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了两百零一次。
我想让自己学会不再期待,因为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因为失望,会让人痛到想死掉。
阔别许久,我终于开了电视。
到底多久没看电视了呢?我仔细想了一下子,发现自己记不起来距离上次看电视是什么时候了。
随意转着频道,忽然,熟悉身影一闪而过,我僵住手指,没再往下按。
项丞……项丞……
我盯着屏幕里的他,不敢多眨一眼,就怕一眨眼的,他又要消失在我面前。
我像在沙漠里迷路旅人,渴望着绿洲。
我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笑,他的忧,他的所有表情,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如今却感到异常的陌生。
这一刻,彷佛到了临界点般,那些被我死命压抑下来的情绪全然溃堤。
我望着项丞。
眼泪终于崩落。
明明发过誓,以后绝不再软弱地哭泣,可项丞却让我一再打破维持十三年的誓言。
我好想他,真的好想项丞。
我在家里等了九个多月,却始终等不到他的人。
我想听他的声音,听他对我喊着念,想感受他的体温,想鼻腔内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曾经是唾手可得的人,而今却离我好遥远,好遥远。
项丞,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再次回到我身边?
我来到一家咖啡厅,咖啡厅对面是项丞的经纪公司。
我没有胆子打电话给他,就怕听见他说他不认识我,那会使我无法承受。所以,我来到公司对面的咖啡厅,想远远看他一眼。
看他一眼就好,真的,只是一眼。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我心里深处却很明白,我要的不是一个见面而已。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断断续续,我点了五杯咖啡,喝得整个肚子都是咖啡。
最后,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对面公司的门口走出来,我在落地窗前看见了他的人,我僵住身体,下一秒,我连忙冲出咖啡厅。
他就在对街的马路上,距离我不到二十公尺,他站在路旁,身旁还有他的经纪人,不慌不忙的模样像是在等待车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视线太过明显,项丞抬起了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和他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我僵了,屏息以待,期盼他喊着我的名字,期盼他对我露出笑容。
就在肺脏空气快要用光时,他瞥过了视线,没再看我。
我像是从云端坠落下来般,期盼又再一次失望。
我揪紧了手,鼓起勇气,扯着喉咙大喊:「项丞!」
他似乎没听到我的声音,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又喊了几次,情况仍然一样。
愈喊我愈是心急,我宁可相信是项丞没听见,也不想告诉自己是他装做没听见。
一台车子开到他们面前,经纪人开了车门,让项丞坐进去,项丞弯身之际,视线又往我瞥了过来,不到半秒钟,拉回目光,坐入车内。
汽车驶去,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明明看到了啊,明明知道是我,为什么要假装没看见?
这一事实,轰炸着我的神智。
大概是刚才咖啡喝太多的关系,这一刻,一股苦涩自我的食道处涌上来,苦得我鼻间好酸。
我又再一次领会到项丞是真的打算要和我断绝关系。
再隔天,我在十点咖啡厅营业的时候,走了进来。
与昨天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咖啡。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想。
这一次我只喝了两杯咖啡就等到了项丞。
我冲出去,趁着路上没车的时候,跑到中央分隔岛,然后再一口气奔跑到街道上。
项丞他还站在原地,忽然间,我有些却步。
「项丞。」
他望着我,「好久不见。」
我勉强扯开了笑容,「好久不见。」
之后,我和他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彷佛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他的脚步移动了几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还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面前,下次我会注意点。」他说。
他转身就要离开,我又出声:「项丞,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他背着我说,话里无一丝情绪。
我伸手拉住他右手,带着期待又说:「那,我们可以和好吗?」
「和好?」他的语气柔了几分。
我听出来了,以为他愿意和我重修于好,于是开心的点头,「对,和好,就和以前那样。」
「以前?」突然,他低头发笑,我疑惑地看他,项丞转过头来,带着嘲讽说:「你不是说,我和你什么也不是,我也不是你的谁,现在反而主动跑过来说要和好?和好什么呀?像以前那样陪你上床做爱吗?别笑死人了。」他的表情凝了起来,笑意尽退,带了几分残忍,「我没那么下贱,我也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畜牲。」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彷佛被人当场赏了几个耳光子,脸颊一片麻辣辣。
抓紧他衣袖的力道加重几分,我低头,觉得自己好难堪。
「是你要我滚的不是吗?我现在都走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想笑我,还是想求我回去,继续像哈巴狗一样在你身边打转,服侍着你?我受够了以前的生活,现在我过得很好,也不想再回去过以前那种没有尊严的日子……」顿了一下子,他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结束了。」
他用力挥开我的手,我脚步不稳地后退几步,抓住路灯稳住脚步。
我抬头想看他,突然发现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连忙低头擦干眼泪。
再次抬头,已不见项丞的人影。
我感觉心破了一个大洞,好空,好空。
我茫然地在家里待了两天。
我的脑袋好像当机了,身体好像故障了。
头脑空白着,即便两天未合眼,我也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疲惫。
我想,也许我快死了也说不定。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当我有意识时,人已在屋内,盯着落地窗外的天空,看着天空由白转暗,再由暗转白。
好累,好累。
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么累?这么痛苦?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断绝这要人命,钻人神经的苦痛?
