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无可奈何花落尽

第二十三章

玉华扶住他纤薄的肩膀，将繁复的衣衫仔细的为他套上，手指拂过白瓷般的肌肤，心又止不住的一阵轻轻抽搐，即便是两年后的

今天，那昔日的伤口上，依然有着浅浅的痕迹。

系好衣带，玉华将他抱在了镜前的椅子上，镜中那绝美俊俏的人儿，如同木偶般瘫坐在椅中。轻抚过他微凉的青黑色发丝，玉华

熟练的用夜魉带回的花钗为他挽好了发髻。

扶正他的肩膀，打了些清水，轻轻擦拭着他已然如画般俊美，却又毫无表情的脸庞上。看着那微睁着，掩在浓密的睫毛下如死灰

般的双眸，玉华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思绪，也仿佛再度回到了两年前。

七绝界中，原本应是毫无灵气的，但据说在千万年前，有一批仙人不知犯了何种罪孽，被流莺放逐此处，因失去了术法的庇护，

而惨遭妖兽屠杀，幸而被炽火渊的龙神炎姬发现，救了他们的性命，并解除了七绝界对火之灵气的隔绝，教会他们熔炎之术，而

这些仙人们，也为了感念炎姬的恩德，世代子孙，终生侍奉于炎姬身旁。

两千年前，炎姬因长久镇压深埋于地下的火焰而耗尽了元神，这守住困龙锁的重任，便落在了炎姬的子嗣，曲焢的身上。而当日

，也正是曲焢为玉华恢复了人形。

玉华抱着依旧沉睡的云翳，轻抚着他有些苍白的睡颜。云翳总是懂得太多东西了，就连那些不该懂的，云翳竟也知晓，也不知这

噬魂之术，他究竟是从哪看来的。

可怜他好容易才摆脱了奸佞的陷害，竟为了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胸中堆满了痛楚，如若当初在落天涯上，自己能早些发现那妖兽，或能及时的将他拉回崖上，如若遇到妖狼时，自己未曾昏迷，

阻止云翳这么做，也许自己会死，也许自己与云翳将无一幸存，师徒二人就此踏上黄泉，也比如今让他永世不得轮回要好上许多

。

不知何时，曲焢已在榻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痛苦不已的玉华，他轻声安慰“真人还请节哀罢……好在他留得了一魄在，还有些

记忆。”

“那有何用……”即便有些许的记忆还残存在最后一魄中，他也不可能再度醒来，那顽劣的孩童，将不再对任何人绽放笑颜。

“汇聚魂魄，也许千年，万年，但总能复原的，他尚有一魄在，吊得了肉身的性命，又留存着记忆，过上许多年，灵气汇聚了魂

魄后，也定能记得些当初的事情。”曲焢取出怀中的药，从玉华手中接过云翳，拉开他的亵服，仔细的将药涂抹在伤口上。

“他……还能醒来？”这消息终于让玉华打起了精神，如果能让云翳恢复原本的模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毕竟，他欠云翳的

，而他的生命，原本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曲焢颔首而笑，让玉华寒了数日的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暖意“只是时日很长，需要人悉心照料罢了，他以前也应受过什么伤吧

？再经这次的折腾，日后恐怕要多注意着身体了，否则在魂魄凝聚之前，肉身可能早已死去。”

“我定会让他安然醒来……”他淡蓝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坚定的意念，这是他欠下的孽债，必须由他亲手偿还。

“嗯。对了，”曲焢突然抬起头，将自己的左手摊在了玉华眼前，一个小如指尖的红色封印渐渐浮现在了掌心“这东西，是你放

在他身上的？”

玉华蹙了蹙眉心，仔细的打量着曲焢手中的封印，那是一个一笔画成的梵文，火红的笔触单薄而锐利，在整个字上，还浮现出细

小而精致的金色花纹“我没见过这种封印，这是他身上的？”与云翳相处的时日不算短，玉华却从没察觉过此物的存在。

“我想也是……这东西上邪气颇重，与你的术法也是不合的。当日为他疗伤之时，在他额中发现的，当即拔了出来。”曲焢带着

些怒意看着那枚红色的封印“此物能让宿主灵气散而不聚，聚而不精，对魂魄也有消嗜之用，若长久带有此印，恐怕连那最后一

魄也留存不得。”

玉华心中一凛，想不到云翳身上竟有这般恶毒的东西，而且自己竟毫不察觉。

“这封印的术法极为复杂，耗费灵力之巨，难以想象，若非深仇大恨，大可不必花这些功夫。他可曾得罪过什么仙人或妖魔？”

曲焢生性单纯，此等害人的手段，在他眼里，是绝容不下的。

玉华却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云翳虽是我的徒儿，相处的时日却不多，但他性情纯良，绝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在凉州也是出

了名的乐善好施。”

沉默了半响，曲焢才缓缓说道“肯为别人连魂魄也舍弃，他的性情自然一目了然，只是这背后之人，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这往后时日颇长，还要注意提防才是。”

