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 上——孓羽
孓羽  发于:2012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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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身后答的爽快,语气含笑;我手指一抖,脸再皮厚也撑不住:咱都辞职了,他算我哪门子老板这是?

一时间,竟感觉手脚没地儿藏,我难堪的泥灌原地,望着两杯子缄默不语。

“怎么没见着老吴?”

我原以为他问的第一句话会跟苏跃有关,结果他来了这么一句。

“我让吴师回家吃饭了,顺便捎点汤来,”拿起兑好的温白开进到里间,我没抬眼,随口嘀咕了句:“已经告诉他你吃不得太油

腻的,也不晓得他听进去没有……”

猛地惊觉自己那句后话忒多余,立即噤声。

“哦,麻烦人家真不太好,老方不该告诉他的。”他似乎没注意我嘀咕的那句,轻声回道。

忽而,对着我打趣:“适才见你挺高兴,这会儿竟左右不得劲,可是后悔没回县城去,跑我这里耽搁‘正事’了?”

刚要递出玻璃杯的手一滞,我斜乜了他一眼:敢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半仙?

将杯子塞给他伸在外面的左手里,项链落到了被面上。

我佯装没听见他的调侃,挑了个自以为不错的话题:“苏跃那毛病好象挺严重哈。”

“恩。”路行风哼了声,低头端详着被面上的链子。

“你是不是没跟他说实话?他一直以为你是得了什么病。”

“恩?恩。他这会儿情绪不太稳定,还是不知道实情的好。”

我点头,“他是比较奇怪,不过回K市后,似乎正常了许多。”

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意识到“正常”二字用词不当。

诶,聊天难啊!可不聊天也难熬……于是,我努力继续。

“那个,”我斜靠在一旁椅子上,伸长腿,“彬彬说,你屋子和他们以前住的屋子布置得差不离,连床单都一个色……”

其实我还想说:苏跃住进客房,见着柜子里堆满的崭新内裤,居然连眉毛都没跳一下,一副“我就知道这里有这些”的平淡。可

我开不了口,咱总不能问路行风:那间客房原本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吧?苏跃他小子是不是平日里就有买大堆灰色系内裤存家里

的癖好?还有那啥,咳,安全套什么的……也是他的某种癖好之一?!

……好象这么一来,好奇过头,大有探究某人隐私的嫌疑,而且……容易产生误会……

“啊?”他终于认真看了看我,笑:“小跃对居住环境特别挑剔,半年前我搬新家的时候,考虑过他或许会过来住,所以尽量参

照以前的房间布置,好让他容易接受。不过,他这孩子心气重,一直没用我给的钥匙。”

“哦。”我点头,聪明地不再接这个话头——再说,绝对要过界了,即使某人似乎并未觉不妥。

失败话题的直接后果是:带来一阵窒息的安静。

我早发觉自己跟他单独相处比较困难——他主动答腔还好,他若不开口,我便不上不下,着不了地儿。

真搞不懂咋会突然心血来潮跑这里来……唉,这不是自个儿找不自在吗?

挪了挪屁股,椅子脚擦着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我挠了挠寸板脑袋,没话找话,故作轻松,“听说你昨儿差点被阎王爷收去做填房了……可瞧你这精神头儿,丁点想象不出来。

他慢慢啜口水,轻扇的浓睫遮住了略带倦怡的黑眸,“当真死过一回呐,不过不是在伤了以后,而是堕崖的刹那。”

我心头一凛,悄悄窥向他的脸:神情恬静,波澜不兴。

“说起来很奇怪,当时脑子里忽然闪过许多张面孔,还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没抬眼——眼底深处或许隐藏着我无法觊觎到

的情绪波动,“所有的人就那么一闪而过,到最后,自己终究没敢确认谁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我已经不在了……”

这话……这话听起来咋那么抑郁呢?如同被什么压着胸口,连喘气都沉重。

我屏息不吭声。

“呵呵,”他蓦地失笑出声,突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填房?”抬头看我时居然是弯眉弯眼,一脸柔和戏谑,“有男的

做填房吗?”

我这会儿正后悔起先乱说话,一点搭理他的意思也没,木讷地盯着他那脸极为自然也极为迁强的笑,发怵。

片刻,他那笑挂不住了,渐渐敛色,随即坐直腰背,将玻璃杯放在吐白汽的大嘴青蛙旁,向我前倾身子。

他沉声说:“小航,谢谢你来。”

而后又追加一句:“这话不是客套,是真心感激。”

