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 上——螟蛉子
螟蛉子  发于:2013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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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水。”

一声熟悉低沉的呼唤,打破了游麟的沉思。他蓦地回神,抬头不可思议地望过去……夜敛尘正单手挟持着旱魃,精疲力尽立于门前,向来冷静的凤眼,此刻满是担忧望过来。这么两相望着,游麟只觉脑子嗡地一下没了算计,叫了声大哥,一个飞扑投奔夜敛尘怀抱。

旱魃一看游麟这架势,显然是用意歹毒要夜敛尘放在他颈子上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赶紧一闪身溜到饕餮身旁看热闹,嘴里念叨道:“少主,这回他若伤了,可不能赖在下。在下让他劫持之时,乖得就和兔子似的……”

夜敛尘醒来时,担心游麟遭了饕餮毒手,全凭着要见游麟的一股倔劲,挟旱魃走到此处。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接住游麟,哑声问:“尚好?”

游麟点点头,由衷开心道:“我好着~大哥,你可算醒了,不过你伤得很严重,应该多睡会儿的~”夜敛尘看着他,静静听他说话,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伸手想要抚他的头,却冷不丁重重往他身上一靠,又失去了知觉。

饕餮和旱魃面面相觑,很是识相很是默契地出门带门。他们知道,这个只肯在夜敛尘面前露出烂漫神情的三皇子,一定有很多事情想和夜敛尘做,有很多话想和夜敛尘说。而这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十一章:乾元玄坤

游麟呆在屋内,傻乎乎抱了夜敛尘一会儿。他从万般思绪中将自己理出来,用鼻尖蹭了蹭夜敛尘的颈侧,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以此向这个不省人事的傻大哥传递他的不安……

他毕竟才弱冠年纪,不知不觉蹚了逐鹿东宫的浑水,初衷是游戏人间,却将自己日益逼上难以回头的道路。究竟会变得如何,他自己也无从预料。而简单纯粹、表里如一的夜敛尘,就好似一面明镜,让玩得忘我的他,能够看清自己的变化。

“总把自己搞一身伤,笨死了。”游麟嘀咕一句,将半死不活的夜敛尘抱到虎皮软榻上,攥住他的一只手,寻到次指之端,灌力疏揉,往下旋至腕骨,一路按到手臂两骨之间。下贯肘、上达肩。此为手少阳三焦经。诸阳气之父,主六腑。夜敛尘的这条经脉,在练玄坤诀时,让夜莲逆行搞得寒功反噬,六腑俱损。这会儿,游麟以乾元经纯阳之气为他梳理,冲散紊乱逆行的玄坤诀阴寒之气,好让他恢复些许功力。

这般潜心洗经,游麟渐渐体会出夜敛尘体内功力的奥妙来。玄坤诀以寒功为主,注重外家功夫,讲究制敌贵速,志在锐敏、阴狠。而他所练的乾元经,以阳功为主,注重内家功夫,以静制动,志在刚猛、精深。两种武功,刚柔相生,阴阳相克,好似本就一体,如太极之两仪,配合巧妙就能相辅相成生四象八卦,变幻无极。

乾元经,玄坤诀……游麟猛地一睁眼,乾坤,不正是八卦两爻。乾在天,主阳。坤于地,主阴。乾元经乃太祖皇帝开创,源自太极功夫,取其纯阳之刚劲,代代相传。而玄坤诀,是神秘的刺客组织夜隐帮的功夫,至寒极阴。这是巧合,还是本就师出同源?

此时不觉已一夜过去,漏刻浮指辰末。饶是游麟武功精湛,一夜之间,也只能为夜敛尘打通一经,还有余下五条属督脉原本主阳之经未动。游麟累得要命,往旁边一趴,赶在夜敛尘醒来之前,封了自己的督脉,浅浅睡去。

夜敛尘一觉醒来,难得体力充沛。数日前他泅水伤了内腑,昨日又强行冲开穴道伤了经脉,加之右臂肱骨让夜枭折断,本以为自己凶多吉少难度此劫,实在想不通为何好得如此之快。当下盘腿调息,久滞的三焦经竟运用自如,折断的肱骨也略略闷痒,这是裂骨愈合之兆。他侧头思索,瞧见偎在身旁睡懒觉的游麟,叫醒来问:“昨夜……”他这一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他想问的太多,反而问不出个所以然。

游麟悠悠转醒,迷迷糊糊自觉自愿往夜敛尘怀里一钻,打着哈欠道:“大哥,昨儿睡得可好~一会儿我们得去和我爷爷道声谢,是他老人家救了你~”

夜敛尘愣了一愣,道:“你爷爷?”

