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萱……回来……敢……”那是个孩子的声音，凄厉的哭声，那哭声让他的心似被拧了一把似的，一揪一揪地疼，他想看看是谁在哭，他想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努力地循着声音跑着，可是他很累，他很难受，他跑不动了！他想停下来，可他不敢，没有人会相信，他其实很怕黑……他忍耐着，慢慢地跑着，他知道现在他的速度比人走路都慢，可他不敢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起来了，那么他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机械的迈着步，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久，却忽然那声音清晰了起来：“哥哥，哥哥，你起来啊，哥哥，芷萱再也不敢了，哥哥……”

“芷萱，哥哥，芷萱！”混沌的意识蓦的清醒了过来，他早已不是那劳什子庆文帝李琛了，

他是迦佑啊，他回来了，芷萱也重回人世了，还成了自己的妹妹！那个声音，是芷萱啊！他已经误了她一世，害了她千年，他怎么能再让她伤心？芷萱，芷萱，不要哭，不要哭……

迦佑自那日昏睡，至今已有四天，虽发着低烧，但医生查了数遍都说没什么大问题，送去成荫寺，那几个迦佑的师侄喂了药，行了针，却还是不见醒，张家和沈家这几天已经是愁云惨雾。芷萱见哥哥几天不起，妈妈和外婆总是哭，她也跟着哭，后来见自己都哭成这样了哥哥也不理自己，以为哥哥生气自己不听话，不要自己了，哭得更加厉害，家里见孩子哭成这样怕哭坏了，却谁哄都止不住，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她停。本就够心烦的沈凤娟都想采取暴力手段了，却不想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儿子似乎在说着什么，细细一听，却是什么“赵春”“自同”还有便是“芷萱”！沈凤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既然儿子梦中都挂心着妹妹，便姑且试着让女儿喊喊，看能不能把儿子喊醒。芷萱没了人阻拦，守在哥哥床边哭得尽兴，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迦佑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个顶着双烂葡萄眼的妹妹……心疼是必然的，好笑也是有的，说实话，真的好丑啊……

第十一章

张家经过接二连三的惊吓后，对刘家已是存了芥蒂，又逢刘东华这阵子出了点名，赚了些钱，刘家也没了以往的巴结讨好，自是没有低头认错。迦佑醒了后，直觉得这刘东华虽不若那些“猪脚”带着无敌光环，可这谁沾谁倒霉的劲儿却是不遑多让，便也不动声色地在父母面前上了几回眼药，本就看不上刘家现在这副嘴脸的张家，自然没了走动，沈勇军在丈人家碰上大舅子一家，也是客气有余，亲热，咳，没有，于是两家的关系毫无疑问地僵住了……

心想事成的迦佑，现在却面对着另一个麻烦。这沈家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儿求来的法子，说是不好养的男娃子，只要扮成女娃，那些个大鬼小鬼的找不到人了，孩子自是免了劫难，等孩子成了人阳气重了，也就不怕了，到时候再换回来。本对儿子放心的沈凤娟经此一吓，又开始担心儿子长不大，这几日的悉心照料自是不说，听了老娘的话竟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迦佑自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开玩笑，过去的他是养在生父家中的，因受继母刁难，性子甚是怯弱敏感，就那样都被人嘲笑娘娘腔，扮女装？那还不成人妖啊！可这次沈凤娟是铁了心了，买了好些漂亮衣裳，先是哄：“迦佑，你瞧，这衣服多好看啊，比你身上的衣服好看吧，咱迦佑穿上它一定标致的。”

“妈，我不是三岁小孩了，那是女孩子的衣服，我不会穿的。”

于是威逼：“你穿不穿！你不穿今天就别想出门！”

“我没想要出门。”打了个哈欠的某人钻进了被窝午睡去了。

于是悲情：“迦佑，你就试着穿穿，妈这也是为你好啊，你看看，啊，从你生下来，妈为你操了多少心，掉了多少眼泪，你就听妈这一次……”

