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她看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闭口了。

其实我的生活特平静。一般人难以忍受的孤寂，只有几个大农场。

但有一天，我会崩溃。

就是每年向南的忌日，我无法遏制的去怀念他，然后酗酒。两个半斤八两的酒桶，不醒人事。

酒，是好东西。但，会误事。

我没想过自己会喝那么多，更没想到真正喝醉的我是那个样子……也没想到，把我抬回家的人会是那个天天来我画室的女孩。

很无聊的发展。我和她有了一次。但这不是我的第一次，是她的第一次。

关键就在这里了。我得向人家负责。

女孩的父母似乎很喜欢我，一点儿不建议发生这种事。催促我娶他们的女儿。

我很诚实的告诉她，我有爱人，只是他不在了。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但，除了爱情。

女孩仍然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这里是我疗伤的地方。算不上是我的家。

这样的我，你要就要吧。我必须给你负责。不能再让一个爱我的人受伤，我尽可能的对她好，但我不再碰她。这没有意义。

她始终默默守在我身边。其实那感觉很好，你知道每天都有人做饭等你，每天有人会叫你起床，而不是一个人看着日出日落，以前看日落会觉得冰冷，如今再看，我觉得温暖。

也许，爱也是要慢慢沉淀的。

我和这个女孩，没有爱情。但有亲情。她依附我每天给她的一言一行，我贪恋她给我的温暖。

很快的，命运又陡然转了一个方向。

她怀孕了。那么仅有的一次。

九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和她母亲一样可爱。

她，竟是我的女儿。在医院的时候，我几乎有点儿不敢相信，小家伙很喜欢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我的画室里爬来爬去，打翻颜料。弄的满脸都是油彩。

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我就喜欢逗她玩，把她架脖子上满农场的转。

我竟没发现，自己笑的很多了。

后来我的一个画作参展。得到推荐，得了奖。

怎么说呢，这算成名了吧。有厂商主动帮我扩建画室，办了个人画展。我从没想过，除了翻译，我还能在艺术方面成就一翻，甚至高过之前。

搬了新家。我不太愿意出席公众的艺术展。偶尔也有那么几次。于是我的名字渐渐被更多人知道，人人都知道，祝晓，一个家庭幸福的年轻画家。

于是，很多人都找到了我。

包括把我骂的狗血淋头的父母和洛新。啊，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挺想念他们的。

母亲恨死我了，居然那么多年不联系她，只是每年汇钱回家。

一切的恼怒和怨骂在老太太见到我一家子的时候都结束了。

老太太兴奋的抱着三岁大的孙女，婆媳两不亦乐乎的谈论着养儿和养女心得。

但洛新看到我的状况后，整个人都呆了。

“靠！……这这这不是真的吧？……他的十多年不见，不出现则矣，一出现就是一知名画家啊！……还养女带老婆的，晓，你够行的！”

“怎么羡慕我啊？那你也生个吧。”

“操……我生还是他生啊？……”洛新烦恼的爬着头。

“领养一个呗，两男人能走到你们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我拒绝了洛新递过来的烟。

“行啊你，真成艺术家了？不骂脏话，不抽烟？新好男人啊！”

好象是的啊……我真的没有骂脏话很久了……我怀念这个干嘛？无聊。

“喂。我说。”

“有什么说什么”

“萧震一直在找你。”

“哦。”

“哦什么哦！……那个，当年的事其实我们也不能怪他，那个……晓，你是不是还……”

我及时打断了他，“别说那个词，我担不起，我连跟我老婆都没说过。”

“啊？你……没说过？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啊！”

“只能说是一场意外。但却是个惊喜。还有，他的事于我真的是过去了。”

洛新和我在屋外的大花园里谈着，女人们偶尔的嬉笑声传来。

洛新抽着烟，“晓，我真替你可惜。”

“可惜什么？我觉得自己挺开心的。”

“我是说你和他，不，你们三个，都挺可惜的。”

“我说了，那事过去了。”

洛新笑着，有那么点开怀的意思，“缘分真的挺重要的。……你看你现在都那么成功了，在异地，和一个没有爱情的女孩组成了一个有亲情的家庭。都是缘分。”

