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用敌视的视线挨个盯了一遍,过苍翼翔的时候,表现出独一无二的埋怨。
在小苍信心中,娘亲是用来保护的,父皇是用来保护娘亲的,现在父皇失职,不论什么原因,他都有一腔的责备打着包往苍翼翔身上扔。
小苍信无疑是有着恋母情结的,先不说苍羽飏想到这个结论会怎样?首先孩子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行为就让他感觉。
至少还是有这样一个存在,忠实得和他在一起,永远不会骗他。
苍翼翔的目光看向不知处,苍信瞪了一会儿觉得没意识,转而打量另外一个陌生的人。透着和那个黑镯子同样讨厌气息的女子,理直气壮地问:
“你是谁?”
“你和父皇什么关系?”
他一连两个问题甩出,苍羽飏的心又开始紧。
苍信问题正中红心,柳如烟不禁多看他两眼,“你就是苍信”。
她不叫九皇子,直呼自己的姓名显然对自己有了解。苍信眉头一皱,胸膛不觉得挺了挺,加上现在抱着苍羽飏呵护安慰人地姿势,眉目间已经有独当一面的气势。
苍羽飏又开始一点点松弛下去,之前的如临大敌戏剧性的被三言两语冲得烟消云散。
“我就是又怎么样?”童音发出清脆的回响,铿锵有力:“这位大婶……”
噗嗤一声,蓝凌衣折扇轻掩,弯起的嘴角半露:“小信儿,不可以这么无礼哦,你面前的人可是这个地方的公主哦。”
苍信看他一眼,嘴角一撇,恍然大悟道:“哦,蓝大叔你也在啊。”
微笑的嘴角冻住,手中的扇子差点掉在地上。看着苍信眼睛中烁烁的冷芒,顿时明白他也成为对方攻击对象之一。
苍家的人果然不好惹,大的不用说,小的更是想护犊的狮子一样,见人就咬,简直是无差别攻击。
蓝凌衣叹息一声,想想还是苍羽飏这只翻过来做“犊”的爹爹更可爱。
苍羽飏闷声笑了两下,想想自己这个做爹的当真窝囊,但是物极必反这里站着的都是上了年岁的老狐狸,苍信就算天生聪慧过人也是斗不多他们,嘴上贪贪便宜差不多就行了。
脑袋上被苍羽飏拍了拍,苍羽飏的声音已经像往常一样:“好了,信儿,不得无礼。”
苍信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心里不忿,但是苍羽飏最为重要,见他脸上露出疲色,扯扯苍羽飏衣衫道想睡了。
一晚上说了同样的事情,父子同心当真不假。苍信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苍羽飏却是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心里一暖,连带着脸色也好了不少。
有了苍羽飏这个前提,这次事情落实得很快,没有再出什么意外,苍羽飏很快就被带到一个小屋子前。
和前方的精灵之森不同,这里的树林极其稀疏,来的路上苍羽飏就注意到没有树屋,所以当如入无人之地到平地而起的小院子时,吃惊虽有却不多。
院子不大,苍羽飏的夜视能力是这双金眸附带的能力,所以尽管能力被封印了视力却没下降。
但是考虑到身后的人,他也没心思仔细打量,进了大门就转投到:“父皇,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苍翼翔,高大拉长的身影落在门坎上,像一颗静止的树。他带着苍羽飏来到这里,如入自家觜宿宫一样快捷。
他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口。
同样的情景,却是不同样的处境。从邀人到赶人转变发生得迅速到似乎往事还历历在目。只有苍翼翔的反映还是坚决到残酷。
看着两扇慢慢闭合的木门在眼前最重合上,苍翼翔的身形很快被隔在一墙之外。
苍信有些不安得看着苍羽飏,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娘……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苍羽飏讷讷道,突然蹲下身捂住脸:“信儿,爹爹是不是很笨,爹爹什么都不知道,都到这步了,爹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身份,不知道那些珍惜为之兴奋努力的感情,到底还剩几分钟?不知道来这个大陆的一切是不是早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心中?更加不知道,曾经以为可以一直牵着手拥抱着享受关怀温暖的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觉?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么现实就是谎言。
如果现实是真的,那么自己又是否可以说服自己,一切都是谎言呢?
