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泪尽+番外——花不尽
花不尽  发于:2013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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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秬鬯

“鄢翮,我既答应放你出宫,你就休想死我在我面前。”涯瑜眸色一沉,挥手令靠近的侍卫们退下,肃穆严厉的气势笼罩四周,“若你不跳,我转身就走。”

鄢翮终于肯看他,轻缓恍惚的眼神淡淡扫过,令涯瑜更加不安。

“你不想我死?”鄢翮微微一笑。

涯瑜轻轻点头,面色沉郁。

“那好,你跳下去。”鄢翮侧首看着他,白袍下的身子舒展开来,举手抚发,笑靥如花,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美,戏谑道,“真不知这个身子有什么好的,让皇上这么宝贝舍不得杀掉……可是,皇上能做到哪一步呢——你愿意跳下去的话,我就不死了。”

说完,脸色如春地保持着毫无感情的笑容,一瞬不瞬地紧盯涯瑜。

“你……”涯瑜被他突兀的反驳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应。

“看来皇帝陛下还是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鄢翮乌黑的眸子淡然冷下来,又勾起粉唇讥讽道,“皇上不必难堪,这是人之常情。”

“鄢翮,你不用对我用激将法,我要是跳了,你还是会跳吧?”

“呵,你就知道?”鄢翮抿唇一笑,抚媚的样子甚至不输琉聿,涯瑜双手打开,指着自己的心窝,挑眉道,“你过来,亲手刺进去。”

鄢翮怔住,复而弯腰哈哈大笑,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花,喘息道,“别逗我了……你真以为我还痴傻着么……走过去,依你的手段,只怕会马上制住我。然后,又下什么毒药?恐怕这次,皇上是打算真的一次把我变成白痴吧?”

涯瑜放下双臂,深邃的双瞳微眯,语气缓和下来,“你何必咄咄逼人,改朝换代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我和琉聿是前朝后人,只是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呵,你以为我在乎那些虚名么?!”提到这些,鄢翮瞬间激动起来,指着涯瑜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全族的人!!”

那些亲人,几乎都是无辜受累的。

“斩草除根,无可厚非。”涯瑜淡淡道。

“好一个斩草除根,可惜你没杀我不是么……呵呵……好,我就如你所愿。”鄢翮声音渐弱,无奈地叹道,“天下更变,我无法控制,至少,让我决定自己的归宿……”

“鄢翮!!不要!!——”涯瑜慌乱叫道,大步向前冲去,奈何还是晚了一步,鄢翮只是恨恨地看着他,白衣在风中飘飞,如同将陨的蝶。

那眼神中的恨,除了仇杀之恨,还多了伴着苦涩的情爱之恨。

若有来世,他请愿不遇情爱,不遇涯瑜。

涯瑜的一颗心疼得几乎跳脱,飞扑到边缘伸手探去,可还是来不及,扬起的尘埃遮了满目的伤痛,“不要!”

“皇上当心——”身后的侍卫们惊恐地大喊,生怕涯瑜激动之下自己也落下断崖。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红色穿过两人,险险悬吊在断崖边上。

涯瑜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呆滞在哪里,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咳……咳……”琉聿一张绝美的脸浸在涯瑜扑起的烟尘里,难受地呛咳几声,嘶哑道,“混蛋,收起你的眼泪,堂堂天子成什么样子。”

他一只手抠在断崖边缘的石缝里,白嫩指尖血肉模糊,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鄢翮的手腕,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嫣红,红衣似燃。

“琉聿……琉聿!我拉你们上来!”涯瑜先是一愣,然后喜极而泣地就要伸手帮琉聿一把,却被琉聿脸上的邪笑定住。

“若我说,只能救一个呢?”琉聿凤眸泛出诱人的粼波,似乎是在蛊惑涯瑜。

他死,或者鄢翮死,两者择一。

并非虚言试探,而是他已经没有扯着鄢翮一起上断崖的力气了。

方才强冲穴道使力,已使毒药蔓延到四肢百骸,现在浑身酸胀疼痛,如蚁噬一般——

可是,刚才为什么要冲出来救人?

连琉聿自己也不明白。

看着鄢翮跳下去不好么?从此让涯瑜死心不好么?

呵呵……看来自古难测是人心,的确不假啊。

涯瑜的泪水收起,整个人又沉寂下来,似乎刚才的一场生离死别不过闹剧,深邃的五官带着浅浅的迫意,“琉聿,不要闹了。”

琉聿咬着嘴唇,从唇角洇出点点鲜红,扒住石缝的手腕微微颤抖。

“哈哈哈……看来,你还是舍不得他的。就算他要杀了你,你也舍不得他!”琉聿一阵苦涩,秀美蹙起,低头瞪着身下不断挣扎的鄢翮,怒道,“你若再动,我真放手了!”

