绽放的,为什么感觉不到温暖呢?
对花泄愤是不理智的,苍羽飏收回手,却没有转头,勇气有的时候也会用光的。
“桃粉和里亚是不是也在你的计划之内?”苍羽飏对着花儿开口,觉得自己真是一傻到底。
一个人要说实话,另一个人背身与否都没有关系。
苍羽飏很高兴苍翼翔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说:“牺牲不可避免,就像……”
“就像战场上的士兵?”苍羽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掷地有声:“可是他们不是,他们只是普通的人,他们有亲人有朋友,他们就想活下去!你怎么就能这么自私!”
苍羽飏终是忍不住回头,瞪视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反对以及……失望,苍翼翔心里陡然一惊,虽然预料到有这个结果,脸还是黑了一半,红色的眼燃着怒张的焰火。
“你这是在批评我?”苍翼翔笃定地看着他,突然一笑又是那个手握天下事的帝王:“你别忘了,他们一个是你的侍女,一个还是耀金的士兵,比起在庸碌的伺候中终老一身,比起在战场上阵亡,现在……不是更有价值吗?”
“你看。”苍翼翔随手指着周遭,美丽的花朵在微风中附和的点头:“这里在复活,这个世界核心的力量其实一直都是精灵之森,只要这里恢复了,就代表大陆有救了,我们一直为之努力的不就是这些!”
“没错,”了解和接受原来真的不处在一个地平线,所谓忠言逆耳不过如此。苍翼翔的话说得明晰,苍羽飏几乎都被他说服――这样做是没错的,每个人都在说,桃粉和里亚是笑着走的,是不是他们也是认为是值得的?
只有他这个总是半路脱线了的人孜孜不倦的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计较。
不,不是的,苍羽飏默默对自己说,他接受不了的,不是这天命,也不是死亡,只是一个人。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想将他掌控在手心中,于是当某一天发现这个人和自己一直以为的截然不同时,世界就会塌陷,过去与将来岌岌可危,蒙上不真实的阴影。
苍羽飏发现自己无法不怀疑苍翼翔每一个行为的动机。他是不是也用了同样的言语对每一个即将赴死的人这么说,让死亡变得从容,带着咒语般的魔力?
“羽儿,一切都会好的。”话语擦着耳朵像是久违的六月清风,舒缓了一分燥意,苍羽飏抬头,眼神有些呆滞:“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句很费解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苍翼翔却很快明白,于是皱了眉头。
如果是我,如果牺牲可以的得更有价值的胜利或者东西,你会怎么办?
苍羽飏几乎有些自虐得强求着答案,然后在天晃地动之中听到答案。
拥抱过于猛烈,按在背上的手用着要将自己融进身体的力度,苍翼翔的声音带着致使的压抑,直中胸腔中最柔软的一个角落。
“我不会让你死。”毫不造作矫情的一句话,分量十足。苍翼翔说的,哪怕是血流遍野也不会在乎。
感觉到嘴角不自主上翘时,苍羽飏用力推开了这个怀抱,肌肤摩擦的瞬间带来耳鬓厮磨的快感,可是更快得被一种恨意覆盖。
他说:“父皇,你怎么这么自私!”
苍羽飏转身就走,在心里看不到的角落将自己扇得死去活来,然后再翻来覆去地骂:“你更自私,更自私,更自私……”
内心在可耻的甜蜜,行为却截然相反。苍羽飏想自己果然是无药可救了。
第九十四章:小院
让苍羽飏庆幸的是,苍翼翔一贯的霸道这个时候没发挥,也许他是想给他更多的时间考虑,也许是他了解他至深懂得他最终会回到他身边。
无论如何,苍羽飏只能这么想。
森林很大,树很多,路很远,苍羽飏茫茫然想自己是应该找苍信的,可是才走了两步,苍信还没到半人高的小身份就映入了眼帘,看到他,更是难过的低下头。
他的身后是两个精灵,苍羽飏一眼即明,是他想得太轻松了,苍信虽然能力强,但是带着一个不会武的大人要出去还是勉强了一些。
两个精灵脸色不太好,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烂,反之,苍信的小脸也花了不少,想必这场仗打得还是颇精彩的。
苍羽飏笑着说麻烦了,两个精灵竟然有些诚惶诚恐,态度竟和之前截然不同,脸上有着明显的畏惧。
苍羽飏也不是很在意,将苍信抱起来,径直走向住了几天的地方。
苍信梗着脖子别扭了好一会儿才让他抱起,苍羽飏知道这小东西在别扭个什么劲儿,无非是第一次任务没有完成瞧不起自己等等,人嘛,都是这样,越是重视越是挫败越是难忘记。
不过好歹苍羽飏这一世也算被人哄大的,将心比心,几个诱饵下去,不怕苍信不上钩。
果然,一听苍羽飏说以后会陪着他练武,苍信立即来了兴头,回去将木剑一捡,就地比划开来。
苍羽飏无奈,也体会到一把良师难做的艰辛。比起绚烂的魔法,苍信对于刀剑更喜爱,年纪虽小,剑势却是一板一眼,苍羽飏和他走了两圈,倒吸了口凉气,每一招竟都是直击要害。
苍羽飏不敢懈怠,他的各方面超出苍信非常多,但是苍信显然非常了解自己的优势所在,身形小身段柔韧,进攻的角度更是千奇百怪,苍羽飏不敢用力小心抵挡和躲避。
时间一久,最先败下阵的果然还是苍小信同学,打了半天连自己爹爹的衣边还没碰到,稍稍歇了一下却是越战越勇。
这世界上往往有这样的天才,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老师,只要有一个够强的对手,就能将自己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苍羽飏一边自豪,一边不好意思地回想自己当初学武时的折腾劲儿,一个不小心就被剑风擦到了衣摆。
苍信小腰一直,不满道:“爹爹你走神了!”