“是啊~”游麟勉强打起精神,这一封督脉,他从昨日至今片刻不停的消耗疲乏,不可抑制涌上四肢百骸,使他说话有气无力,“正想和大哥你说,我爹太岁,是四煞神教以前的少主,我爷爷就是四煞神教的教主~他们让饕餮找我,在我身上下了重阳掌,不过是为了寻踪护我周全来着~饕餮那时在副都统府救了我俩,将我们带到此地。他们没有恶意,大哥你不用紧张……现如今,我也算是四煞神教的少主了。”

夜敛尘犹如在听天方夜谭,一时很难相信……在他昏迷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这许多听起来不可思议、却又顺理成章的变故。好似一部传奇小说,略去了最惊险之处,直转皆大欢喜的结局,让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让他直觉,眼下摇身一变成四煞神教少主的游麟,有些不可捉摸了。“我的手少阳三焦经,也是教主打通的?”

游麟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口问:“大哥可觉得舒服些了?”

夜敛尘沉默片刻,推开游麟倏然下榻。满眼警觉道:“你知道什么叫手少阳三焦经?”

游麟呆了片刻,心道一声遭了。夜敛尘毕竟是夜隐帮少主,虎落平阳余威尚在。为人正直,不等于死心眼,平日轻信于他只因宠他,他却失去了戒备心,权把夜敛尘当傻子哄。冷不防让夜敛尘这么一诈,疏忽露了马脚。

夜敛尘见游麟闷不吭声,心里已是一寒,联想昨日进饕餮府邸时,瞧见的游麟那副顽戾邪妄的神色,简直与他所见的判若两人。彼时他一心挂怀游麟安危,没顾上细想,此时逆推回溯,方察觉这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年,心思缜密,所知甚广。只不过喜爱用装傻充愣、撒娇卖小的手段,三番五次令他麻痹大意。

“四煞神教无恶不作,怎会好心救我;教主怎知我督脉为人逆转;你既然知道教主是你的爷爷,之前为何又与我一起防范四煞神教,还定什么一石二鸟计?你还说你不会武功……”夜敛尘越说越寒心,一时思维混乱,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脑子里装满了与游麟初见的情形,装满了游麟跪在他面前指天画地要一生随他不离不弃的毒誓,装满了游麟贪生怕死信他依赖他的天真软弱模样。可如今,这些印象,根本无法诠释他眼前这个人。他看不透游麟,亦不知游麟隐瞒了什么,用意何在。

游麟自榻上坐起,打断夜敛尘的质问,顶嘴道:“我从没说自己不会武功。”

夜敛尘听得怒从中来,狠狠将游麟一压。从袖中滑出的刀尖,已抵到游麟喉间。

游麟瞪着一双波澜不兴的眼睛,将夜敛尘的怒意收于眼底,不知悔改道:“你就没问过我~初见时,你没问过我是谁,往后,你没问过我会不会武功。你老早就给我定了性,给了我个模子,要我依样画葫芦。我顺着你的喜好来,让你满意,你还有什么好气的~?气你的眼睛骗了你,还是气你的心再三违背你要杀我的本意?四煞神教盯上我时,我本就下定决心离开你,是你拉着我,说要和我共同面对……我也说过,你不高兴了,可以捅我一刀。这约定尚在,我遵循。”说完,他摆了个大字,闭上眼。

夜敛尘哪如游麟舌灿莲花以退为进,气极理亏出师无名。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道:“好,我现在问你,你是谁,你会不会武功,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是谁,所见即所得。你认为我不负你,我就从没负过你。你认为我用心险恶,我就用心险恶。是人是魔,只你一念之间。”游麟一个没忍住,又忽悠了认真发问的夜敛尘。他睁开眼睛,满眼无赖笑意:“我跟着你,我图什么?我喜欢你,夜敛尘。我知道,你厌恶‘我喜欢你’这话。但我的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不巧立名目害你,也不小肚鸡肠霸有你。你也用不着介怀,这种喜欢,只比欣赏多一筹……唔!”