“是吧……生活会怎么转我们永远都料想不到。这是命吧。”

“晓，我的人生也发生了点变故，高兴听么？”

太阳快下山了，适合讲一个过去的故事。“我听着。”

“我脱离了自己的家庭。简单说就是和哥哥父亲断绝了关系……挺可怕的一件事。冲动之下就做了，因为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很多年前的秘密。有点俗，你可以选择听不听。”

“说吧。能有我那么曲折么？”

“……那年吧，就是我从美国刚回来那会儿，我不是告诉你吗，那男人结婚了……当时我是恨他的，心灰意冷的。那时候我已经和家里闹的很僵持了，因为这件事，我哥来找我，表示可以不计前贤，我难受极了，家里忽然愿意接纳我，没有比这事更高兴的了……”

“嗯。”

“其实一切都是假象，……是我哥，他设计了一切。绑了男人的家人，逼他和我分手，并制造这一场荒谬的婚礼，目的就是彻底让我死心……这是前些年我才知道的真相，那男人还爱着我，你能想象吗？我曾今那么爱他，因为他的背叛而绝望，然后我遇到了现在这个，比以前更爱……”

“你哥是个混蛋。”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就闹了。如今分了。看吧，缘分就是这样。当年的事，说白了，最大的受害者是他，他无端背弃了爱人，忍受那么多年再来找我。但我已经不属于他了……我想弥补他一点，但没法挽回时间这东西。”

“是，挺可惜的。”忽然想起了萧震，我这样对他，是不是也伤了他？

想法一闪而过。我始终还是没去找他。

女儿长到十岁的时候，她母亲去世了，生产时就落下的病根。其实已经拖了很久了。

“晓，答应我两件事。”她最后拉着我的手嘱咐我。

“好。”

“第一，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如果可以的话，带她回去你的故乡看看。我一辈子都没去过你的家，好想去哦……”

“嗯。”

“第二，你要开心。”

“傻瓜……”

“是的。从你出现在我们镇上的时候，我就有点儿傻了。对了，替我跟婆婆道歉，还是没能亲自去她那儿跟她学中餐。”

女人走的很安详。那天我破天荒的抽烟，直到女儿跑来拉我，我才抱着她回家。

半个月后，我锁了画室。打算带着女儿回国。带她看看我的家乡。

再打开那个沉重的锁时，我发现我已经十七年没有回来了。

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面对过去的种种了呢？

向南，我回来了。带着我的女儿。很抱歉我结婚了，但我爱我的女儿。

我让女儿给向南的照片磕了头。

“爸爸，照片上的叔叔是谁啊？”女儿奶声奶气的问。

“爸爸喜欢的人啊。”

“爸爸喜欢的不是妈妈吗？”

“啊，这个……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不懂……”

“乖乖的，自己去院子里玩。爸爸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女儿乐颠乐颠的跑出去了。

我把房子里家具上的白布一一扯掉，积了很厚一层灰了。我把向南的照片竖了起来，边上我放上了我们一家子的合照。

“爸爸爸爸！……”女儿又跑进屋子里来。

“又怎么了？要爸爸陪你玩？”

“爸爸……外面有陌生人……”

“啊？”

“他从隔壁的花园里看见我，然后就跑来问我是谁，我告诉他我是爸爸的女儿……然后他又问我爸爸是谁，我说是画家……”

“哦，大概是隔壁的邻居。”

等我抱着女儿出来的时候，那人也等了许久。

阳光很大，很刺眼，直到很久我才能看清那人。

“怎么是你？！”

“果然是你。”

我和他一起笑了。

“你买了隔壁的房子？”

“恩。我在想有一天你是不是会回来。”

“……”

“对了，你女儿？”

“啊，是的。”

“很可爱。”

“谢谢。”

“你结婚了？”

“恩，是啊……”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是哦……”

