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麟推门而入,见夜敛尘凝神入定,便蹭过去盘腿坐了,靠着夜敛尘的手臂,骚扰道:“敛尘,参禅呢~?敛尘敛尘,敛尽纤尘~这名儿可真好,有佛性~记得有这么段公案,说禅宗五祖选弟子继承衣钵时,一弟子偈道,‘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弟子偈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禅宗以为后者胜。孰不知,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尘埃亦是苦厄。为了不玷污自个惹上尘埃,高僧或拂拭,或自绝于尘世。都不过是自保自私之举,何足成千年佳话?依我看来,倒是敛尘这名儿,有海纳百川兼容并包之寓意。此种气量襟怀,才堪称佛性~”
夜敛尘睁眼瞧游麟,煞风景道:“我的襟怀,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家父取名时,也没你想的这般多。他只期望我杀人,什么痕迹也不留。如是。”
自打拆穿游麟的谎言,本就闷骚的夜敛尘,愈发惜字如金。这会儿他难得蹦出这么字,游麟听了很是高兴,得寸进尺肉麻道:“可是你不但没杀了我,还在我心底留下极深的痕迹。”
夜敛尘不解风情,冷不丁问:“屁股还疼么。”
这话问的太实在,没防备的游麟呛了一下,连忙不尴不尬掩饰:“不疼,没事~”夜敛尘目不瞬盯着他。他立刻来劲了似的,厚着脸皮道:“真没事,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其实只要在下面那个放松,在上面那个把握好力度,就没多疼的……只是……”
游麟嘴里说着没事,却一个转折眉心拧得紧紧的。整个欲说还休难以启齿的模样。夜敛尘自知彼时为淫药所苦,下手重了,不禁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游麟从怀里掏出旱魃赠他的瓷瓶来,羞觍地往夜敛尘手心一放,讪讪道:“我想抹药,可是自己够不着,又不好找旱魃帮忙~你,能替我上药么?”
夜敛尘听得耳热,握着瓷瓶没啃声。游麟当他答应了,三下五除二脱裤,不由分说一躺等着。夜敛尘实在找不着理由推脱,目光不自觉落到那又窄又紧的臀缝底处,见那缩紧泛红的入口仅指腹大小,想到自个曾蛮横闯入这地方,连爱抚都不曾做过,真不知里头伤成什么样子。他心中有愧,当下侧身托住游麟的臀,食指蘸了药膏,顺着那处边缘抹了一圈。一面抬眼观瞧着游麟神情,一面谨慎用力往里挤。
游麟闷哼一声,只将腰腹收紧,弄得夜敛尘进退维谷。夜敛尘的右手肱骨受了伤,本就使不上劲,这会儿听见游麟吃痛,又探到里头肿热异常,更是心软得连指节也乏力了。
“敛尘,”游麟体会到夜敛尘那份温柔,蓦地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还想做不?”夜敛尘一震,下意识收手撤身。游麟哪肯放,拢腿夹紧他的手,道:“常言道余毒难清心伤难医,咱们多做几回,才能治好你的心头病。”
夜敛尘这才惊觉,眼下这个人,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孩子气的玩水,而是身手了得城府深沉的三皇子游麟、他父亲要他务必完成的刺杀差事的目标。他内心极矛盾,盯着游麟,警惕地道了句:“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不想怎样~倒是你,这药还没涂完呢,你就想跑人~”游麟摆个大字,望着横梁,装模作样叹息:“真是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佛说,人活着苦啊,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游麟啊游麟,你混得忒苦了。这世上连个疼你的人没有,你把脸皮揣兜里撅着腚儿倒贴,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也是~谁叫你骗人在先呢~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敛尘自知理亏铁青着脸,勉强替自怨自艾起劲叨叨的游麟上完药,接着将裤头往游麟清俊的脸上一扔,算完事了。游麟扒拉下裤头,自个穿好。没羞没躁拽住欲走的夜敛尘的手,笑道:“萍水相聚一场缘,仁义不成买卖在~你不待见我,没关系,你下头那根待见我,我就很高兴了,在见着夜无影之前,咱们还有些时间,不妨多做一做,切磋切磋。龙阳十八式咱们玩遍了。往后你遇见更好的,也不至于把他弄伤了。是不是~?”