看着落泪不止的母亲，迦佑紧绷的小脸和软了下来，可也没有松口：“妈，这次是我的不是，我没照顾好自己，让你们担心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掏出怀中的小手绢给母亲擦了擦眼泪，“迦佑自小便跟一边师兄学习医药之术，现在师兄虽云游在外，可我们一直书信不断，成荫寺那几位师侄送来的东西实为师兄所赠，他这些日子四海为家，也搜集了不少珍奇药材，现都在我这里，况且儿子的医术也能自保，想要有性命之忧也是不易的。”

“你才多大啊，能比那寺中的几位师傅厉害？”擦了擦眼泪，怀疑地看着儿子。

“你儿子我天赋异禀，生而知之，那几个小辈，碰上疑难还要问他们的师叔我呢。”目空一切的表情登时逗乐了沈凤娟，一时竟忘了正事，跟儿子逗起了乐子，迦佑也恨不得她忘了那事儿，乐得把话题越绕越远……

过了几天，猛然间想起这件事儿的沈凤娟，懊恼的拍了拍额头，竟被这小子给绕了过去，儿子的话她是信的，可老娘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这医术再好，阎王要你去你还能不去？呸呸呸，什么阎王，晦气。可沈凤娟却打定了主意，还是得换上。这回没跟他多言，直接把儿子的衣服都藏了起来。现在你就是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沈凤娟得意。

临近中午，睡醒了的迦佑起身却发现床边自己的衣服不见了，只剩一件件俗艳的女装，淡淡地扫了眼站在门口得意状的母亲，躺下，继续睡。没衣服他就不起床，饿死都不起，于是晚饭时，沈凤娟屈服了……

看了母子俩这几天的斗法，张建军笑得不行，想给儿子夹块红烧肉的，想起儿子不吃荤，便夹了一筷子豆芽：“迦佑，好样的，这男人怎么能穿女人的衣服，咱可是纯爷们儿！以后你妈再胡闹，就找我，啊，哈哈哈。”迦佑平静地吃了菜，心中默默地囧了一下，纯爷们儿……连一直没表态的丈夫站到了儿子那边，沈凤娟无奈，只好把衣服送给了大伯子家的玲玲。

解决了这一大麻烦，给刘东华的资料也整理完毕，但迦佑却未能闲下来。芷萱年底就满三周岁了，是时候开始启蒙了，想到梦中贵气雍容的皇后，再看怀中专心啃着苹果的小丫头，这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虽说今生如她所愿，生于普通百姓人家，可也不能真成了个山野村姑不是？何况这孩子不过三岁，说起话来便条理清晰，聪明得很，迦佑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芷萱或许也带着些记忆，只是一时没记起来罢了。

八十年代，不说农村，便是城镇，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也不过停留在送幼儿园送学校而已，孩子入学前能背上几首唐诗已算是了不得了，可以想见那时的学前教育资料该有多么匮乏。迦佑想着还有些时间，先把资料准备好了，可去了河重镇，并未找到他要的东西——看图识字的小卡片，又让父母留意下，可两人去了几回县城，可能是这地方太小了，也没什么结果。迦佑皱了皱眉：“看来还得自己做。”见丫头正好奇地看着他，捏了捏妹妹的鼻子，“芷萱可得好好学，不能让哥哥白忙活了，否则就不理你了。”芷萱只听了这句“不理你了”，也不管哥哥说的是什么，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瓜。

得知张建军明天要去县城，迦佑忙跑到东屋，仰着小脑袋：“爸爸，明天去县城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要买些东西。”