有那么一瞬,我错觉自己和他原本相依为命。

第四十章:泡泡

甫一开门,一股冷风涌灌,我连打几个寒颤,转身去取墙壁上挂着的外套。

此刻,路行风的床前围了圈医护人员:医生忙沟通,护士忙检测,还有一男的往床尾加装牵引用的铁管架子,个个态度相当优质

,就跟病床上躺的是他亲老子似的——这“待遇”足够体现金钱的价值。

只是……以防碍工作为由被“请”出来,着实没面子,咳,咱正好到外头抽根烟。

哈着白气,后肩抵墙,我散漫地倚在离门不远的墙边。

走廊上少见走动的人,偶尔来去匆匆迎个面,也都畏寒地佝偻着身子,不大瞧得清眉眼。

我微仰起脖颈,双眼无焦距地定在天花板上,惬意地吐着烟圈,情不自禁有些想念夏屿。

这会儿他小子想必正在补觉。他丫向来睡相不好,喜欢蒙着脑袋吸被窝里的臭气,一年四季习惯穿条裤衩、裸着身子躺被窝,时

下这么冷,铁定抱住胳膊肘儿缩成了球。

伸长手臂对着蓝塑料垃圾桶抖了抖烟灰,我半垂眼帘,掩饰已然泛滥的笑意。

……睡一起时,他那条油滑细腻的蛇腿老缠人家腰眼上压着,整个人弓成只大虾米,把脸埋人家后颈里,左蹭右蹭,温热的鼻息

惹得阵阵麻痒……

“小鲤鱼吐泡泡……”

清脆稚嫩的童音回响在静悄悄地走廊中,兀显尖利;刚有点燥热苗头的思绪被硬生生截断,我扭过脸,还没找准方位,一团红彤

彤地东西就冲了过来。

低头定睛一瞧,是一个穿着套火红唐装的小丫头,约摸四五岁,扎两红绸小辫,正仰着张红扑扑地小脸,一脸兴奋地凝视我……

的嘴唇。

“小鲤鱼吐泡泡……”

又朝我叫嚷了句,她两肉嘟嘟地小手,比划着学我抽烟的动作;我一怔,随即明白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微笑着对小家伙眨巴眨眼,我熟练地深吸了口烟,颇有些卖弄地仰头缓缓吐出一排还算圆溜的烟圈。

小丫头拍着钝巴掌,又蹦又跳地直叫唤:“泡泡……好多泡泡……”

吐完最后一口烟,我掐灭烟头,随手扔垃圾桶里,十足亲切地揉揉崇拜者的小脑袋。

“叔叔好棒!”小崇拜者用幼儿园老师赞扬他们的词语来称赞我。

我好笑地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她清澈水亮的眸子认真聚焦在我的唇上,大概还在思索它会“吐泡泡”的神奇功能。

“小朋友,叔叔吸烟不是什么好习惯,小鲤鱼吐的泡泡和叔叔吐的泡泡可不一样,叔叔是在制造毒气……”

“妞妞!”

一个明显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打断了我对下一代的说教;几乎是在喊声的同时,一双干净的白球鞋跳入视线,我略抬头,便直

直对上了面前瘦高个儿少年正盯着我细细打量的锐利眼眸。

呃,这孩子,瞧着也就十六七岁,怎么看人的目光竟让我浑身如覆针芒……

“哥,哥……”小丫头雀跃着去牵少年的手,一口气连喊了几声“哥”,才回头得意的指着路行风的门牌,“妞妞找到了216哦

。”随即又扬手指向笔直杠在走廊中央的我,欢快地说:“叔叔能象小鲤鱼一样吐泡泡,好多好多烟泡泡,哥,你说吴伯伯也抽

烟,为什么他不会象叔叔一样吐泡泡……”

象叔叔一样吐泡泡?呃,这话说的……

我尴尬地冲少年笑笑,暗忖:找216?难道他们是来看路行风的?

少年清秀的脸上不自然地挤出个类似笑的神情,然后迅速低头,轻声教训小丫头:“你的话呆会儿再说,妞妞,哥讲过多少次了

,不准乱跑,不准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可怜的“陌生人”这晃儿正站走廊上,陪小丫头掉黑线。

片刻后,我便得知:这少年是方泓的儿子,叫方子默——多年以后,我才记住了他名字。

那时,曾经样貌模糊的少年已经长大,他冲着一脸错愕的我熟稔吐出个烟圈,玩味地笑道:“吐泡泡的小鲤鱼!”

而我却只是本能地忆起雪白走廊上,一身火红唐装的小妞妞。

那时,我早戒烟了。

老吴出现在楼道口时,身边多了一对中年男女,小丫头飞扑上去,喊他们“爸爸妈妈”。

我隐约猜到了他们是谁,可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中等身材、颇有气势的干练男人,会是苏跃口中路行风的“心上人

”方泓?!

……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年龄起码有个四十带零吧!难不成路行风有恋父情结?

咳,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说实话,感觉上,方泓温和霁悦的表情挺眼熟——简直就是“路行风标志性微笑”的再版!

