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座的汽车属于中低档，很常见，也不起眼。我们现在这样就像是开着自家车出来游玩的小青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路边的景物给我一种莫名的感受，明明只是些千篇一律的树木和草地，却让我不安起来，似乎这幕景象曾经在我脑海里留下过强烈的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我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行驶的速度，琢磨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

方向盘那边红光一闪，我一个急刹车，将车子硬生生的停下。

似乎是腕环上发出的。

我顾不得罗格撞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而后座上的人也因为我突然的刹车从椅子上翻下来，握着自己的腕环细细查看。

不是，腕环上定位仪的显示灯依然是暗着的，那么，刚刚只是我不小心看错了汽车上的仪表？

我打量了几下方向盘那里的电子仪器，无法确定。

「该死的，你搞什么啊！」罗格捂着鼻子骂骂咧咧。

「我看到有只松鼠从树林里跑出来，吓了一跳，踩了刹车。」立刻调整好表情，我满脸歉意的看着罗格。

「算了算了，记得下次就是有人跑出来也直接辗过去就是了！」罗格朝车子外左右张望了下，满脸的狰狞，大有要是见到松鼠就跑出去把它踩成肉泥的意思。

「快到了啊……」文科特扒住我靠着的椅背，打了个哈欠，「你继续往前开吧，到站叫我。」

说完，回去继续睡。

我看了看干脆躺在座位下睡觉的修斯，还有一脸迷糊的爬回去的菲力，摇了摇头，再次启动汽车。

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景有了些小变化，路边高大的枫树林还是郁郁葱葱的，没有变红的迹象，我的思维却像是被人打开了一个小口，一切都明晰起来。

然后，前方三岔口立着的那块连油漆都剥落了的破旧告示牌给了我准确的答案：指向左边的标志上写着「亚历山大1200公里」，指向右边的标示上则是几个缩写：「ACC研究所210公里」……

第五章

我的心往下重重一沉，险些握不稳方向盘。

这片风景的确是见过的，就在两年多之前，我躲在汽车的后车厢里从反方向一路出来，透过那没盖严实的缝隙中小心的观察着这个对我来说陌生的世界。

那时候正好是深秋，路旁的枫叶红得仿如研究所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鲜红的色彩在我的眼底沉淀堆积……

我的手有些抖，不知道是因为要去的地方，还是长时间的疲劳驾驶。异能研究所，我对它的记忆只停留在冰冷的仪器和那一夜绚丽的火红中，不论等下会看到什么样子，我想自己都不会将它和记忆中的场景连系起来。

研究所是个牢笼，是我曾经发誓要将它彻底遗忘的地方，可现在……

我能够猜到文科特把那里作为会合点是何用意，不仅仅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有我们需要从那里来探知凌博士他们的线索。

以亚瑟的个性，我不认为他会就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准备带着其他人一举捣毁凌博士他们的根据地。安东尼被抓，我们就没办法通过他来找穆恩的下落了，这么看来，文科特原本定下的研究所会合成了找到亚瑟他们的唯一线索。

我跟文科特提过，凌博士他们知道亚瑟身上的磁片，也有重建ACC异能研究所的意图。那么，被亚瑟他们摧毁的ACC异能研究所多多少少都会被他们关注到，有可能在那里翻查过痕迹，更甚至就在原来的基础上重建……

当然，我们不会就这样直接奔向无法确定安全与否的研究所原址。

ACC异能研究所并不是这个方向上唯一的目的地，距离它三十五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小镇，这也是我当初能够躲进后车厢逃离那儿的地方。旧地重游，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按照稳定的车速，下午的时候，我到达了那里。

我在进镇子前将文科特唤醒，征求了他的意见后，将车子停到了镇上的旅馆前。车辆的牌照被罗格故意抓掉一块，而车子里的防盗定位仪也早在文科特偷取它的时候破坏掉了，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这是偷来的。

文科特在旅馆里面订了两间三人房，把我跟修斯，以及菲力分到了一块。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子，我累得不想动，告别文科特他们就往隔壁房间里走。菲力嚷着要补眠跟了过来，修斯倒是跟文科特不知道在说什么，罗格朝着我使了个眼色，一脸的暧昧。

我翻了个白眼，回到房间选了角落里的一张床，瘫上去眼睛一闭就准备睡觉。耳朵里面听到隔壁床位传来「吱嘎」的重物压上去的声音，菲力选了离我最近的那张床。

不再去想文科特接下去会有什么动作，亚瑟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这一类的问题，我将自己的脑袋放空，让意识渐渐的沉迷于黑暗之中。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外面蒙蒙亮，几乎和我昨天开车是同一个时间。

床前的矮柜上放着冷掉了的三明治，还有牛奶。我看了一眼在隔壁床位上睡得蹬掉被子衣服上卷露出肚皮的菲力，弯了弯嘴角，慢慢的将这些东西都吃下去。

如我所料，修斯并不在房中，剩下的那张床是空着的。他应该是被文科特派出去调查ACC异能研究所了，确定那里的情况，还有，看能不能碰到亚瑟吧。

或许，还有罗格作陪。

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要尽快的将这里的资料都掌握到手中，文科特这个习性和我有些像。只不过我是为了自保，而他，是出于习惯。