苍羽飏又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直觉,就算预知也无法改变任何结果,它就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的无力和无用。
苍羽飏脸上太空洞,苍信开始恨自己选错了话题,无奈后悔已晚,他只能拉着苍羽飏的手念他的名字。
“苍羽飏……”
“爹爹……”
“苍羽飏……”
“爹爹……”
……
苍信一遍遍的念,看到苍羽飏脸上出现焦距也没有停住。如果苍羽飏需要一个证据证明什么是真实,那么他就给。
苍信说得格外认真,身体消瘦了不少,脑袋就显得大了点,稍微一玩,就像要掉了一样让苍羽飏看得触目惊心。
今晚苍信乖得一塌糊涂,于是把苍羽飏爹爹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
“信儿不管别人,在信儿眼里,爹爹就是爹爹,不管是强大还是弱小,信儿也只喜欢爹爹一个。”苍信可怜巴巴道:“所以爹爹怀疑周围的一切,也不可以怀疑信儿,信儿的生命是爹爹给的,爹爹要是连自己都否定了,那么信儿是不是更不应该存在?”
“信儿”,舌头打着卷僵硬着,苍羽飏吐字艰难:“你还小,你的生活不应该只有爹爹。”
虽然爹爹泪水遮掩的眸子很让苍信心疼,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苍信挑挑眉再接再厉道:“信儿不敢保证将来的生活中还会有谁,但是最重要的人始终是爹爹。桃粉桃红姐姐说孝顺父母的孩子是天下最可爱最懂事的孩子,爹爹以前常说信儿不稳重,现在信儿决定长大了,爹爹怎生还不答应了?”
苍羽飏哽咽着喉头将话说得断断续续:“爹爹……爹爹答应。”他脑袋里已经被苍信的长篇大论搅成一团浆糊,几日的阴霾像是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眼泪跟失控般往下滚,虽然有些脸红不过苦闷似乎也开始快速消解。
不过到底郁闷的时候得到的不仅是痛苦,还有承受的能力。苍羽飏闹热了一会儿,再加上之前的事情,自然之道苍信恐怕对刚才的一行人都不待见了。
“信儿,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恨任何人。”
第八十九章:围城(一)
“就算他们伤害了爹爹?”苍信轻轻擦拭那些连串跟着滚的泪水,让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清晰得呈现在自己眼前。
“对,就算他们伤害了爹爹。”
苍信言语一转:“那父皇就更不用说了吧。”
他说得若不在意,眼角却是飞速捕捉到那若不可察的一颤,顿时明白事情的核心问题和自己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自己的父皇和爹爹闹矛盾了!
苍信的眼睛几乎要喷火,在有恋母情结的小苍信眼里,娘亲做什么都是对的,爹爹随便,但是惹了娘亲一样不可饶恕。
早初孕育苍信而生的蛋壳被凤凰的真火灼烧,差点身毁神灭之际是苍羽飏千钧一发凝聚的精血所救,应运而生,无形间建立的羁绊早不是一点半点。
苍羽飏也许不知道,苍信却是从有意识起就认识了一个人,当他还在那个身体里的时候,跟着他怒,跟着他喜,跟着他不安,所以更加明白苍翼翔在这个人心中有多重要。
小小的苍信只相信自己感受到的,看到的。他不明白,这世间还有更多的爱,说不出口,深沉地只能自己承受。
苍信抓住苍羽飏的手:“爹爹我姓什么?”
苍羽飏茫然的看着他:“苍啊?”
“我为什么姓苍呢?”