苍信是酣畅的进攻,苍羽飏是小心翼翼的躲避,间接寻找机会进行适当的攻击,体力心力消耗都不是一个档次,摆摆手道:“信儿,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不累爹爹可累了。”
苍信刚想反驳,抬头一瞧苍羽飏额头上亮亮的汗水,双唇嫣红,一句话又吞了回去。屁颠屁颠两步跑到桃红面前将备好的帕子接过就要给苍羽飏擦。
苍羽飏自然乐得提前享受这来自于下一代的伺候,苍信看他微眯着眼睛金色光彩却止不住流溢出来,不自觉道:“爹爹好美!”
苍羽飏睁开眼睛,手掌在苍信头上一拍,好气道:“小东西还没长大就学会打趣你爹爹了吧。”生平第一次遭人夸奖长相,苍羽飏虽然心里不信,脸上还是泛起不自然嫣红。
苍信自然明白自家爹爹的面子薄,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但是避免自己的脑袋再遭殃,还是乖乖闭了嘴。
体力劳动了一番,三人都有些疲累,等饭菜端来后,都第一时间凑了过来。
苍羽飏草草吃了两口,边吃边给他们两夹菜,夹的都比自己吃的多,两人看着心里发酸,却有志一同得没有说话。
苍羽飏现在的表现实在比他们预想到的好得太多,所以适当的空间也是必须得给他留的。
吃完饭后,三人又统一地一起回房休息了。
苍信到底吃不住人小精力有限,眼皮打架了一会儿就睡沉了,脸蛋绯红鼻翼微微翕动勾引得苍羽飏的手指蠢蠢欲动,不过到底没有行动。
苍羽飏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眼疾手快的塞了枕头过去,苍信可能实在是累了,撅起了嘴嘀咕了两声最终还是没醒过来。
苍羽飏松了口气,出了门,本来是不大的院落,莫名得觉得空旷。
椅子都收进了屋里,苍羽飏环顾了一圈有点带新鲜地坐上了那秋千,苍羽飏对秋千的认知一直是女孩子的玩具,第一次尝试刚坐下去就觉得树枝被他的体重带的往下掉仿佛要掉下去,立刻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
脚一踏上实地,就发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苍羽飏心里好笑,脸上有点发红,耳朵更是竖得高,自然没漏掉那两声低沉笑声。
苍羽飏小小声切了一下,他知道对方能听见。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震荡,敏感察觉到背后多出一个人,苍羽飏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还想像之前在外面多呆几次……我以前只听过大禹治水三顾家门而不入,没想到父皇也有兴趣效仿。”
他还在尝试着往前荡,却发现动弹不得。
一只手穿过头顶将秋千绳牢牢把住,五指修长,千钧之力从其中透出。
苍羽飏顿时觉得危险起来,苍翼翔积威已久,仅仅是气势都是带着力量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不过苍羽飏也不是从前的苍羽飏了,他抬起头,金色的眸子穿透黑暗,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
揣摩圣意是危险的,伴君如伴虎,没有哪个君王喜欢自己的心意被人看穿,但是面对着这么一双毫不避讳的眼睛,苍翼翔却勾起了嘴角,轻叹道:“好漂亮!”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同样的赞叹,苍羽飏很想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开出花来了。
夜色静谧,有情人耳里却从不缺乏声乐。
苍羽飏忘了之前是谁还在感叹晚上的院子空旷,现在却是埋怨这地方太小,只是在一个人的身形笼罩下就没有了天与地。
身形相叠的缝隙里,他还能看到院落的墙角,青草三两只招摇得晃动。
额头上有温热的感觉,带着疼惜的亲吻有了温情却缺少了激烈的滋味。
苍羽飏不知道心里在遗憾些什么,心尖拔高又落下,极度的落差让他有些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