夜敛尘头次听游麟唤自己名字,既疏远又清晰。他脑子一热,只想堵住这说话越来越陌生的唇。待纠缠撕咬出一腔血腥味,才缓缓放手,撤身审视游麟片刻,推门即出。

游麟目送他离开,这四煞神教危机四伏,溶洞水道如迷宫密织,他能走到哪去?

“绝尘草的毒可以解。夜枭在我手里。”游麟一边默数夜敛尘的步伐,一边不轻不重出言给夜敛尘台阶下:“你不想知道三皇子游麟的下落?”不出他所料,尚未走远的夜敛尘,又折了回来,立在门前,目光精锐,浑身毫无破绽,俨然回到最初他所见的刺客遗世独立的姿态。

游麟乐了,逗小猫似地,冲他竖起三根手指,压下一根道:“你乖乖合作解毒,我就告诉你游麟的下落。”夜敛尘环胸靠门,哂了一声不可置否,似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要玩。游麟压下二指,道:“三天之后,夜枭交给你处置。”

惜字如金的夜敛尘这才开口道:“少主,这些听着,倒是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了。”

游麟一笑即收,收了三指,全盘托出道:“我要见夜无影。”

夜敛尘拢紧眉心,目光攫住游麟,不语权衡。

“在四煞神教,你听我的,我保你太平脱身。到夜隐帮,我听你的,任君发落。这很公平~”游麟走到夜敛尘身前,拿手肘一搡,煞有介事道:“好了大哥~咱们往后有得是时间置气,先找饭吃去罢~”

“我不是你大哥。”夜敛尘嫌弃似地侧身避开游麟,冷笑道:“你绕了这半天,我问的话,你一句也未答,反而提出许多条件来。我不和自己不了解的人称兄道弟。你这样聪明的人,也不需要什么大哥。”

游麟是知耻近乎勇,无耻者神勇。他收回手肘,伸了个懒腰,望向疏离的夜敛尘,一头热打哈哈道:“好吧~敛尘~咱们先去觅食,再回来慢慢纠结,从长计议~~”

第二十二章:以毒攻毒

往下一日,游麟和夜敛尘倒也相安无事。四煞神教教主混沌得知夜敛尘醒了,执意要做东请夜敛尘吃饭,谢他在京中替自己儿子收尸,以及来泉城这一路上照顾自己的“孙儿”。夜敛尘脸色不大好看,教主敬他酒,他就闷头喝酒,能不说话就绝不开腔。旁立的护法好几次看不过去,想要给夜敛尘点颜色瞧瞧,都让混沌甩眼刀严厉制止了。

游麟仍旧没事人似的插科打诨,不着痕迹替夜敛尘挡酒夹菜,说段子逗自个儿干爷爷开心,和饕餮比试酒量,同旱魃侃哪样菜吃了有益哪样菜混搭起来有毒,向冥蝗讨教怎么养蛐蛐耍虫子。席间只论风月,绝口不提江湖事,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待到酒饱饭足,几人转到正堂,清茶漱口,开始合计正事。饕餮讲了讲如今泉城的情形,首先是五皇子昙花一现就失踪;紧接着是泉城知府余善水遇害一事,副都统杜巽一写了份折子,要山东巡抚诞任之代奏,其中称四煞神教勾搭夜隐帮,图谋造反,打劫龙山镇贡米,合伙杀害余知府,盗走原本要发放各县的赈灾款八十万两,请朝廷拨兵给他,彻底铲除四煞神教和夜隐帮。最后一件事,是一张纸条,诞膺让饕餮转交游麟。

游麟也不看纸条,向坐在上位的混沌道:“爷爷,这杜巽一好生厉害~手里没了夜枭、敛尘及我,也敢如此大胆行事~”

混沌捋捋胡须,语调很是慈爱:“乖孙,俗话说狗仗人势,他这般凶狠,只因他的主人最近得了势。”说罢就让饕餮解释。

饕餮坐在游麟和夜敛尘对面,拿袖角揩拭吃撑憋出的油汗,一面剔牙一面正色道:“少主、夜隐帮少帮主,自打那四皇子横死宫中,皇帝就干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儿,第一件,是派众皇子微服出京;第二件就是最近,擢九门提督斯无邪,升任直隶总督封疆大吏,兼军机处大臣上行走。”