夜敛尘听得心跟刀子剜了似地难捱,又好似耳光掴在了脸上,猛回身看游麟,断喝一声:“你才多少岁?”
游麟莫名其妙,老实答了:“十八岁,怎么了?”
“寻常百姓,在此未冠之龄,一心想要博取科场功名、沙场侯将,寒窗苦读抑或马革裹尸,都是为了报效朝廷,求得一个太平盛世,扬名立万!你身为皇子天贵,往后不为万乘,也定是封藩之王,却不知励精图治,反倒摧眉折腰,说出这许多昏话。若皇子都如你这般,真是徒徒辜负天下,让四海豪杰寒心!”
向来言简意赅的夜敛尘,突然爆出这番慷慨铿锵的说辞。游麟听得愣了一愣,自知是做张做致过头,将夜敛尘逼急了,张张嘴,终究苦笑一声:“我游麟,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愿得一人心,这乱粥般的天下,袖手旁观又何妨?不过你尽管放宽心,其他几位皇子,谁都比我爱民,谁都比我上进~”
夜敛尘本想激一激三句不离那档子事的游麟,这般说着训着,却真心实意替游麟考虑了:“你一点志气都无,又不知洁身自好,一味沉溺旁门左道断袖余桃,人人敬而远之,又同四煞神教沆瀣一气,往后朝堂角逐东宫落人口实,自保尚不暇,能得谁的心?”他是不在其位,不懂权谋,不知养晦,门外汉说得轻巧认真。
游麟听得郁闷至极,又谅他率直可爱,面上笑道:“不说这些了。你大病初愈,好好养着。”他是皮厚耐得冬夏,心中自有春秋。在宫中就装傻卖疯惯了,最近经风历浪愈发成熟起来,拿定主意要将夜敛尘放一放,消磨掉那股子别扭劲。如此这般,让教众好生照料夜敛尘的饮食起居,自己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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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里已经闹翻了天。山东巡抚诞任之,以为自己儿子诞膺和五皇子游恒,都落在了杜巽一手里,往威海卫请来的兵也不敢妄动,连带自个也被软禁起来,只好任由杜巽一将矛头自荐要铲除乱贼的折子递往京城。京城那头,圣上听闻夜隐帮和四煞神教杀朝廷命官、烧知府衙门、洗劫龙山镇,自然是龙颜大怒,即刻调拨三万禁军,压至泉城城郊。这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却说这只禁军,并没有按惯例差人和驻防副都统杜巽一的兵马知会,反倒在城外扎营驻寨摆起谱来。
杜巽一觉得蹊跷,亲自去会了一会。只见营地里兵强马壮,工事严谨森寒,櫜鞬斑驳陈旧。俨然是支刀子沥过血、经验十足的精兵。便叫来个在旁整理马槊的小卒询问,是谁带的兵,如此罔顾礼数。他以为天下兵马尽在斯无邪掌握之中,他又是斯无邪一手拔擢的山东副都统,任哪个武将来了,都要给足他面子,复何况这次拨兵,是他请奏圣上的,这些兵马理应由他接管。
小卒不答话,反倒从容将马槊放下,才沉声道:“哪来的乡巴佬,不报上名来,反倒问我主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罔顾礼数!”
