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孽王爷(山长水远)下——水晶蓝雪
水晶蓝雪  发于:201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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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

“在下卫珣。”门外的来者轻声回答,“打扰了阁下休憩,卫某惶恐,但有些话,卫某想同阁下一叙。”

昌英怔了怔。他与卫珣只是在动身前才浅浅晤过一面,这一路上也并未打过什么交道,他同自己会有什么话说?纵使诧异,昌英还是开了门,将卫珣让进门。

他不得不承认,走南闯北数载,他所见到的美人不少,但无人能出卫珣之右。这个人,容颜俊美却无女子的纤柔,身上自有一股清冷狷傲之气,令人不敢动半分轻侮之心。

昌英学着中原人的礼节拱了拱手,便问卫珣,“敢问,阁下夜间来访,有何要事?”

卫珣斜睨昌英一眼,正色道,“卫某想请问阁下,有关桑青的事。”

灯花落尽,东方既白。锦城昨晚遍寻主人不着,只得在房中等,不觉窝在床脚睡着了。听闻门响,他惊醒过来,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一夜。见卫珣从外面进来,锦城赶忙跳起身,上前迎接。

“王爷,您昨夜去哪儿了?……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这些话,卫珣似充耳不闻,锦城忙不迭地为他沏了杯热茶,让他喝了暖暖身子。卫珣静静地坐了片刻,目光空茫,神思早不知飞到了哪里。锦城想要说什么,还未出口,卫珣却站了起来,冲锦城招呼道:

“锦城,收拾一下东西,快要上路了。”

为了赶路,一行人清早便动身出发。不料,刚过午时,卫珣便觉身体不适,头晕胸闷,身上忽冷忽热,锦城一试他额头,热得烫手。

“王爷,您发热了!”锦城急道,“我去向那瑟珞王爷和开道的护卫们说一声,让队伍暂停前进,再找随行大夫来!”他说完便要离车,卫珣扯住他,摇了摇头。

“王爷……”锦城急得皱眉,卫珣冲他轻笑,“不碍事,我在车里躺躺便好,用不着兴师动众;何况,就算停下也没有驿馆,还是只能在马车上休息。”

“可是……”锦城还想再劝,卫珣已经闭目小憩起来,他只得作罢。替主人盖了条被子,锦城守在卫珣身旁,不时给他喂水拭汗。

卫珣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觉得额上凉津津的。迷茫地睁开双眼,他发现身边除了锦城还另有一人。彼时车内已经变暗,一时看不清那人的脸。对方似乎发觉他醒了,不着痕迹地偏过脸。只这一个举动,就告知了卫珣他是谁。

“青……”卫珣直视着他,低哑地唤了一声。那人似乎挣扎了一瞬,回过头来。

从桑青被放出狱那天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过可称得上“对视”的目光交会。桑青犹豫了一下,沈声道:

“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外面的人,也不唤大夫?你是千金之躯,又是这次出使的主角,你若有个闪失,底下这些人岂不是都要赔上性命?”

卫珣并不答话,视线移向锦城,后者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显然,是他唤桑青上车来的。

桑青顿了片刻,又开口道,“你睡着时,我已经叫大夫来看过你了。风寒加上疲劳,必须要好好休息。现在只能给你敷冷帕子,尽力降温,煎药卧床得捱到下一个驿站才行,你且忍一忍。”

“嗯。”卫珣应了一声,这温驯看在桑青眼里却是实属难得。他为卫珣重新铺整了下被角,手方要缩回,却被卫珣握住。

桑青的第一反应是挣开,而且轻易便可做到,但对方冰冷的手掌却令他一念间有些心软,终是没有挣脱。锦城见状,知趣地转身出了车厢,余下里面的二人相对无言,彼此的手还尴尴尬尬地牵在一起。桑青沉默一晌,道了一声:

“……你如果需要,唤我也行,我也是被编入你随从中跟着出行的,不是么?”

“嗯……”卫珣又答应,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染上了困意。果然,不过多时,他便合上双眼,又睡了过去。桑青这下更抽手不得,开始后悔方才自己为什么要心软。

天色完全变黑之前,队伍终于到了下一个驿站。安顿好卫珣,锦城离开主人房间,在堂中找到了正在饮茶的桑青。“桑公子,王爷请您去,说有话要对您讲。”

桑青此时正在同昌英闲谈。听昌英说卫珣前一夜去找过他,桑青好奇,未及详问便被卫珣传唤,桑青颇有些不忿,不过,即使是客套,也是他亲口告诉卫珣可以使唤自己的……

被父亲的故人为了邀功而设计擒住自己,将自己作为逃犯送到皇上手中。桑青以为,自己此次是难逃极刑,没料到受了一番拷问后,皇上居然赦免了自己。虽不知个中情由,但桑青的直觉告诉自己,必是有人替他求情,而那个人……只可能是卫珣。

卫珣倒真是他的冤家,没有一件事随他的愿——当初自己求他救父亲时,他不肯;而现在,自己不再奢求什么,有心一了百了的时候,他却硬要自己欠他的人情……桑青无言苦笑,敲了敲卫珣房间的门。得到应许刚要推门,锦城匆忙赶来,将手里端的一小盅肉粥递给桑青。

“桑公子,这个麻烦您给王爷吧,小的还得去煎药。”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定要看着他吃哦!”

