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惊疑的直视着王巡案。
“此话……当真?!”
“皇上交代的话,本官怎敢信口开河,随意杜撰?”见着玉华好歹是有意前去顺京了,王巡案心中松了口气,这差事,总算没给
办砸了。
他将几件轻薄的衣物叠好放进了行囊,颈间的红玉不时的随着他的动作晃悠,让他又想起了总是不老实的云翳,手上的动作,便
放缓了几分,似是怕惊吓着回忆中仍旧笑着的他一般,可还不待玉华回想起他笑逐颜开时的模样,一片腥红刹那间铺满了记忆,
那双饱含着泪水的死灰般的眸子,直视着他,耳畔似又响起了他绝望的声音“师父……”
“你最好当心些。”不知何时,夜魉已悄无声息的立在了他身后,出声将他拉出了那无止境的梦魇中。
猛然间清醒过来,泪水已顺着他苍白的容颜滑落,看了看手中并不存在的污秽,愣了半响。
“这皇帝恐怕不简单,小心应对。”见玉华没有回应,他搁下话,转身便欲离去。
“他那儿,有他的消息……”总算回过神来的玉华,俯身继续收拾着手中的行李,即便是蛛丝马迹,就算刀山火海,他也是要去
的。
停住了脚步的夜魉,并未回身,淡然道“当年禁宫之乱,唯独穆景洪和他女儿还活着,围困禁宫的三千禁卫军无一活口,此二人
,定非善类。”
即便是要自己的性命又如何?他顾不得这许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见玉华毫无动静,夜魉一股怒火从心头窜起,他忽而出现在了玉华身边,提住玉华的衣领,恶狠狠的怒吼道“别忘了你必须等他
回来!揣好你自己的性命!”
而后将他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给我好好活着。”话语间尽是浓重的血腥味。
见夜魉的身影消失在房中,玉华如烂泥般摊在了地面上,看着显得极高的天花板,有些无奈的自嘲道“他不会再见我了……”
去往顺京的一路上,沉默无言,连天气也变得有些低沉,不时的落下些雨来。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景色,玉华的思绪也跟着不住
的后退,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六、七年前,从天枫山去凉州的路上,见着了那名总往着对角靠,尽量远离自己的少年,玉华的
嘴角划上一丝弧度,那少年却突然间消失了踪影,车里空荡荡的,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容,亦随着这幻影的消失而散去,有些失落的再度将目光投向了车外。车子已经驶进了顺京,路上,尽是熙熙攘攘的
行人,好不热闹,心不在焉的打量着门庭若市的各色楼宇,衣着光鲜的来往客商,他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忽而,一袭白色的身影随着马车的行径在窗前一晃而过,那双落魄悲戚如死人般的双眸,直愣愣的盯着车上的玉华,让他的心刹
那间停止了跳动。
他急忙探出头去,在人群中寻找,那人却似突然消失了一般,早已失去了踪影。
“停车!停下!”玉华顾不得等车夫勒马便跳下了马车,还未立稳,不顾一切的转身向方才那人所在的位置寻去。
“翳儿!翳儿!?”发了疯似的拨开人群,却始终没再见着那身影。四周的人见他状若疯癫,均躲了开去,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
。
“天一!你有没有看见?!翳儿刚才在这里!他在这里!他……”夜魉如鬼魅般出现在玉华身前,用力扼住他的手腕,冷漠的脸
上并无任何表情,缓缓摇了摇头。
“翳儿……”果真是自己思念心切,看走了眼么?他无力垂首,是啊,云翳哪可能再愿见着自己。
“客官,菜给您备齐了,请慢用。”
不远处一所酒楼的三层,一人扶着红漆的木栏,静静的俯看着人群中的闹剧,漠然的脸上,如深潭般漆黑的双目中,毫无光泽与
生机,俨然一片死灰。
穿过层层叠翠的花园,玉华随着王巡案,一言不发的行进着。才到了顺京,也顾不得歇息,便直接进了皇城。他蹙着眉头,垂首
跟着领路的王巡案,脑子里还想着刚进顺京时的事儿。
那身影,虽只是转瞬即逝,却真实得令自己害怕,他甚至以为,那时的回忆里,该是有那味极熟悉的兰香和如风般飘渺的灵气的
,难道是自己思念云翳到了真假不分的地步了么?
抑或是,真是他呢?