杜巽一哪受过这气,道声以下犯上真是反了,咋呼着要拿下小卒军法处置。小卒听得笑了起来,任杜巽一的属下扑来将他胳膊拽住。他扎进下盘,臂贯力一甩,就将这三五个人扔了出去,赢得四面军士喝彩。这才活动活动肩,将杜巽一打量一番,道:“杜巽一,你一个小小从二品官员,就敢跟我叫阵,还真是勇气可嘉。”
杜巽一明白了这人深藏不露的厉害,见他出言不逊,一时摸不清底细,忍气吞声抱拳请教。小卒也不多说,拍拍手,自怀里掏出一方玉印。玉印上头,盘着好斗的龙子睚眦。翻过来将底面朝上,则是叠篆阳刻的“钦差游骥”四字。
“……不知是二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杜巽一脸都白了,他只想到泉城会来个皇子钦差,万没料到皇上还会派个皇子来监军。
穿着小卒甲胄的游骥收好玉印,道了声:“起来吧。这兵不是我带的,整好路上遇见了,恰好……统军的明威将军秦子骜,和我有点亲戚,他久在塞外难得还京和我一叙,我就跟过来瞧瞧。听说,这泉城的贼寇目无王法,很是猖獗。你要和秦将军好好相处,平了此乱,也让本皇子长长见识。”
杜巽一诺诺点头,心里哪肯相信游骥的鬼话。
“对了,”游骥话锋一转,向旁边的帐篷一指,“此行,我还捎了个人来。他呢,是我的胞弟,也是此行负责泉城的钦差,因勘察泉城境内的灾情,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你们应当见见。”说罢,直径掀起帐帘。
杜巽一已满头是汗,硬着头皮抬眼一瞧。负手立在帘内的,赫然就是在知府衙门里见过的五皇子游恒。游恒冷着脸,道了声:“杜副都统,别来无恙?”
游恒右边立着诞膺,左边立着位老将军。不待身形略晃的杜巽一作答,游恒便向老将军道:“外公,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山东驻防副都统。”
老将军颔首,一双眯起的锐眼微睁,在杜巽一脸上略一徘徊,自是不怒自威,吓得杜巽一倒退三步。游骥适时走到几人面前,挥手让近侍端来酒杯,斟酒道:“杜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斯大人的亲信,斯大人一向与七弟交好,我和游恒呢,也一向与七弟手足情深。既然大家目标一致……都是为朝廷办事,为我父皇分忧。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眼下,把我父皇交代的文章做好了,做得一丝不漏,才是当务之急。来,共饮杯中物,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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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龙潭底下,四煞神教扎根的溶洞里。教主混沌与饕餮、旱魃、冥蝗等人,正与游麟同堂而坐。个个神情凝重。游麟听了饕餮探来的消息,差点让入喉的一口茶噎着。
“咳……这游恒挺有意思。自个被欺负了,就搬他胞兄来帮忙~”游麟摩挲着茶碗的边沿,嘴角凝笑,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混沌捻着胡须,思量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乖孙,如今看来,这游恒既未信任你,也未中你的离间之计,和斯无邪反目成仇啊。”
冥蝗也皱起了眉:“游恒下令禁军分赴各县,全力扑灭蝗虫。说是平乱先安民。我们还要帮他吗?”
游麟回过神,放下茶碗,理所当然道:“帮。怎么不帮~”
几人闻话盯着游麟直看。旱魃否决道:“游恒杜巽一之流,是铁了心要剿灭我四煞神教。在下以为,趁他们兵力分散,率先出击,才是上策。”
“率先出击~?秦子骜三万胡服骑射的精兵,向来有百战百胜美誉。加上杜巽一在山东的驻防军,诞任之向威海卫借来救急的水军。旱魃兄,你这率先出击,可有后策?”游麟拣了个点心,吃得很是悠哉。
饕餮见状,乐呵一笑:“少主是自有妙策了~?”
游麟有点儿眼热,嘟嚷道:“我哪里有妙策。我五弟游恒虽然没什么心眼,但他有个好胞兄游骥。别小觑了我这二哥,他可不是大老远随着自己外公的兵来看热闹的。他这人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其实睚眦必报。譬如,谁欺负了他胞弟,虽远必诛咳……咱们瞧着吧。”
冥蝗听得有点明白,又十分糊涂:“那我们还是要帮游恒治灾?”