哈,自杀好像是一个法子。
念头一闪,我奔进厨房,拿起项丞握过无数次的刀子,提了起来,放到手腕间。
只要一个施力,往这里一划,就能了断一切了。
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失望。
什么都不会有了。
真好……真好。
轻轻的,我笑了,心情突然轻松起来。
一个咬牙,正打算用力划下时,门铃却不识相的响了。
我搁下刀子,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是项丞的经纪人,子萱,我不知道她的姓。
她就站在门口,「我方便进去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侧身示意让她进入,她似乎是明白我的意思,脚步走了进来。
家里很凌乱,自从项丞离开后,我没再打扫过屋内,衣服、垃圾扔得到处都是,现在我也没心神去做整理。
她走进来以后,没有坐上沙发,转过身来面对我。
「好久不见。」她说。
又是这句话,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你和项丞分手的事,我知道了,很高兴你能将我当初的话听进去,我以为你终于识相点了,懂得放手,没想到又看见你出现在项丞眼前。」
我听不懂她的话,不过我没出声。
她从包包里拿出三本簿子,丢到了沙发上头,「这些是项丞的日记,我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说完后,她回头往玄关走。
我叫住她,「你拿日记给我做什么?」
她身形一顿,说:「我不知道。」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摸上门把,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住,「我还是那些话,你和项丞在一起只会害了他,他有本钱当上影帝,若被媒体知道你们的关系,影帝这个奖座绝对与他擦身而过,演艺圈里,不会容许同性恋的影帝。」
她走了,留下那一番话,走得干脆。
我抚摸着日记簿,指尖轻轻滑过封面,然后,翻开第一页。
花了整整五个小时,我看完了最后一篇日记。
日记记录时间停在九个月前。
日记详细记载着我和项丞的相遇,相识,相恋。
从前的过往,一幕幕回到我脑袋里,我想起了以前和项丞在一起的种种,想起失忆的前几天,项丞的经纪人也找上门来。
她说,项丞是一名很有潜力的演员。
她说,我保证,不到一年时间,项丞绝对会红。
她说,我会将项丞捧到国际巨星的地位。
她说,但是,万一有人知道了你和项丞的关系,别说国际巨星不可能,就连象样点的剧本也拿不到。
她说,「你会毁了项丞的演艺生涯」。
那天她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那夜,我辗转难眠,我的脑海里不断回绕她的最后一句话「你会毁了项丞的演艺生涯」。
我愿意牺牲一切去换项丞的辉煌事业,那时候我是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当我失去记忆之后,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项丞身边。
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要再一次来访。
大概是要说,项丞他现在很好,电视剧刚上文件,观众反应相当热烈,项丞现在正一步步往他的梦想前进,而你现在又出现在他面前,会让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
所以,你快滚吧。
滚出项丞的世界,别再招惹他了。
对,我是该滚,滚得远远的。
点燃打火机,凑到日记本下端,橘色的火光很快便卷上了本子,我凝视着,望着它逐渐被火吞噬,我把日记扔进垃圾筒内,接二连三将其它两本也丢进去。
我躺在地板上。
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我把垃圾桶打翻,垃圾桶滚到了墙角处,染上火色的日记在滚动期间掉了出来,落在衣服上头,一瞬间,火势开始加大。
我冷静看着这一切的变化,没有任何动作。
轻轻的,我闭起眼睛。
呵呵,真好,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柯念……柯念……」
意识恍惚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柯念……你醒醒……柯念……」
眼皮好重好重,我好想安稳的睡上一觉,但是这人的声音好熟悉,我用尽全身力量,使劲地睁开双眼。
四周好暗,在闪烁跃动的火光中,我终于瞧见那人的面容。
我鼻头一酸,紧紧揪住他的衣摆,带着疑虑:「……项丞?」
「对对对,是我,这里失火了,很危险,得赶快出去才行。」他边说着,边拉起我。
我摇摇头,不肯起来。
不要,不要出去。
这一定是场梦,现实中的项丞早已经不想理我、不想见我了,出去的话,还要面对他的冷淡,我会无法承受。
我要睡在这里,好好的睡一顿。
一觉起来之后,就什么痛苦也不会有了。
「念,我们得快点出去……」
「……不要,我要留在这里。」
那张和项丞一模一样的脸睁大了眼睛,「念,你疯了吗?」