忽而,他撞上了已止步的王巡案,匆忙间才回过神来,见着已行了臣礼的王巡案,玉华这才发现,身前站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
人,眉目清明,虽看似和蔼,却暗含威严。
玉华急忙作揖“幽狐国散仙玉华见过皇上。”
“真人不必多礼”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球,似并不在意玉华方才的神色,略微笑了笑“爱卿路途劳顿,先回去歇息吧。”
王巡案又行了一礼“微臣告退。”离开了此处。
见着一名宫女匆匆穿过小径,行至穆景洪身旁,与他耳语些什么,玉华这才环视了四周,这是一处宽敞的庭院,假山玉石,亭台
楼阁,曲折回廊,莺红玉翠,真个叫人乐而忘返的美妙园子。他此刻所在,是小湖畔的凉亭,恰巧能将小湖上的景致尽收眼底。
“出来吧。”望了眼凉亭不远处一片翠绿的树丛,听完宫女传话的他带着些笑意说道。
却见一袭黑影缓缓从树影中走了出来,那不是夜魉又是何人?玉华微蹙着眉头,以夜魉的身手,轻易穿过了皇城中层层的守卫,
却不料在此竟被识破,这皇帝果然并不简单。
“你们先下去吧。”遣走了身边的随侍,却见侍卫有些为难的神色,他摆了摆手,他们才无奈的尽数退出了园子。
“朕请真人到此,只为两件事情。”他气定神闲的与他二人侃侃而谈,似没见着他们有些戒备的神色般。
“这第一件,与二位所寻之人有关。”他顿了顿“那名神秘莫测的仙人,与二位,怕是也有些过节吧?”
看着两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他满意的笑了笑“云翳的死,与他有关。”
“你怎么……”比起繁文缛节,夜魉更在意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所有人都认为云翳死在了阖丘,可他竟知道真相。
“要查这些事,并不难。只是,也有朕查不到的东西。”他微叹了声,一抹愁云浮上了面容“当年萂荣之乱,若非先皇有先见之
明,桉国难逃战火。”
他直视着依然疑云满布的二人“在南玲进军萂荣之前,有位仙人曾来拜会过先皇,问先皇是想要长生不老术,还是雄霸一方,抑
或是拥有这天下最美之人。先皇贤德,只求桉国国泰民安,又见此人十分怪异,遂轰了出去。不过两年,南玲便不知从何处习得
了尸奴蛊术,直扑萂荣,萂荣国灭后,这尸奴蛊术,也莫名失踪。”
玉华心下一惊,猛然想起李恬手中的长生不老术,亦是为一名仙人所给,难不成,此人与穆景洪所说,以及截走云翳的,是同一
人?
“五年前,此人,亦来拜会过朕,问了朕相同的问题。”
“皇上莫不是知道此人的下落?!”玉华的瞳孔中,似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他已寻了整整三年了。
却见穆景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当日朕将他赶了出去,并未理会于他。可思来想去,此人终究是个隐患,让朕如芒刺在背,寝
食难安,怕他有朝一日,又乱了这天下。因而朕谴人四处寻他,可这仙魔之事,朕始终琢磨不透。”
“皇上的意思,是要与玉某联手寻他?”人手匮缺,早已是玉华头疼之处,如今那人下落虽仍是未知之数,可多了这般助力,当
是再好不过。
穆景洪略微颔首“早日除了这祸患,朕心中,也才能安宁些。当年南玲的蛊毒,定与此人有关,那南玲之主现今还活着,真人不
妨先往南玲国都看看,兴许能有什么收获。需要查些什么事,只管谴人送信来便是,路途所需用度,也自会有人送去。”
玉华欠身一拜,谢过了他,再度问道“不知皇上所谓的第二件事,是……?”
除去了眉目间的愁云,他笑道“这第二件事,与桉国国运有关。朕曾听闻,真人乃上仙君不再之徒,可有此事?”
“确然如此。”
他喜上眉梢“那真人可知上仙下落?”
略考虑了会儿,玉华才缓缓答道“玉某曾跟随师父在这世上走了四千多年,能知他此时约莫是在南玲的地界,具体的,却还要去
找找才知晓了。不知皇上寻师父所谓何事?”
“甚好。不过是想为桉国求得一方平安。”
君不再是什么人,玉华心里明白得很,一个睁只眼闭只眼过活日子的醉汉,哪里会管这些闲事?见着玉华为难的神色,穆景洪笑
道“并不强求上仙做些什么,只为百姓寻个心安罢了。”
“要寻师父,运气好也许能寻到,运气不好,便得耗上一二十年。况且他老人家……恐怕现下不会到桉国来。”君不再见尽了人
世间的王朝更迭,又怎可能买穆景洪的账?
“无妨,真人带上紫珊前去南玲便是,见着上仙,她自替朕为百姓向上仙求福。”
“路途险远,公主金枝玉叶,不宜与我们同去。”不待玉华回答,夜魉便一口回绝。这穆景洪不过是在利用玉华,而其女宁长公
主穆紫珊,恐怕不过是随行的监视罢了。
“紫珊自幼习武,担得起风浪。若是路上遭遇什么不测,也是天不佑我按国,怪不得二位。”
玉华蹙了蹙眉头,穆景洪将话说得如此决绝,而他心中亦没有夜魉那般的计较,又怎好再拒?略微颔首,终应承了此事。
第三十五章
与穆景洪见过后,玉华便为了准备远行,匆匆回了凉州,除了需备好的行李,还交代了小洛许多生活琐事——即便云翳的小院早
已无人居住,也始终保持着原本的干净整洁,园子里那几株玉兰,也需人好生照料,才能一如既往的在春季默默绽放出莹白的花
儿。
打点妥当的他,现下只需在云府候着,等待穆景洪将他的宝贝女儿送到凉州即可。
据夜魉所说,这宁长公主的谣言似乎不少,不论是三年前的三千禁卫军,还是不断死在她宫中的宫女侍卫,都让人颇为忌讳。可
他哪里想到,此女不过是名十三岁的女童罢了?