“你放开我,求之不得。”鄢翮反而静了,冷冷看着琉聿,“我死了,你们才能心安理得地坐稳江山。”

“不要!鄢翮你别说傻话!”涯瑜抢身要拉琉聿,被琉聿充满威胁地一瞪,低叹一声不再动作,“琉聿,你究竟要怎样……”

“选一个人,他,或者我。”琉聿勾出一个羽毛一样撩人心痒的媚笑,兰息轻吐,“哥,至少我可以和你上床——就算你救了他,也只能干看着不是?”

“琉聿,你疯了。”涯瑜咬牙道,漆黑星眸里竟缓缓翻出火光,薄唇凌厉抿住,“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吧?”琉聿轻蔑一笑,笑嘻嘻瞅着涯瑜,“现在他可是什么都记起来了,的确该死么。”

“我说过了,他是死是活由我决定。”

“可惜啊,啧啧,他现在在我手里——哥,快做决定吧,这石缝可是越来越松了呢。”

看着琉聿满是戏谑地笑,涯瑜眉峰紧蹙。

琉聿的墨发在风中肆意飘散,带着决绝的凄美,惨白的脸色衬着那抹嘴角的艳红血迹,看上起异常地惊悚骇人。

“……你怎么了?”涯瑜后知后觉地问道。

“没怎么,中毒了。”琉聿也不再掩饰,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得愈发媚态。

“真的?”涯瑜不禁有些怀疑,当初他和琉聿才分开时,琉聿也是狠心地吃了毒性极强的春药,以求得自己心软和他行云雨之事。

“……假的。”琉聿哈哈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眼里沁着水雾,“骗你的!真是个傻子!”

涯瑜怒气又起,“不要玩了!快些上来!”

“不要。你只能救一个,再靠近的话我就松手了,就当是你选我了哦。”琉聿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紧张万分的情况,兀自开着玩笑,像个孩子一样。

“你!……”涯瑜拿他没有办法,瞪了眼他,叹息道,“琉聿……你明知道我哪个都放不下。”

“哼。”琉聿不满地偏过脸,耍起性子道,“不选?那我数三声,然后就放手了。”

“琉聿!——”

“一。”

“你别闹了行么?!——”

“二。”

涯瑜心急如焚,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琉聿猛然睁大凤眸,神色大变,“哥!!闪开——”

涯瑜尚来不及躲开,一直箭头乌黑的翎箭破风射来,琉聿大喝一声,无力的脚发狠地等在崖壁上,借力窜起半人高来。

原本抓着石缝的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用尽力气将涯瑜向旁边猛地一推。

翎箭力道奇大、势如破竹,原本要穿透涯瑜心口而出,此刻却只是划破了涯瑜的手臂,紧接着,“哚”得一声,深深射进琉聿的右肩肩骨,只留了半截箭尾在红衣外面。

红衣染血,愈加鲜艳生动起来。

“琉聿!!”涯瑜惊喝着,顾不上自己受伤的手臂,就要探身去拉已快要失去意识的琉聿。

那抹红,刺得他双目隐隐作痛。

“哥……”琉聿轻轻喃着,伸手似乎想摸涯瑜的脸,茫然的眸子滑下一滴泪,笑容纯净恬淡。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仰头昏了过去,涯瑜的指尖摸到琉聿冰凉的衣,却没能抓住。

“不!——”涯瑜眼睁睁看着他们落下悬崖,心如琉璃尽碎,几乎痛到麻木。

撕心裂肺地吼声几乎震裂了天地,后面的侍卫人人自危。

生怕下一刻就被涯瑜撕成碎片。

“不……”涯瑜瘫在那里,丢了魂魄般,看着那在雾霭下渐淡的人影,苦笑不已。

这都是命吧。

上天注定了,要他此生不得爱,爱不得。

哈哈哈哈……

断崖名葬忆,闻至地狱谷。

刹那繁华尽落花,空留满目疮痍。

“啪、啪。”

掌声之后,从崖边树丛里出来一队人马,轻装简骑,各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样子——带头一人,正是手执丈长跨弓、背背箭筒的麟光。

“真是精彩万分啊,宰相大人——哦不,皇上。”麟光俊眉微挑,抱臂笑道,“好心告诉你,你弟弟可是中了剧毒‘莫忧散’,居然还能救你,啧啧,真不简单。”

“什么?……”涯瑜一愣,那毒药不是反噬内力的么,琉聿他……

“本来以为鄢翮杀得了你,哼,那个没用的家伙。”麟光冷嗤一声,不在乎地看着周围训练有素的侍卫成圆慢慢包围住自己一方。

“麟光,看来放任你在洛阳逍遥,的确是错了。”涯瑜深吸口气,压下血脉翻涌的不适,眉宇间染上淡淡黑色,他垂眸看着手臂里流出的黑血,心里不禁一痛——

断崖天险若是能活,鄢翮倒还好,两毒相加的霸道,恐怕琉聿还是……

涯瑜冷冷抬眸,红丝缭绕的黑瞳犀利无比,“传朕命令,麟光——杀无赦。”

第八章:天禄

涯瑜一声令下,那群侍卫便迅速缩小了包围圈,麟光冷笑着不屑道,“涯瑜,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的命吧。”