玉华看了看尚在曲焢怀中的云翳，难道是张则俊？可那奸臣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且不说有没有这般的手腕，有机会为他上如此的

封印，还不如一刀杀了了事，何必花这长时间算计云翳的魂魄？若不是张则俊，便更叫人琢磨不透了，云翳性情温顺，哪里会有

什么仇家？

看着仍有些焦躁的思虑着的玉华，曲焢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这封印已经拔除，伤不了他了，只需平日里多注意些便是。

”

被曲焢拉回了思绪的玉华缓缓点了点头，他这般计较也不是，毕竟云翳接触过的人事，他并不清楚，也许夜能知道些什么。想起

仍在落天涯边徘徊的夜魉，玉华又是一阵揪心，如今云翳变成了这般模样，他该如何与夜魉交代才是。

“还有，”曲焢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瓷瓶，倒了些棕色的液珠在手指上，轻抹在云翳的眼睛和耳廓周围“他被七绝界里

的毒蛛咬伤了手臂，但当日毒液并没有及时被清理，所以现在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已经丧失了。”

看玉华一脸震惊的模样，他继续说道“不用太担心，现在的他有没有听力视力也毫无区别。这药是用龙骨花提炼的”

他指了指手中的瓷瓶“能将毒液灼伤的部分慢慢修复，也需要用上许多时日，只是龙骨花提炼的药，药用不过三月，每隔三月必

须采一次龙骨花，如今我这里还有些，日后便需要你自己去采了，至于如何，在哪去采，问问赤炼便知。”

忽而，一个黑影将眼前的光挡去了大半，玉华这才回过神来，才发现不做声色的夜魉行至了面前，小心翼翼的将云翳抱在怀中，

安置在了窗边可以看到院中景致的椅上。

“天一，你回来了……”玉华直起了身，将手中的布帛放回了盆中。看着不远处正极尽小心的为云翳整理着头发的夜魉，他又想

起了当年带回云翳时，夜魉对他说的那席话。

原来云翳是喜欢着自己的，不论是受了李子卿的影响，还是因怜生爱，他都做了无可挽回的事。夜魉不会杀了他，即便愤怒的将

他打得鼻青脸肿，可他的命却是云翳用魂魄换回来的，无论夜魉如何恨他，始终不愿伤了云翳，让云翳的付出变作流水。

“你又长高了……”似乎没听到玉华的话般，夜魉轻抚着云翳的头，仿佛椅中的那名少年，并未在发呆，依旧对他展露着绝美的

笑颜。

“嗯……似乎是又长了些，再过段日子，又该换衣服了吧。”玉华走到了窗边，拉了个凳子，在云翳身边坐下。

“以往他总担心自己长不高……”看了看云翳掩在裙下的那双修长的玉腿，夜魉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短短两年，云翳的个子便

窜得快赶上自己了，脸也是越长越俊俏了，可惜，这些他都看不见了。

“翳儿会醒来的。”抽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玉华将药细心的擦在了云翳的眼睛和耳廓周围“他只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结

束了，也就醒了……”

夜魉抚了抚云翳白嫩的脸庞，许多年后，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活在这世上，有生之年能见着云翳笑一笑，他便心满意足，别无所

求了。

幽狐国的初夏依然郁郁葱葱，即便院中的玉兰芳华早尽，却也时刻弥漫着一味淡淡的兰香，如今的云翳，样貌早已与年纪相仿，

十八岁的玉质少年，眉目如画，唇若丹朱，生得一副绝尘姿色，只是少了当年的灵气。

可为了养活这朵早已消散了灵气的玉兰，夜魉与玉华是吃尽了苦头。虽然玉华曾照料过身子孱弱的李子卿，但李子卿怎么说也是

个大活人，是病是痛，总能从他的神色语气间窥得一二。

云翳却不同，从七绝界回来之后，体质是一落千丈，便是稍微受点风，也极容易着凉，可表面上却完全无法察觉，等他们发现时

，已是高热不退之时了，唯一的好处，是心疾不会再犯了。

他，只是一具徒有生命的木偶，却无时无刻不牵绊着还活着的两人，青丝如锁，让他们如何也挣脱不去这无穷尽的束缚。

玉华小心的搂着他，仔细的检查着他的身体状况，总算是进入初夏的时节了，也不必像春季那般操心，天气暖和些，也就不容易

着凉了。

“没问题吧？”夜魉端着一碗刚煮好的荷叶粥站在一旁――上个月因春季的阴雨，云翳几乎都在断断续续的高烧，原本以为熬过

了冬天情况便会好转，愈演愈烈的病情却让两人一筹莫展。

玉华点了点头“应是好了的，再反复只有请天慧真人过来看看了。”让他轻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捏开他的下颚“先让他吃点东

西吧，药还是得喝，过个两三日再停吧。”

夜魉小心翼翼的将荷叶粥舀了一勺放进他嘴里——除了粥食，汤药，不会咀嚼吞咽的他什么也吃不下去“我看还是先请天慧真人

过来吧，拖得久了怕是没好处。”