游麟点点头:“帮,不但帮,而且要竭尽全力帮。要帮得路人皆知,四煞神教是在帮他五皇子游恒~对了,就说抢龙山镇贡米那个事儿罢~咱们四煞神教抢米,不也是不满知府贪赃枉法,为了救人治灾不得已而为之么~舆论站在咱们这边,咱们和五皇子的目标很是一致呀~”
游麟稳定了四煞神教众人的心,商酌一番定好对策,就让他们各司其职忙活去了。他只身回到太岁府邸,脸上那种气定神闲的笑容霎时消失不见。他心里明白着,游骥这么大排场来到泉城,绝不会仅为平乱治灾……游骥身后是父皇,父皇肯让游骥如此声势浩大来泉城,协助证据在握原本一个人就能搞定的游恒……一定是从游恒那得知他的下落,要将离家出走的他捉回去责问。如此看来,这泉城事虽未了,他却已经不能久留了。
第二十六章:绝不许诺
民间损话中,有一个常见的词儿叫禽兽不如。什么叫做禽兽不如,就是说,文官袍服绣有飞禽纹饰,而武将袍服绣有走兽纹饰,是以官类禽兽,不含贬义。但当官不为民做主,辜负了官袍上的禽兽纹饰,老百姓就觉得官比不上禽兽了……不论廷事,且说世人,还真有些比不上禽兽的地方。
夜敛尘就觉得,自个禽兽不如——禽兽的喜欢就是喜欢,厌憎就是厌憎。而他,一见着游麟,行为举止无一不明示自己对他的不喜欢,可一旦见不着他了,心里就倍加怅然难熬。要他自个说说,对游麟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两天不见,他无时无刻不琢磨着,游麟为什么还不来见他,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是不是游麟伤心了,游麟再怎么皮再怎么胡作非为,也不过是个还未学会自制的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宫里尚有人看游麟不惯买凶杀他,在四煞神教,这帮子恶徒也不见得就对游麟真心实意。他很清楚,四煞神教只不过看中了游麟是落难的皇子,要加以利用,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恐怕就……
想着想着,他霍地起身,找准门外两教众的位置,两手齐下贯破纸糊的门格,力道精准按了两人风池睡穴,这才平心静气拉开门,一手捞一个悄无声息放屋里地上,扒下教众的白披风换好,自个从外关上门,出了太岁府邸。
这一出来……他就茫然了。四煞神教的老巢本就是暗河溶洞构成,处处大同小异,没有教众带路,他走着走着就给绕得糊涂,只好埋首,时而混在巡逻的队伍里,时而跟着端盘送茶的教众迂回,寻寻觅觅,莫说游麟,他连四煞的府邸都找不着。他忽然觉得甚是迷惘,他究竟是在做甚——?
脚步稍滞,夜敛尘掉了队。领队的灯笼渐渐飘远,周遭黯了下来,一派静谧。静谧之中,若隐若现的喘息声和低笑,如同鬼魅传来。他寻声摸过去,又穿过一片滴水的溶洞,这才看清……几个教众正抱着个披头散发的人,或耸或顶,行那档子事。教众见他来了,还当是自己人,招呼他也来掺和。他不动声色走近瞧,那仰面散发的人赤着腿,脚趾上沾满污泥,正用手抠紧岩壁,承受身上人和背后人的力道。
夜敛尘触景生情,又想起了游麟,不忍再看,平淡道声不了,转身打量前方,只见水池横陈,酒坛耸立其间,恰是那日他挟旱魃来过的饕餮府邸。游麟会不会在此处?他心中犹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夜……”声音从教众间传来,干涩又熟悉,“……敛尘……”
夜敛尘吃了一惊,万没料到这里会有人认得自己。回头去听,那人却没有下文,只是不断低声重复着夜敛尘三个字。夜敛尘觉得蹊跷,当下拽开挡住那人的教众,蹲下仔细辨认,更觉熟悉莫名,伸手拨开那人沾满黏液的发丝,他的手霎时一僵。他难以置信,眼下这人,会是夜枭!
夜枭蠕动着唇,失神地看着夜敛尘,顷刻眼里有了些微光,歇斯底里抓住他的手道:“夜敛尘!”
夜敛尘骇然一退,夜枭竟退开教众膝步爬来,欢喜若狂抱住他的腿,仰脸看着他激动地问:“……敛尘……你、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让哥哥看看,好像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