桑青进了房,将粥拿到床前。床上的人双目微闭,脸色雪白。桑青别过视线,整了整声音。

“起来喝粥。”

卫珣躺着没动。桑青又叫一遍,依然不动,他没了耐性,抬高声音斥道:“你能不能别再任性了?你现在是出访瑟珞的特使,就该有点特使的样子。你自己的举动可能牵连多少人,你不清楚吗?”

这话果令卫珣有了反应,他直直地望着床顶,目光空荡荡的。“……生病的人是我,可你心里,只会想到除我以外的‘其他人’,是么?”

桑青被这几句轻喃噎住,半晌,搪塞地回了一句,“……你有无数人关心着牵挂着,少我一个也没差吧。”

第八十八回

卫珣没有答话,唇边缓缓勾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片刻才道,“我叫你进来,有两件事。第一……你以前不是一直吵着要知道你父亲案的真相么?我先告诉你。”

桑青一呆,尚未及说什么,便听卫珣说道:

“这事要从当今皇上即位开始说。当初先皇临崩,嘱给时任相国的陆唯遗命,让他制御早有夺位野心的二皇子卫珧,扶持大殿下继位,陆唯却辜负先皇之托,假传圣旨由二皇子继位。”

桑青错愕,一瞬间,万千思绪流过心头,有他儿时对于卫珧称帝的疑问,还有卫珣给他看过的,陆唯的绝笔诗。他脑中灵光一现,问道,“陆相国那首诗的开头两句,说的就是这事吗?”

卫珣对桑青的悟性报以一笑,“不错,‘白虎’指的就是卫珧。虽然想不透陆唯为何会助纣为虐,但他大概并没想到卫珧竟会对大殿下痛下杀手,所以非常后悔……”

“那……大殿下的暴薨……”

“陆唯在诗中写到兄弟相残,一定就是指卫珧暗害大殿下的事了。卫珧如愿登基,为了巩固他的权力,他开始不择手段。你父亲案发后,我粗略调查了一下他在卫珧继位六年间所弹劾的官员,发现他们虽然罪名不同,但却无一例外地在先皇甚至更早时期便开始在朝中供职,一直到三年前的陆唯甚至令尊本人,亦是如此。”

桑青心中暗暗称是。决心查清父亲一案的真相时,他也曾对这个现象产生过疑问,却终不得解。他凝神听着,感觉卫珣所有话语的关键马上就要出现了。

“为什么会这样?”

卫珣哑然而笑,淡淡地道:“很简单,这是皇上幕后主使的结果。他利用身为兰台令的你父亲,借各种名目大肆弹劾老臣们,在朝中扶植他自己的力量,便可彻底铲除异己的威胁。”

石破天惊。桑青感到整个身子都僵直着无法动弹。真相……他心心念念的真相,确实如卫珣所言很简单,只要脑子稍拐个弯便能想到,但桑青听闻的刹那,却似心被一把掏空了,气紧不已。他不禁抚上胸口。

“……就这样?我父亲……就因为这样……”

卫珣没有回应,只是浅浅颔首,“陆唯自知,与其等候皇上将自己铲除,倒不如自行了断还死得干净些,他临死写了那首诗托付给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昭雪卫珧篡权的内幕,告慰大殿下的冤魂,然……”他眸光微凝,自嘲地笑笑,“那老夫子的意愿终究成空……”

卫璁死了,他自己也或许永世无缘重回昭明,那一纸诗文也投入火中,化作千万黑蝴蝶消失了……天下,看上去在没有什么再能够动摇卫珧的统治,只除了……

静默一刹,卫珣幽幽启口,“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当初求我救你父亲,我并非无心,却是无力。卫珧有心置于死地的人,任旁人说甚作甚,他也绝不会改变主意。”更遑论,求情的人是我……

桑青脸色灰白,半晌,气息不畅地问了句,“这些,你是怎么……?”

他知道,卫珣明察秋毫,才智过人,可他不敢想象,卫珣能够仅凭一首诗和一些人尽可见的事实,轻易推测出真相的全部。桑青的震惊和怀疑看在卫珣眼里,他冷然一笑,“即使我凭空乱猜,得出的结论也不会与真相偏差太多;更何况,‘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知父也可以莫若子……”

卫珣声音渐轻,说了这许多话,似乎已是倦极,后面几句话桑青没听清,他下意识地反问一句,“什么?”