“总算找到你了，没想到这幽狐国居然如此隐蔽。”正待回答，却听得屋外的院落中，有人说话，宛若午夜时分跳动的火苗，幽

深而略带暖意，这声音似乎听来有些熟悉。

玉华扬起头，才见着院子里那堵不高的墙上，坐着一名全身火红的少女，乍一看，还以为是弘缨真人，可那少女，却有着火红的

长发与瞳孔，耳上挂着硕大的圈形耳环，一身西域的火红袍子随意搭在身上，婀娜的身段尽显无遗。

“你……”阳光下，她有些高傲的笑容被衬得越发艳丽，虽然印象中并不认得她，却总让玉华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不记得我了？”她跳进了院子，落地时却没发出一丝的声响。夜魉蹙着眉，眼前的人绝非泛泛之辈，竟能让自己毫无察觉的靠

近此处。回头看着依旧一脸茫然的玉华，似乎从他那儿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难道是时日太长，自己也终于遗忘了些人么？玉华有些不大确定。

“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这么快便把我给忘了么？”她看上去哀怨得如同一名弃妇，虽然夜魉看得出她是在同玉华开玩笑，可

即便不算上李子卿，再与些女子搭扯上干系，云翳算什么？

玉华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脸的怒容“你到底是谁？”即便是生性随和，也总有些容不得的调笑。

虽然她想再靠近些，却被夜魉横在云翳跟前，毫不掩饰寒冷而充满了敌意的气息。无奈的她举起了双手“罢了罢了，不过同你们

开个玩笑，何必认真？”

渐渐的，她的身形在阳光下发生着奇异的变化，慢慢扩宽拉长的骨骼，脸也长了些，原本婀娜的曲线也逐渐变得平滑，看着眼前

脱胎换骨的红衣少年，玉华瞪大了眼，这不是赤炼又是何人？

“赤炼？！”玉华有些吃惊，想不到赤炼竟有着亦男亦女的本领，只是此时此刻，他为何会出现在幽狐国？

赤炼的名字，夜魉是听玉华提起过的，只是印象中的仙人，除了君不再，均是仙风道骨，性情稳重，却没料到还有这般类型的，

甚至，还改变了性别。

他默默的退回到云翳身旁，端起荷叶粥，继续仔细的将粥水喂了下去——不快些，恐怕粥凉了又要闹出什么病来了。

“为了找你们倒是颇费了些周折……”没了夜魉的阻拦，他得以走近窗前，靠在窗棱上，仔细的打量起云翳来“这孩子倒长得挺

快，不过两年没见……样貌也……”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还是头一次遇见比曲焢或是炎姬更漂亮的人，即便眼前的少年，只算得

上一个人偶。

“找我们？七绝界发生什么事了么？”玉华并不明白，他们离开那儿已经两年了，按理说与七绝界是没什么瓜葛的，却不知赤炼

来是所为何事。

回过神来的赤炼收回了目光，挂着一脸莫名的笑意转而看向了玉华“有曲焢在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是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想邀你去七绝界看看。你们倒让我好找，打听了这久才发现这么个地方。”

“有趣的东西？”什么东西值得让赤炼不远千里的来寻他？况且，曲焢觉得有趣的东西，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非常有趣的东西。”

“我？可是翳儿……”现在的云翳离不开他，他也绝不愿扔下云翳不管。当初为了将云翳带回幽狐国，路上那种种的状况仍然让

他心有余悸，若是为了曲焢一句话，又将云翳带去炽火渊，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带他一起去，见到曲焢，你自然就明白，快收拾东西上路吧。”也不管玉华一脸的愁容，他转而看向了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夜魉

“这位道友不如也一同前往？我看你也想照顾他，而且曲焢最喜欢见外面的客人了。”

“可翳儿现在的身子……路上我怕有个什么闪失……”

“不去才有闪失，放心吧，曲焢在等你们呢，再说路上不是还有我在嘛？”赤炼翻进了窗户，不顾玉华的反对，径自将云翳揽进

怀里“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吧，我先抱着。”

“这……”玉华有些为难的看向夜魉，曲焢毕竟是上仙，当初也是因为他才能保住云翳的性命，如今曲焢要见他们，是如何也不

好拒绝的。

“去便去吧，他也许久没出去走走了。”抚着云翳的头，夜魉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总觉得事情并不如赤炼说得这般简单，他敏

锐的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一去，会有些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见夜魉也松了口，玉华终于放弃了坚持，回身开始收拾衣物“赤炼，曲焢到底想让我看什么？”以曲焢随和的性情而言，应是不

会勉强他人才是，此番强求，恐怕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

“去了不就知道了？”赤炼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这让玉华稍微定下了心神。

如今的他，只想让云翳安然醒来，便别无他求了。

第二十四章

深邃的黑暗中，依然摇曳着盏盏灯火，炽火渊，是没有白昼可言的。将云翳安置在了靠里的石屋中，玉华随赤炼来到了一方幽黑

的洞穴里，此处并没有明亮的灯火，唯独穴中一潭碧泉，映照出星星点点的蓝色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