说到底，文科特失控的原因还是没能知道，不过想来等修斯回来，他会给我们一个答案。

给菲力盖好被子，当作他留给我三明治的谢礼，我偷偷的溜出去，跑到了院子里。

早晨的风有些凉，但我正需要冷静一下自己。离研究所越近，我就越是不能冷静下来，总觉得身体里面有什么在鼓动着。

和我那思维传导能力的出现不同，这种鼓动是危险信号。我抬头望着研究所方向的天空，天没有透亮，那里灰蒙蒙的，仿佛有什么蛰伏着。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腕环，蹲在地上，捡起块小石子胡乱涂抹。交错的线条，扭曲的肢体，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画什么，有什么意义，只是需要用什么东西来舒缓情绪。

有的时候想想，自己还真是没事找事做，如果能够忘记自己脑海里的东西该多好，为什么一定要追查下去？结果呢，两头不着边，身上还有个随时会启动的定位仪……

站起来将地上纠结成一团乱麻的线条用脚抹去，我刚准备顺着原路回去，便见外面小路尽头远远走来两人。

是修斯跟罗格，还是亚瑟和艾莲娜？

我转身躲到树后面，盯着那个方向看。等他们走得近了，看清楚是修斯和罗格两个人，这才吁了口气，站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天气不错，你们散步回来了啊！两人世界过得如何？」

一时间有些冷场，罗格的嘴角抽搐了下，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用这个当开场白，丢下一句「别误会，你们聊」，便往旅馆里走。

「我们谈谈？」我向修斯发出邀请。

他眼睛里有什么闪了闪，一言不发的带头向外面走，我紧跟上去。

我有挺多问题想要问他，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着修斯逛到了镇口，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还是没说话。

「你想问什么？」修斯摘下他的口罩，侧过头来看着我，脸上蜕皮那里被口罩磨得往外渗血。

「研究所的情况。」选了一个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我看着修斯等待他的回答。

「为什么要问我？」他伸手碰了一下流血的地方，放到眼前端详着自己血液的颜色。

「你们不是刚从那里过来吗，我等不及文科特起床。」没错，一个是等不及他起来，另一个却是担心他会隐瞒部分情况。

修斯「呵呵」一笑，伸出舌头舔去指尖上的薄红，金色的竖瞳直勾勾的盯着我：「你猜到什么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有其他人驻扎在那里，还是……」我咬了咬下唇，剩下的那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要是见到，会吃惊的哟！」修斯将头凑过来，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说话，「研究所好好地就在那里，我们在一公里外就进不去了。」

我倒抽一口气，最糟糕的状况……

两年的时间便重建那么大规模的研究所，由此可知那些人对我们这些异能者的势在必得。而有以前研究所的印象在，其他人不知道，但我会本能的对那里产生一种畏惧。而且，若是里面的布置和以前完全不同，我们会因为之前的记忆产生一定的混淆，到时候一个踏错，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再有，我们以前是由研究所里面闯出来的，一早就破坏了内部的防护系统，不用面对外面那些强大的防卫系统，这一次罗格和修斯却是靠近那里都做不到。

真的是，糟糕了呢！

或许，我应该建议文科特，想办法打消亚瑟清除凌博士他们势力的主意？

我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研究所和我们异能者之间注定要分出个结果的，容不得逃避。就算我们放弃营救穆恩他们又如何？凌博士还是不会放过持有半片磁片的亚瑟，以及最佳实验品的我们……

修斯难得的安静，将头架在我的肩膀上不说话，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想要冲破研究所的防护网也不是不行，我曾经偷偷记住了其中部分的程式设定，而我们从研究所内部冲出来的时候是关闭了外界的防护系统的，那里应该没有受到大的影响。所以，研究所重建后的外围防护网，我怀疑是基本采用以前的设施系统，若有我记住的程式，文科特的异能，以及某人的配合，侵入研究所关掉防护网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文科特信不信我找不找得到至关紧要的那个人破开防护网是一回事，能不能连根拔除凌博士他们的势力又是另一回事。

我顿了顿，在心里支了个天平，往上面加筹码。一边上是为了凌博士手上的磁片和亚瑟那里的线索插手帮助文科特，留到他们解决凌博士一伙人，如果成功可以保证以后的自由，还能趁机搞清楚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那些个秘密，但是危险级别也是相等的；另一边是保持低调继续随大流，暗中打探线索，如有万一就立马开溜，我相信没有我的帮忙亚瑟他们也绝对会拖住凌博士一行人，让他们不至于注意到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身上……

我心头的天平两头乱翘，到最后终究还是前者占了上风。我决定赌一把，于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肩膀上的脸：「修斯。」