正坐在凳子上算着账的张建军，看着迦佑粉嫩嫩的小脸，水盈盈的眼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答应：“好啊，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对于这个没血缘的儿子，张建军的感情有些复杂，七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不是说吗七八岁，狗都嫌！偏别的孩子招猫逗狗，这孩子就捧着本书，一坐就能坐一天，知道的人都说这孩子将来是个出息的，他也这么觉得。可这孩子性子太冷，不喜欢亲近人，不说跟他不亲，跟他妈都不怎么热乎，倒是对女儿掏心掏肺地疼，想着这孩子懂事儿早，会不会有人在孩子耳边嚼舌根，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爹了？正怀疑着呢，孩子就病了一场，不想，这次病好以后，儿子却有了些个变化，整个人多了股热乎气，笑脸多了，叫爸爸妈妈多了，现在都会跟他要东西了！没了疑虑，张建军放下账本，一把抱起迦佑，打量着眼前乖乖巧巧的儿子，父爱急速上升，以极快的速度超过了正常限度，然后，爆发了，紧随沈勇军的蜕变，成为了光荣的二十四孝老爸……

第十二章

这次来县城，其实和迦佑有很大关系，沈凤娟没能劝服儿子，在丈夫耳边念叨了好几日，烦得张建军脑仁子疼，便找自家老娘问古，得知老一辈的会把不好养的孩子继给人家，认干爹干娘。张建军想着这怎么都比那换女装靠谱，便跟沈凤娟商量了下，沈凤娟自是答应不提。所以这次去县城，说是去看望长辈，其实想要为迦佑认一门干亲才是真的，现在迦佑主动提出要一起去，倒是省了不少事。

到了县城，张建军带着迦佑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座红砖的三间大瓦房前，还没敲门，就被正在前院里择菜的老太太听见了动静，忙放下手中活计给两人开门：“建军，来了啊，吃早饭了没？”说着便乐呵呵地把人往里让，接过张建军手中的水果，还不忘埋怨一句，“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自家人客气个什么劲儿！”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一头利索的短发，银白如雪，脸色温和，眼中虽带着精明，却并不惹人厌烦，手脚麻利，不过片刻的功夫东西摆好茶也端了上来，声音洪亮，瞧，这会儿正喊老头子出来接待呢，那分贝让一直窝在张建军怀里补眠的迦佑彻底没了睡意，偏还不能发火，于是小脸紧绷着，一脸严肃地端坐于沙发上，安静地喝着茶。

这家主人姓李，与张家，确切地说是与张建军的母亲渊源颇深。李老爷子早年因着灾害父母双亡，是张家老太太的母亲看在与李老爷子母亲姐妹一场的份上收留了他，谁想到没几年这张老太太的父亲就被流弹所伤，没能及时医治，就这么走了，而张老太太的母亲也在不久后因操劳过度，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张老太太作为长女，自是接下了这一家老小的沉重担子，幸好没多久就解放了，日子总算能安稳地过下去，这里靠海，只要不怕苦总不会饿死人。后来李老爷子能跳出农门，进城工作也是因为有张家老太太拼着命干活挣钱供他读书，自家的几个妹妹却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当着农民，后代想要过好日子还要自己费尽心思地往上爬。李老爷子也知道自己欠着天大的恩情，对这位老姐姐也是极敬重的，嘴里叫着姐姐，这心里却是把她当母亲看待的……后来碰上了WG，李老爷子的政敌趁机大肆污蔑抹黑他，正巧她的妻子的太爷爷是个富农，于是本是贫苦出身的两人也成了被批斗的对象，要不是有下属的帮忙，两人逃回了D县藏身于张老太太处，只怕连命都保不住，没有人能想象当时的人是多么的愚昧和疯狂……前两年国家给两人平反，H市很诚恳地邀请两人重返工作岗位，却被心灰意冷的李老爷子拒绝了，邀请几次未果后，D县也知道了这位老人的存在，竟也参合了进来，可老人心意已决，两方都铩羽而归。现在老两口种种菜带带孙子，乐得逍遥，时不时地还要去老姐姐家看望看望，只是因着迦佑之前都不在，没有碰见两老而已。

李老爷子从后院进来，喝了口茶，还不忘抱怨两句：“你看看你舅母，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喳喳呼呼的，我这脑仁子一天下来都快被她吵吵糊了。”张建军忍笑，见舅母盯了迦佑看了好几回了，摸着迦佑的脑袋，说道：“迦佑，快叫舅爷爷舅奶奶。”