一定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才又出现幻觉,我抓住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温热的液体从眼眶内淌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梦……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在家里等了你九个月,每天都在等你,却没有一天等到你……终于在我死掉这天,又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真好……」
「念……」
我知道我再不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以后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项丞,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不应该那样对你说,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如果知道那些话会让你离开我,我死也不会说……不会要你滚出去……对不起,还有阿宝的事,我对不起阿宝……对不起阿宝的母亲……项丞,我一直以为我有很多机会跟你坦白,跟你说我喜欢你,所以才一直倔强的不和你说其实我很在乎你,其实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爱你……」我边哭边说着,眼泪遮掩了我的视线,眼前一片模糊。
这九个月来的日子好难熬,每天都度日如年,每天都生不如死。
我以为,柯念是坚强的,柯念永远不知道软弱的滋味是什么。
但是这九个月来,柯念他彻彻底底的明白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痛苦。
柯念根本就不坚强,坚强只是他拿来伪装自己的工具。
其实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胆小软弱。
柯念他的确是不需要任何人。
因为他需要的,永远只有项丞那一个男人。
可是那男人却离开了,丢下柯念,一个人孤独的待在他的世界里。
或许那男人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之后,柯念从未安稳的睡过一次觉。
对柯念来说,最令人安心的地方,是那男人的胸膛。
尾声
我张开了眼,眼前是墙壁是白色。
「柯念,你没事吧?」
我转过头去,是何善,他一脸担忧的表情。
我看着何善,然后闭起了眼,把眼里的湿意逼回后,我才再次睁开眼,「是你把我送进医院的?」
「嗯嗯。」何善点头。
「是吗?」
又一次失望了,柯念啊柯念,到底要失望几次,你才懂得放弃?
我没再说话。
「柯念,渴不渴,要喝个水吗?」何善问。
我摇头。
何善拍拍胸脯,说:「幸好幸好,你只是稍微呛伤而已,没有什么大碍。」
「我是怎么出来的?」
何善突然一脸奇怪看我,我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不会又失去记忆了吧?明明项丞那家伙背你出来的时候,你还吵着不要下来……」
耳尖地捕捉到敏感的名字,我表情一僵,「你是说……项丞他……」
何善点头,「是啊,是项丞把你救出来的,你知道我在外面等得有多心急吗?」
天……真的是项丞,所以也就是说,我昨天的那一番话全被项丞听进去了?
我尴尬的直想用棉被把自己蒙起来。
「那他有没有事?」
「还好,比你稍微严重些,身上有几处二度烧伤。」
「那他人呢?」
「毕竟是公众人物,所以转到单人房去了,在502房。」
一听完,我立刻掀被下床,「我去找他。」
「喂喂喂,你小心点啦,点滴点滴……」何善嚷嚷着,边扶起我,顺道将塑料点滴瓶改挂到移动点滴架上。
我推着点滴架,打开502的房门,床上空无一人,我愣住。
突然,有人从浴室出来,我立刻转过头去。
我还是失望了。
那人是项丞的经纪人,她用擦手纸擦拭着手,走出来,一见到我后,也跟着愣了。
我别过头去,正巧把视线瞥到了床上,我才发现床上收拾得异常整齐,连桌旁也空无一物。
虽然不想问她,但似乎只有她才知道项丞的去处,「项丞人呢?」
「他出院了。」
「这么突然?」
她耸肩,「我不知道。」
我没打算再理会她,转过身离开。
「喂。」她从后头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她。
她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说:「行了,算我认输了,那家伙竟然跟我说,他宁可不当演员,不当影帝,也不愿失去你,我捧红不少演员,却没见过像他这样傻气的呆子。」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说:「他要我交给你的,我也算是完成我的任务了。」
我迟疑的接过手,打开来,纸条上简单写了几个字,那确实是项丞的字迹。
一看完后,我立刻徒手拔掉手背的点滴软针,抓皱了纸条,冲出病房外。
他在纸条上写着——
「我在秘密基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