「嗯？」修斯将头挪开，眯着眼看我。

「你把琼找来协助我们破解研究所的防卫系统吧！」我这句话一出来，便见他的眉头越挑越高。

「哦？我不是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嘛！」修斯还不肯承认，懒洋洋的提出抗议。

「别骗我了，在车上的时候，虽然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不过我还是从你头发和衣领那边闻到了一点点香味——那跟琼身上洒的香水一个味道。」如果不是他那「小鸟依人」的一下子，我还真发觉不了。

「呵呵呵，小老鼠长了个狗鼻子啊！」修斯见我揭穿了他的谎言，也不气恼，只是斜斜瞥了我一眼，「那又怎么样？那些人救不救得出我都无所谓，有本事你就自己嗅着地面去找她嘛！」

「你不在意身上的异变吗？组合动物基因就算成功了，还是会有后遗症吧？你就不想早一点把凌博士那边的磁片拿回来，解决你身上的变化？」我看到修斯的瞳孔往回缩，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磁片里面果然记载着他们这几个人的基因整合状况。在凌博士说安德烈身上的变色龙基因后我就隐隐猜到磁片里面的内容了，只是我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动物基因，无法了解磁片上还有什么跟自己有关系。

修斯的失态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再次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淡：「就是取来也没用，我们自己处理不了。」

「那么琼呢？」我盯着他，在她的名字上咬着重音，「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就使得我身上定位系统瘫痪的琼，有没有这个能力来帮助你们？」

修斯的竖瞳一缩一放，眼中闪过一点什么，慢慢的，他的嘴角渐渐向边上拉伸上翘，发出一阵怪笑：「呵呵哼哼哼，不错，是可以叫她来帮忙呢！」

「没错，你只要说出亚瑟在这里，她一定会过来的。」我也跟着笑，不着痕迹的打探琼跟亚瑟之间的关系，只要修斯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那么我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别想从我这里探口风哦！」修斯伸出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说了，要你自己发现。」

「有吗？」我继续笑，其实也不用着急，等到琼来了，我读取一次她的记忆就能够知道事情的原委。

「还有，这次算是你的请求吧？请我去接琼……」修斯的双目正对着我的眼睛，带着不容我说不的强硬，满眼的胁迫。

「……嗯，是我的『请求』。」目的达到，我也不准备再和修斯起冲突，万一他又改变主意，宁可放弃治疗自己的身体不去接琼，那我就得不偿失了。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那就好，你要记得，这个可是要你偿还的啊！」修斯的心情似乎很好，只是眼神太阴冷。

我皱了皱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不知不觉的，太阳就出来了。镇上的人起得早，我听见隐隐约约的有人声从镇子里传来，忙一拉修斯，要他把口罩戴上，再把帽子给他压压好，遮住那骇人的脸。

修斯也没有表示反对，由着我拉着他往回走。

回到旅馆，沿着小道准备回后院的房间，刚走到楼下就有一人扑了上来，扒着我就问：「伦，你们怎么在一起？干什么去了？」

「我早晨起来散步，在外面碰上修斯就聊了一下。还有，谢谢你的三明治。」我看菲力一脸的懊恼，不想他和修斯再闹起来，干脆解释外加转移他的注意力。

「啊，那个都冷掉了啊！」菲力听了我的话，却似乎不好意思起来。

「我起床后肚子饿，正不知道去哪里找东西吃，你想得很周到……」

「这个……啊，对了，」菲力脸红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出声来，「文科特说要我们等下去他们房间，有事情要说。」

「嗯，好。」我点头，然后跟着菲力往楼上走。

走进他们的房间，文科特早已经候在那里了，看见我们进来，往床上一指，让我们坐下。

我随意的坐在床沿，菲力紧挨着过来，修斯倒是没坐下，靠在门口的墙边交叉着双手，而罗格也是远远的站到了窗边。文科特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自看着我和菲力，说：「是坏消息，罗格跟我一起去的大楼所以知道，但我想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们三个。」

我感觉到菲力抱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文科特说的坏消息我倒不认为会糟到哪里去，横竖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干系，于是装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

「安德烈死了，我们发现了被冷藏的尸体，那些人似乎发现不需要抓活口一样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资讯，在后来的对抗中采用了高火力压制。」文科特顿了顿，接着往下说：「这也就是说，以后的遭遇战中我们不能够再仗着他们不敢击杀我们而有恃无恐了，危险系数大大提高。」

听到这里，菲力倒是放松下来，抱着我的手也没有那么用力了。我能够猜到他的想法，他不是战斗能力者，不会怎么接触对方，而且安德烈这人对他也是陌生的，文科特说的事对菲力来说还是遥远了些，所以激不起波澜吧？

「那么，还需要营救穆恩和安东尼吗？」我接话。

「当然，而且这是必须的！」文科特握紧了拳头，「我们需要尽快救出穆恩和安东尼，现在已经初步断定他们会回来原ACC异能研究所里。不仅如此，我们还需要再摧毁一次研究所，这一次，绝对要做到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