“舅爷爷，舅奶奶。”迦佑乖乖巧巧的样子立时赢得了两老的喜爱。

“这就是迦佑啊，瞧这小模样，可真俊啊，来舅奶奶抱抱，告诉舅奶奶几岁啦？”李老太太立时笑容满面，一把抱起迦佑，仔细地打量了两眼称赞道。

“八岁。”这里的人一般算虚岁。

“唉，真乖，走，舅奶奶给你拿糖去，迦佑喜欢什么样的？水果糖还是奶油的？”看着老太太进了东屋，张建军想起屋里似乎缺了什么，问道：“怎么，今天小桦不在？”

“在他爸妈那儿呢，估计过会儿就来，迦佑这一来，小桦肯定得高兴，我这儿不像他爸妈那大院，孩子少，他老是待不住。”李老爷子乐呵呵地又给外甥续了杯茶。

“爷爷！”听得屋外的喊声，李老爷子笑着摇头：“瞧瞧，这小皮猴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言罢，一个穿着黑色厚棉袄，带着顶军旅色帽子的小男孩已经冲进了屋，看到了屋中的张建军更是高兴：“叔，你也来了！”竟是摘下帽子随手一扔，朝张建军扑了过来。

“小桦！”紧跟其后，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女子也进了屋，看到那孩子已是腾空状，气恼地喊了一声。

“没事，嫂嫂，这不孩子还小呢吗，淘气点才正常呢。”张建军忙接住侄子，帮他打掩护。李桦也是仗着叔叔在，丝毫不在意母亲语气中的严厉，还回了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最后进门的李爱国拉住了妻子，劝道：“行啦，这小子回家再教训，要让咱妈看见你打他孙子还不跟咱拼命。”

“爸，你到底哪一国的啊！”躲在张建军身后的李桦听了爸爸故作低声的话，气得直嚷嚷，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哎，咱妈呢？怎么这小桦来这么久了都没见人影啊？”几人坐下来笑谈一番，李爱国发现母亲这么久都没出现，有些个奇怪。

“你妈新得了个宝贝孙子，正在东屋哄着呢，哪儿还记得小桦啊。”李老爷子也是逗趣，故意叹了口气看了小桦一眼。

李桦被说得莫名，除了自己奶奶哪里又来的孙子？小叔叔家的是个妹妹啊。略有危机感的李桦坐不住了，立马起身向东屋跑去，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舅舅，这回说不准迦佑还真能成您孙子。”张建军扫了李爱国夫妇一眼，故作神秘道。

“哦？”剩下的三人都有了兴趣，催着张建军继续，别卖关子。

张建军于是把迦佑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说了个明白，他选爱国一家也是有自己计较的，李爱国是县里广播站的一把手，他的爱人自己的嫂嫂也在县里最好的一所中学当老师，迦佑这么聪明，他可没准备让他在乡下上学，有了这么个干娘管着，总好过自己两口子，又有个和迦佑差不多大的儿子，也能带着迦佑玩儿，不用太孤单。

第十三章

李老太太把迦佑抱进屋，放在床上，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着零嘴，拿出一样便问个一声，开始还能听见孩子答应，后来却是没了声响，扭头一看，却是歪在那儿睡着了！老太太想着这父子俩到得这么早，定是老早便出来了，这么大点儿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也就轻手轻脚帮孩子脱了外衣和鞋子，盖上被子。看着这离午饭还早，也怕孩子起了身边没人，就拉了个小矮凳，坐在床边织起了毛衣。

迦佑血压低，自回了张家后是不到九点不起的，若是睡不饱的话就会没精打采反应迟钝脾气暴躁，这脾气倒是不难控制，最起码他很少和家里人发火，可这精神差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今早张建军六点半就把人拉了起来，四十多里路骑自行车怎么也要两个多小时，若路不好走，说不准得更久些。不敢让迦佑坐在前面，怕他被风吹病了，可坐后面，看他那眼都睁不开的样子，真怕他半路掉下来。还是沈凤娟想了个主意，把儿子和丈夫用布带子给绑在了一起，确定迦佑怎么睡都不会掉下来才放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