话音刚落,便见涯瑜轻颤着身子呕出一口黑血,眉间青黑愈重,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挺直着背,不肯示弱。

“皇上!”领头侍卫长惊喝,就要上前去扶,被涯瑜冷冷挥开。

“都聋了么,真说,杀无赦。”

“是!弓箭准备,放——”侍卫长咬咬牙不管涯瑜,令四周侍卫挽弓齐射,呈圆月之势逼仄而出。

麟光周围的手下都是他麾下好手,常年征战马背,又如何会惧这箭雨,见况纷纷下马,抽刀拔剑将麟光护得滴水不漏。

就连那些战马,都一个个镇定自若,绝非凡品。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一名身手老辣的士兵从高树上跃下。

“怎么?”麟光如狼似虎地杀戮眼神穿过人群,死死盯着冷静平淡的涯瑜。

眸光如炬,精光四射。

涯瑜也淡淡回视他,冷嗤一声,似乎依旧不将麟光放在眼里。

“将军,远处扬尘数里,怕是有大队人马来援。”

“哦?”麟光眉梢一挑,邪笑道,“有意思,他是如何知会别人的?”

说罢,低头四下打量,找出了兵防最薄弱的一处,抬手射出一只翎箭,将一名正在拼杀的侍卫当胸穿透,直被这一箭的力道带出了四五丈,才狠狠被钉死在一棵树上。

涯瑜微微睁大双眸,传言麟光神力,的确不假。

可惜,若不是之前被他算计了鄢翮……绝对叫这莽夫有去无回!

麟光翻身上马,当先开道,“走!”

士兵们立刻紧随其后,乘骑直冲,有序撤离。

涯瑜咬牙切齿,一阵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将麟光碎尸万段泄愤,正要下令在追,只觉心口一疼,力气尽失,眼前黑云一片,当下晕死过去。

近处的侍卫长忙接住他,命令一队人马去追麟光,自己撑着涯瑜的身子上马,和另一队人急速向皇宫赶去。

“快将全部御医请到乾坤宫候着,不许惊动别人,封锁皇上受伤的消息。若和援兵追至城外还无结果,立刻撤回!”

“是!”

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侍卫长才松了一口气,皱眉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帝王轻叹。

朝堂皆言涯帝无情,呵,任谁看见了今日这幕,肯定都会吞了舌头。

帝王并非无情,只是比起情,有更加重要的责任吧。

皇上一向静慧过人,这次,却的确失态了,若非为此,凭麟光,绝不是这位胸有大帅之勇、谋将之才的帝王的对手。

涯瑜虽然晕着,却依旧痛苦地蹙紧双眉,薄唇喃着断续的词句。

“不要……鄢翮……琉聿……救……”

……痛……唔,好苦……

琉聿觉得自己似乎沉浸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水里,满口苦涩难咽,呼吸困难。

“快吞下去。”有个带着微微怒意的声音道。

“咳……”琉聿反而下意识抗拒,倔强地抿住唇,苦苦的温热药汁顺着下颔流过白玉无瑕的脖颈,湿了衣服。

那人略显粗鲁地放下琉聿原本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喝你就等死吧!”

“……谁……”琉聿抓住一丝清明的意识,终于奋力睁开了眼睛,明亮的光线让他晕眩不已,浑身重的要命,喉咙干涩。

眼前模糊了好一阵子,视线才得以聚焦,琉聿看着眼前这人,却不免怔住,“你……没死?”

“哼,某人中了两种剧毒都死不了,何况是我。”

其实说来算他们好运,谁都没想到这崖底以前有人住过,他们俩正好掉在了废弃的秸秆跺上,缓冲之下又落入了一旁的溪水中,这才大难不死。

鄢翮一身白衣被掉下断崖时崖壁丛生的荆棘矮树划拉得残破不堪,衣摆还缺了很大一块,倒像是自己撕得。

裸露在外的手、颈和脸颊上,净是深深浅浅的细小口子,头发蓬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琉聿苦苦一笑,知道自己此刻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的腿?”琉聿目光落在鄢翮被几根木枝捆绑固定的一边小腿上。

“断了。”鄢翮简单应一声,掉落溪水的时候恰好磕在石头上,也多亏这痛,不然,失去意识的两人早就被浅浅的溪水淹死了。

鄢翮皱眉,不耐地将豁了口的粗瓦碗递过去,恶声恶气道,“你既已醒了,就自己喝吧。”

漆黑的药汁还冒着热气,琉聿接过来一饮而尽,丝毫不怀疑以鄢翮的立场来看,这药会不会有问题。

又涩又苦的味道让琉聿一阵恶心,“难喝死了。”

鄢翮收碗,瞪他一眼,一瘸一拐地向屋外简单灶台走去。

琉聿这才凝神打量周围,自己躺在木板打起的窄床上,木屋不大,里面只有破旧的桌椅和尚未消散的霉腐味,看来是个废弃的屋子。

琉聿垂眸看着自己扒断崖石缝时弄破的指尖,上面糊着厚厚的草药糊,已经不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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