可举手投足间带着的那股子浑然强悍,却是我没见过的。

一群男女老少摆门口站岗。

我们几个大人背靠着栏杆有搭没搭地寒暄胡侃,小妞妞跟我自来熟,粘我身侧乖乖旁观,还把两小爪子钻我大手里取暖。方子默

一个人站在玻璃窗外,不时朝窗帘缝隙里瞅瞅,手指头没闲着一直捣鼓手机。

等天使们呼拉拉从病房里出来时,估计老吴和方夫人手里的保温壶都没热气了。

我最后一个进屋,随意朝内室瞟了眼,发现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路行风变得很有病人样儿——左腿僵硬的吊在床梁上,右手及肘全

裹着白纱布,脑门上那圈也醒目多了。

凑床边的脑袋不少,我也懒得过去,拎了保温壶下楼找地方回锅。

“小楚!”

刚拉上门,方泓就跟了过来。

“走,我带你去。”他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揽过我的肩,另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保温壶。

方泓的头顶刚刚过我的耳尖,揽肩有点勉强;我过于敏感的僵了一下,飞快扭头去看他,看到的却是满脸笑容里融化的亲切宠溺

……

一如父亲眼中的孩子。

我被他挟着走了两步,没做声。

“小路一早和我提起过你,挺看重你的,”方泓清淡地笑道,许是感觉到我的不自在,在我肩头拍了拍,便收回手,“今儿瞧着

,果然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位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他闺女刚才还叫我叔叔呐,乱辈儿了不是?

我继续装深沉——搭不上话。

“昨儿还想跟你商量,等过了年能不能抽空来看看他……”

我楞了楞,低头望着鞋面。

“这孩子对人没话说,就是对自己,唉,太逞强了……”

第四十一章:往事

这种时候,方泓会跟我提路行风的事,固然始料未及,倒也在情理之中。

——咳,难得有个可以卸任的人自愿送上门,起码要有所“共识”,才容易开口吧?

话说,咱中国人最讲究的就是个“年”。特别是领导同志们,年三十以前讲究“辞年”,年初一到十五讲究“拜年”——这可正

是上表业绩示忠心、下抓群众搞团结的绝佳时机啊!“尊长爱幼”靠啥时候体现?还不就指望这段日子?

所以,凡带了个“总”字的,忙外头奔波也好,坐屋里喝茶也罢,再怎么着这机会错过不得。何况人家方泓还是个“大总”,N

江电网公司一把手啊!自然没办法老呆医院里守伤患,更不好“官大压民”、大过年的闹下属吧?当然,有钱找个陪护也不错,

只不过陪护怎么着也不如沾亲带故的兄弟,让人放心吧?

诶,仔细想想,路行风还蛮可怜的,老妈小妹在国外,自己老子又不肯认他,唯一亲的苏跃这会儿旧病复发、自顾不暇……也就

剩咱这名义上的“弟”了……

方泓讲的相识经过,老吴曾一语带过:八年前,刚满二十的路行风从学校毕业,被设计院择优录用,分配到方泓管辖的稽核科室

。在一同进设计院的几名大学生里,属他年龄最小却最为成稳,做事认真细致,有井有条,很快得到了方泓的认可和器重,留身

边单独授业——两人算得上师徒一场。

那时候,路行风在职工宿舍三楼有个小单间,而方泓一家子住的单位集资房要从单身宿舍楼经过。路行风上班没多久后的一天傍

晚,方泓接儿子放学,在路口正碰见他和门卫往楼上搬一乘双层木架床,身后还跟着两男孩。大的约莫十四五岁,左右拎两帆布

大包,面无表情,小的也有十一二岁,一边肩膀扛个旧书包,倒挺乐呵。方泓当时上前凑了把手,随口一问,得知那两孩子姓苏

,实在没地方住,路行风迫不得已将他们领到宿舍。

方泓说,第一次见到苏跃的印象特别深刻:一脸的“生人勿近”,瘦得几乎脱了形,还剃着个“红太阳光辉照全球”(光头)。

后来,路行风主动找身为科长的方泓报告了苏家两兄弟的情况,希望领导方面能给予理解——毕竟住公家宿舍,他又是新员工,

担心某些领导有微词。方泓得知苏家两兄弟的新近丧母,无依无靠,路行风想自己收养后,建议他给工会写份材料,寻求帮助,

结果,工会认为苏家兄弟与路行风不是直系亲戚,没有完备的收养手续,够不上资格提供帮助,只同意给他调换一间双人间,以

尽绵薄。与此同时,方泓向院长提及助养助学的事,也没得到认同。

体恤下属的方泓,没能帮路行风解决困难,有些挫败地回家与在电力局工作的妻子说了这事,两人商量以后,觉得帮不上什么大

忙,但时常照顾一下三人生活饮食什么的,隐讳伸把援手还是可行……

于是,两家人关系密切起来。

路行风后来回忆那段日子时,依旧有些怅然。

“那几年,姚叔生意每况日下,在外面受了气回家不免会朝我妈撒气,二人闹得不可开交。结果,我妈一赌气接受医院的建议,

作为交换生去了新加坡……小夭没人照顾,也跟着我住进单位宿舍……日子过得实在辛苦,一个月几百块工资要养活四个人,我

甚至考虑过卖血……然后,老方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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