苍信的眼睛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捂住苍羽飏正要开口的嘴,义正言辞道:“爹爹,你记住,我姓苍不是因为父皇,而是因为你叫苍羽飏。”
“所以爹爹你懂吗?”苍信将额头抵上,那是湿润一片,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泪水糊了满脸。于是语气更加坚定:“所以这个世界苍信只是因为苍羽飏,如果爹爹不确定自己的存在的真实,那么信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苍羽飏这下子是真的无语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两人在月色下我侬你侬的,轻言细语加上低声抽泣的声音,桃红一出门乍一看还吓了一跳。
她是跟着苍信被带来的,被打昏的眩晕感还残存着,就想起苍信要被人带走,手忙脚乱地来找,才出门就放下了心。
虽然人景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声音她认错不了。
“小主子……”桃红轻呼,然后趁着苍羽飏抬头看到他怀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惊之下马上明白了是谁,顿时捂着嘴笑:“九皇子醒了!”
苍羽飏在暗夜里点点头,星月无光衬得金眸越加璀璨。
既来之则安之,苍羽飏自问打不过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脑力更加拼不过以阴谋见长的藏大帝皇,于是衣袖一撩,茶水一泡,带着苍信在小院子里过着悠闲的小日子。
没有闲云野鹤的风流,也有世外田园的悠闲。
院子有着一棵大树,还有着一小片花野,吸引蝴蝶三两只,苍羽飏搬来屋里的躺椅,旁边是个小凳,上面是桃红沏好的茶水,外加小零嘴三两碟。
苍羽飏抱着苍信软绵绵的小身体睡了一个晚上,精神大好,眼圈还有些红肿,其他两人闭口不谈就当看不见。
这日晌午用过了午饭,三人又像往常这般坐在小院中闲坐,苍羽飏吹风,桃红坐着树下的秋千荡着小小的弧度,苍信就扒着苍羽飏身上东摸西蹭,像是要把这一段时间失去的亲近时间都补回来一样。
苍羽飏被他蹭得痒,抓住两只搞蛋的小手,在腕上顺便把了一下,虽然苍信这几天都正正常常的,但是他的昏睡也是同样那样突然,不亲自感觉一下苍羽飏大抵都有些不放心。
苍信笑笑嘻嘻,也不点明,继续手脚并用扒在苍羽飏身上。安全感这种东西最是玄妙,只要爹爹能放心装一下傻又何妨?
“爹爹,”苍信小嘴一努,冲着凳子上的零嘴儿,撒娇道:“信儿要吃,爹爹喂。”
苍羽飏还没回答,倒是桃红在一边已经笑开了,这几日相同的情景她没少见,但是每次一见还是忍不住开心。
苍信人小鬼大,桃红照顾了他这么久再清楚不过,撒娇是一回事,逗苍羽飏开心的意思含着几分是另一回事,桃红自然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是两人过于甜蜜总会让人嫉妒那么一小下,眼看着自己照顾大的小主子马上就是弱冠的少年,虽然眉目间依稀间见小时候的模样,但是眉间一抹沧桑疲惫还是看得桃红心痛。
苍信正揪着苍羽飏的衣摆睁着一双大眼吃完这个要那个,苍羽飏一边笑得无奈,一边还是端茶倒水拨瓜子壳伺候这个小祖宗。
桃红轻轻踢脚,秋千飞上了一个新的高度,笑声像是银铃在空中回荡:“九皇子今年都多大了,还向小主子撒娇,小主子可不能惯着他。”
苍信听了顿时不爽,他在沙城过了三岁的生辰,按理说正是撒娇打滚满地打爬的年纪,但是可能是天生体质好,三岁的小身杆硬是比五岁的小孩儿看上去还要壮实,再加上聪慧机灵,年纪常常被人忽略。不过桃红的意思却不在此,皇家讲究早年教育,苍羽飏当初是个意外,而苍信在觜宿宫的时候聪明是人所共见的,常常扒在苍羽飏的怀里听着苍翼翔讲国家大事,军事战略还有朝廷内外的琐事。
那个时候进出觜宿宫的侍女都会带着不约而同的微笑,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就生怕打破了那副和谐的情景。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物是人非了。