看着刚跨进门来的女孩儿,玉华有些头疼。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约莫与以往初见着云翳时,一般高。上衣穿着艳丽的红
色无袖短褂,上面绣着些金质的花纹,内里穿着宽袖的白色里衫,裤子与里衫同色,却在脚踝处收了口,用系着金铃的红绳扎住
,散出一朵白色小花的模样,脚上穿着与短褂同样式的绣花鞋,小巧精致。长至膝处的黑色长发,被分成两边,随意的扎了两股
辫子,用与短褂同色的绸缎绑好。粉嫩的脸蛋上,嵌着两枚乌黑的眸子,正打量着眼前的众人。
玉华心里犯了糊涂,盛传穆景洪对宁长公主是百般宠溺,可将这般大小的孩童送到腥风血雨的旅途上,无疑是九死一生,这让玉
华打心底里怀疑,穆景洪真疼爱他的女儿么?
“紫珊见过真人,还是,应唤作师父?”她略圆的脸上,绽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露出莹白的虎牙,看上去十分乖巧喜人。
为了尽量不让穆紫珊的出行显得突兀,穆景洪让她以随师修行为由,与玉华同去,如此,虽仅止于名分,玉华却也无端多了一名
徒儿。
“称呼如何,殿下请随意吧。”即便是形势所迫,可听着云翳以外的人称他师父,总是十分的别扭与反感。
“师父叫徒儿紫珊便好。”似未察觉到玉华的不悦般,她带着浅浅的笑意继续说着“这是父皇让紫珊赠给师父的见面礼。”从怀
中取出了一封叠好的信,看样子她想递给玉华,却在半空中顿住了,呆愣了半响。玉华伸手欲接,还未碰着,她却猛的将信抽了
回去,递给了从始至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夜魉。
“紫珊忘了父皇交代,此事还是交与他做要妥帖些。”她有些尴尬的解释着,脸上也带着些歉疚的笑容。
他冷漠的接过了穆紫珊手中的信。从她进门开始,夜魉便一直注意着她的言行,果然如他所料,除了方才收回手时露出的一丝惊
慌外,完全瞧不出她真实的情绪,即便她身上毫无戾气与血腥味,也绝非泛泛之辈。
匆匆扫过信上的一行字,夜魉总平静如水的面容,竟露出些许诧异,扬起头,跃上了屋顶,一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穆紫珊
看着夜魉离去的身影,嘴角又挂上了些笑意。
“师父与他同去吧?只他一人,也许拿不住那人。紫珊只会些花拳绣腿,帮不上你们了。”
望了望夜魉消失的方向,玉华虽有些莫名,却总觉得穆紫珊的话有些怪异,心下对夜魉有些不放心,便跃上了屋顶,循着他的气
息,跟了过去。
随着风中传来的戾气愈发浓厚,玉华竟察觉到了术法的气息,这术法之中,还混着些妖气!
难道与那仙人有关?
万分焦急之中,脚下也放快了许多,急忙穿过宽阔的宅院,赶到了气息传来的云府后巷。
却见着在夜魉所站的不远处,立着一人,与夜魉比起来,矮上些许,瘦如枯材,那人身上已多了许多口子,却并未伤到任何的要
害处。他小心翼翼的盯着夜魉的一举一动,颤悠的不住后退。
“能封了他的灵端么?”夜魉的问话中,带着几分血腥与怨恨。这人已用术法避过了他多次的围追堵截,就这么耗下去,也许会
让他跑了也不一定。
尚未弄清状况的玉华,莫名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人与云翳有关么?可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此?“灵端岂可乱封?他是何人?”
将仍捏在手中的信纸扔给了玉华“此人监视了我们至少三年了……竟然毫无察觉,还要别人来提醒。”本以为线索遥不可及,却
没料到竟就在这触手之地,不论穆家父女打得什么主意,这见面礼,颇让夜魉中意。
略读了读那信,玉华才明了,原来那人早在三年以前,便利用术法和敏捷的身手隐匿了行踪,一直监视着他们,恐怕在多年以前
,也是如此。难怪过往他与云翳,李子卿的种种,会被了解得如此透彻。
回过神,那二人已追逐至了远处,他立即跟了上去。
若是夜魉起了杀意,那人早已见了阎王,但夜魉在意的,却是背后之人,无论如何,都需要活口,可此人不仅有着灵活的身手,
还会术法,总能避过要害处,不至于丧失了行动力。
他又向那人的膝处掷了两枚薄匕,虽快如闪电,却终究被那人以术法避开了,原本应穿透了膝盖的锋利匕刃,只在那人腿上划出
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便穿进了他身后的墙面里。
夜魉有些窝火,又不能下了重手,怕不慎要了对方的性命。压住心头的火气,他继续耐心的封锁那人的行动,即便只是些细小的
伤口,过上许久,对身体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只是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去了。
趁他还在闪避刚才扔出的薄匕,夜魉将几枚渗了麻药的银针拔了出来,往他身上掷去,原本还以为会再次被他避过,那针却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