夜敛尘对冗杂的官僚体制不甚了解,只隐约听出斯无邪升官了。他早从父亲夜无影那知悉,十八年前,他们曾帮四煞神教折腾临盆的皇后,以此离间皇帝和斯无邪,自那时起,皇帝就对斯无邪不冷不热,且一直让斯无邪呆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不再变动。这会儿,教主混沌问他如何看此事,他便言简意赅说了这段四煞神教也很熟悉的往事,却谨言甚微不予评价。混沌也不怪他冷淡,又问游麟看法。

“皇上此举很好解释,”游麟托腮道,“四皇子死了,凶手下落不明。四皇子的母亲斯妃很是伤心,常言道母因子贵,她这下子没了盼头,难免要向皇上寻求慰藉。而皇上,为堵住悠悠众口,提拔了斯妃的弟弟斯无邪。斯无邪这人,早就权倾天下,原先的直隶总督是他的傀儡,如今换做他本人来当,不过名至实归。至于升了军机大臣一职……就看皇上对斯无邪,是有情还是无情了~若无情,此一招,明面儿上是绥靖之举,实乃捧杀;若有情,那么就是色令智昏,皇上有心拱手社稷。”

作为“下落不明的凶手”,夜敛尘斜睨了游麟一眼。这一看之下,竟移不开眼了。

游麟用心一处、冷静分析的模样,与平常那副撒欢拿娇的样子大相径庭。但凡男人在认真决策时,总会彰显出独断的魄力。这让他看起来顺眼许多,也让他看起来有担当。而游麟年纪轻轻,五官还未让风雨经年雕琢,一张柔和清秀的少年脸庞,略呈疲态,却从容将时局精打细算得巨细无遗,叫人看得微妙又心疼。“无论如何,皇上此举有三得:既安抚了斯妃,又平息了四皇子之死引发的非议,还壮了斯无邪一派人的胆子——杜巽一就是胆子变肥的人之一,所以才敢拿余善水余知府之死做文章,跟朝廷要兵,和我们这江湖两大派系叫板儿……倘若他真能将万计禁军调至此处,势必不会放过我四煞神教、夜隐帮这威胁极大的眼中钉。他还会以战事艰难为由,百般向朝廷要款要粮增兵,将禁军久养在他手中,直到时机成熟,一举起事。”

夜敛尘听得错愕,万没想到刺杀一个卑卑不足道的知府的任务,底下隐藏着这般惊天动地的阴谋,不但威胁到他夜隐帮安危,还会使江山易主、生灵涂炭。他算是明白了,作为四煞神教少主的游麟,为何要死皮赖脸缠着他、与他讲条件、给他许多好处、还执意要见夜无影——这百般示好,并非什么扯淡的喜欢,而是为了让夜隐帮和四煞神教联手,动用江湖势力对付野心勃勃的斯无邪!

混沌赞许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好乖孙,你既然识破了斯无邪的如意算盘,想必也有了相应的对策?”

游麟笑着看看夜敛尘,顺水推舟道:“爷爷~对策是有的~不过,这要靠在座诸位齐心协力才能办到~此对策,关键角儿有两位,一是夜枭,他是斯妃的私生子,又是斯无邪置在夜隐帮的奸细,我们翻盘极重要的底牌就是他,如果夜隐帮能按兵不动放虎归山,让他继续当风波坊的坊主,那再好不过。二是五皇子游恒,他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我要四煞神教尽一切可能配合他。如果这两条都让在座诸位感到为难,那么,我这点捉襟见肘的对策就是束手无策,没必要说下去了~”

混沌目光闪烁,提点道:“乖孙,五皇子游恒,可不是我们的朋友。”

“爷爷说得极是,问鼎中原众横捭阖,原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江湖中人要和斯无邪这位权臣周旋,借刀杀人岂不是更为明智妥帖。我们替五皇子树立威信,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与斯无邪作对。五皇子还当是我们便宜了他,他自然会为了立功,全心全意摆平泉城之乱。待他发觉时,已为我们所用,骑虎难下了。”游麟应对自如,将目光递向夜敛尘:“少帮主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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