她轻叹一声,那边苍信已经是两眼犯着泪花抓着苍羽飏的衣摆一声一个爹爹叫得苍羽飏心里一个颤一个颤的。
“爹爹,永远不会嫌弃信儿的吧。”
苍羽飏好笑的点点头,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桃红,苍信于是抓紧时间声泪俱下讨要承诺:“不管信儿多大了,爹爹会和现在一样照顾信儿,不嫌信儿讨厌。”
稚嫩的童音,相似的话语,苍羽飏不由怔忡,多年以前的情景原本以为可以当做笑谈等着将来慢慢回味,没想到如今当真成了“笑谈”。脑子里就剩下苍翼翔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我的皇子。”
他说得那么坚定,苍羽飏脑子一热也就真的放下芥蒂,心里不安生,却也真的没再动过离开皇宫的想法。
果然,话语说得再多,也抵不上“精辟”两个字,苍羽飏想他就是被这连句号带上不过八个字的句子给套住了。
“爹爹!”苍信一见那笑中带苦的笑,脑子中警铃就开始大响,蹭着苍羽飏的脸蛋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顿时蹭得苍羽飏一回神就慌了神。
知子莫若父,虽然这把戏从小玩到大,苍羽飏还是一边头痛,一边还是心疼地擦那泪珠子,终于深刻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说,子女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的说法了。
苍羽飏边擦还要边安慰,说爹爹永远不会嫌弃信儿,说爹爹最喜欢得就是信儿,说撒娇的信儿爹爹最喜欢了……苍羽飏说酸了牙齿,苍信就冲着桃红露出贼头贼脑的笑。
桃红刚刚站起的身体坐回秋千上,双脚轻轻一蹬,顿时藤上高空。
虽然按照节气来说,时值盛暑,但是换到现在却正是日头正好的时节,太阳仍是不出头却是可以感觉到微乎其微的温暖。
不过桃红毕竟是女子,比不上他们身体健壮。日光稍微黯淡的时候,苍羽飏就提出回屋了,苍信蹦蹦跳跳端着零嘴儿准备将铺子上准备好,这时辰正是午睡的时间。没想到等到进了屋,却发现苍羽飏没跟着进来,站在门口,微微回首看得是大门的方向。
大门紧闭,从那夜关上后就被衬着精灵侍女送饭菜时打开过,三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谁都没有提要出去的事情,尽管这外面就是世人窥探了上百年而不得进入的精灵之森的深处。
苍信咬了咬唇就要上前,桃红却走了进来,她的手上是收拾好的杯具,神色却是同苍信看向同一个方向。
她摇着头,说道:“九皇子,能帮奴婢拿点吗?”
苍信瞪了她一会儿,却闷不吭声随手捡了两个茶杯,心不在焉的拿过去放在了桌上。一转头眼睛却对上苍羽飏已经转过来的眼睛上。
门口逆着光,苍羽飏表情看不清。
苍信竟然有些不敢动,看着他走进两步,笑容渐渐明朗起来,苍羽飏竟然笑得见牙不见眼,将他抱起来,“啪”得一声额头一热,苍信直了眼,苍羽飏乐呵呵得说:“信儿长大了,都会做家务了。以后爹爹就能放心了,果然信儿是爹爹的好孩子。”
“不过……”苍羽飏一顿,继续说道:“信儿下回下手轻点,瓷杯易碎,碰缺了一个口容易划到人。”
苍信莫名地脸上一热,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去瞪桃红,却只看见一个抖着肩明显在笑的背影。
苍羽飏看他脸色一红一白,担忧道:“信儿不喜欢爹爹表扬吗?”
“不会,不会。”苍信急急回道,心里却不由得郁卒,他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卖乖卖多了,现在居然被反过来利用。
第九十章:围城(二)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吃吃喝喝,醒醒睡睡,桃红由先开始的担心变得埋怨,他们都快变成三只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