卫珣动作极微地摇头,歇了一时,又道,“第一件事我说完了,你的悬念我解答了,以后不论到哪儿,你也不必记挂着跟我‘要账’了。”

听他说“以后不论到哪儿”,桑青茫然了一刹,来不及质问,便听卫珣紧接着道:

“第二件事是,离京之前,我曾与那位佟郁约定,他会带你亲人离开临渊,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虽说现在不知他们人在何处,但想必是平安的。”

桑青心中一悸,怔望着卫珣。他揣摩,当是卫珣听说自己被捕,担心母亲他们会因此受累,才会去拜托佟郁。原以为这人不可一世,眼中只有他自己,却不料,他会为自己打算得如此周全……

蓦然想起,上一次也是这人救了以为罹难的母亲三人,可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向他征询当初的经过,更不曾向他说声谢谢。一个“谢”字在桑青喉中打了好几转,终是没能吐出来,而换成了别的话语:

“……佟先生曾跟我谈过南下之事,所以,我大致猜得到他们会去哪里。”

“是么?那就好。”卫珣好似松了一口气,面上表情却不知何时变为空白,“既然如此,你就可以走了。”

走?桑青愣了愣,以为是卫珣说完了话要他离开房间,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去哪里?”

卫珣不以为然地浅笑,“你不是知道你亲人在哪儿么?去找他们吧。”

卫珣的声音不高,桑青却无端感到遭了当头一棒,甚至有些瞠目结舌,“你是……要我离开?”

身形一僵,卫珣飞快地扫了桑青一眼,目光中有些迷惘。他费力地坐直身体,径自从桑青手中取过一直捧着的粥,舀着小口地喝。喝完,卫珣把空盅塞回桑青手中,抬起如星的凤眸,凝望着他。

“对,我放你走,放你自由,放你去与亲人团聚——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桑青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心中却似开了个大洞。卫珣的话明明就是事实,不久之前他被禁锢在王府,桑青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逃离,可他没想到,当卫珣亲口说要放了自己,胸中不仅没有半点轻松,反而空洞得不知所措。

一失神,口中险些滑出诸如“自己受任随他共赴瑟珞,不可中道而废”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桑青很快清醒过来。没错,自己已经可以不必再受制于他,离开这个一再加给自己痛苦的人,与母亲、小妹、桑瑞和宋伯共享天伦之乐,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瑟珞,渺远的草原,那个自己曾遭遇凶险的国度,桑青并不想再次踏上。

想着想着,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桑青的情绪却逐渐镇定了下来。他缓缓地吐了口气。

“既如此,桑青……谢王爷成全。”

第八十九回

翌日,一行人重新上路,而桑青也要在这里同其他人分手,独身南下。锦城惊愕不已,刚要说些什么相阻,卫珣已经一言不发地开始前行。锦城无奈,只得跟上。

卫珣今日却没有呆在马车内,而是自己乘了一骑,径自前驱。他没有只言片语给桑青,甚至没再正眼瞧他一眼,风中传来他的轻咳。

桑青独自骑一匹马离开,听得身后奔来的马蹄声,他转过头,原来是昌英。“青哥儿,我送你一程。”

两骑骈行。得知桑青改变目的地去寻家人,昌英出人意料地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不过,我真没想到,那个王爷会真的答应放你走。”

桑青一怔,“真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昌英早就知道自己要走的事?莫非……“昌英,你昨天说卫珣找你,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他只是问我,和你之间的渊源,”昌英蹙眉,“我想本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就把我二人相识以及你在瑟珞生活过的事告诉他了。包括你刺伤大汗而受刑罚的事,我也说了,他对那段经过似乎特别关注。我说,我很担心你去瑟珞与大汗碰面后会有麻烦,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昌英还说了什么话,桑青已经听不进去了。放自己离开,原来是为了这种理由,可是……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可是,那个人自己想要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握在手上的缰绳越缠越紧,紧到座下的乌骓也惊动了。“……青哥儿?”昌英的声音唤回了桑青的神志,他呆滞地转脸望他。

无言地凝睇桑青,昌英缓缓伸出手,将桑青的一只手牵过,握在掌中。桑青恍惚,没有伸手。

“青哥儿,我舍不得你。”

桑青一个激灵,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回答,听着昌英沈缓的声音继续道:

“……可是,我知道跟你分开,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带你回瑟珞与那些伤害过你的人见面,会对你不利,虽然我可以发誓全力保护你,但总不及让你远离瑟珞安全,而且,你亲人还活着,你要去同他们团聚,这是你最幸福的事,我知道。”

“因为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幸福。”

桑青仍然没有说也没有动,昌英最后的这句话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如同回声一般在他耳边盘旋。似乎感到自己这种温吞过头的态度实在有些丢脸,昌英索性不再多言,道了一声“珍重”,便调转马头,去追赶已经起步多时的人马。

桑青怔了许久,方催马前行,动作有些木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欲试图思考点什么,从昨晚到方才所有的记忆便像寻得岩缝的泉流一样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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