——完——

番外 家有女儿初长成

我叫唐可虞，我爸姓祝？哈？我为什么姓唐？我也不知道，老爸说他喜欢这个姓，顺便纪念一下我的唐叔叔。

说到唐叔叔，其实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今年十七岁，正是花季，生活在单亲家庭。我有一个父亲，不是我乱吹，父亲很能干，是个出名的画家。虽然他已经40有余了，但我和他站一起，没有人认的出我们是父女，更像兄妹。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这个大房子，以前我和爸爸是住在法国那边的，后来才搬到了这里。那么多年，虽然我很调皮，但我从来不敢惹我爸爸生气。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家隔壁住了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叔叔，如果不是那个叔叔年龄和我爸差不多的话，我是绝对会倒追他的哦！有一次我考试考的不好，不太敢回家，在外面逗留了很晚。结果先找到我的那个萧叔叔把我教育了很久，我让他送我回家，他只站在门口就不进去了。

当时我还小，不懂什么。但我慢慢长大了，萧叔叔常常在阳台那边看我们家，静静的，也不说话，但他都选爸爸看不到他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和爸爸好象不是老同学那么简单。

我知道爸爸不是糊涂的，他也知道每天都有人静静的看他，但爸爸就是装做不知道，安静的在画室里画画，很少说话，也没什么喜怒哀乐。爸爸画画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的……美吧，恩，就是特别的漂亮。

“爸爸，你为什么老是只画两个人？不是妈妈就是照片上的唐叔叔。”有一次我忍不住问。

爸爸浅浅笑着，说：“因为我一生最对不起的是这两个人。”

“为什么对不起他们？”

“他们都爱我，但我却害了他们。”说这个的时候，爸爸就会变的很伤心。那么多年过去，爸爸始终不能忘记妈妈和叔叔的离开。妈妈是因为病，那么那个唐叔叔呢？

爸爸说是一场意外。

其实爸爸是有秘密的，并且我相信这个秘密一定和那个萧叔叔有关。一个男人的秘密，除了和自己的家人有关之外，那么就是关于自己爱人的秘密了，那么……萧叔叔和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萧叔叔为什么没有老婆？爸爸为什么不再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有一天，我偷偷去了爸爸的画室。那里放了很多不公开的画作，里面就是唐叔叔和妈妈的，里面还有一副很大的油画用白布遮着，出于好奇我去掀开。结果令我吃惊，那么大一副画，还是没有完成的，只画了那个人的轮廓。

不过我还是看的出，这个人是隔壁的萧叔叔。

爸爸，为什么要画他呢？

爸爸说他最对不起妈妈和唐叔叔，那么爸爸也对不起萧叔叔吗？我觉得这之间的意义肯定不同。不同的是萧叔叔这副画是有名字的——如果还有下辈子。

爸爸亲笔写的。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下辈子呢？久久看着画上的人，我觉得那不是画，好象照片。不，比照片更生动。

原来爸爸不是不看萧叔叔，只是把他记在了心里。

爸爸从来不去参加他的画展首映，但我知道，萧叔叔每次都去。

那点年纪，我知道的不多。

但我能感觉，萧叔叔关心爸爸的一举一动，爸爸的心里又是有萧叔叔的。

我问爸爸，“爸爸，怎么样两个人才是相爱的呢？”

爸爸想了一下，“大概就是爱对方一辈子，不是对方的一辈子，是自己的一辈子。如果这样两个人碰到了，就是相爱吧。”

我觉得爸爸和萧叔叔是相爱的。但两个人就是咫尺天涯。

后来我把爸爸画室里的那副油画拿去了参展，这是大画家从未公开的画作。——如果还有下辈子。

我知道萧叔叔会去，也会看到那副画。

我把爸爸拉去了。

那天画展上很安静，我让萧叔叔和爸爸坐在了相连的宾客席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就是不想他们再这么耗下去吧。

爸爸有些震惊，埋怨的看我一眼。我悄悄吐了舌头。

当那副画被展出的时候，我看的出萧叔叔很激动。眼泪悄悄的流下了。

为什么非要下辈子呢？这辈子相遇已是不易。

晚上回家，我从落地窗往下看。

萧叔叔送爸爸回来。夜色挺美的那晚。

萧叔叔小心翼翼的吻了爸爸，爸爸……没有拒绝。

回头去看唐叔叔的照片时，我想，爸爸这么多年定是在赎罪吧？可那么多年了，什么罪都该没了。何况唐叔叔是希望爸爸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