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境？”我似乎并非第一次听到这词。

“元境，化境，无境。破二界之后，逐一进阶。只有入了化境，才能将源力自如地转化其他力量，只有进入无境，才能转化分身。”熙和说道，“虽然你还未进入无境，但竟然已经进了化境，可见也是千年难得的天才。”

我只当这是讥讽，因此嘴角也带着些许冷冷的笑容，一语不发。

“不知为何，我看你总觉得亲切。”他的语音中带着点糯糯的撒娇的意味，这语调太过熟悉，以至于我发愣了好半天。等回过神来，他的手掌已经绕过耳朵，勾住了我的脖子。“等这次结束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第六十章

“等这次结束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好，很不好。

我甚至觉得我的瞳孔有些发直，但他那样真挚并且温柔的看着我，令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被冰封的记忆不听话地突突往外冒着。而想起来的，都是一些曾经被当作孩童对自己兄长依恋的笑话——“哥哥，你嫁给我吧。”“哥哥，那女人不好看，还没我好看呢。”“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二哥？”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忽略了。如果不是他那样冷漠地将我打入地狱，或许我到现在都不会相信他对我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一如我对二哥的心思。不同之处在于，那一步，我没有迈出去。

我并不认为熙和怀疑到了我的身份，迦楼罗族的宴会上，这种挑逗邀请的情形数不胜数，基本是荤腥不忌的。

“我资质鲁钝，恐怕无法满足陛下您的期望了。”

熙和微微眯眼，不知是否不满的意思。

“对了，陛下，您的小情人……”我略略翘起下巴，示意他上方那酷似常熙的少年，正以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们这方。

“别管他。”熙和并未动怒，而是笑了笑，“他不小气。”看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宠溺，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愤怒，但我实在没有继续和他敷衍下去的力气——我真怕我会忍不住诱惑和他纠缠在一起，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给他一巴掌。

“很抱歉陛下。我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宴会，恕我无礼，先行告退。”我不等他回答，说着就站了起来，落荒而逃。

事实上这时候又有哪里可以去？时间还早，我也不想睡觉，所以只能独自坐在夜风吹拂的山头发呆。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跑，只要主动一点，说不定我就能把他压在身下——当然我也只是想想，以熙和的性子，断然是不可能让人压的。

然而我也不肯让他压——我还活着，不是为了送上门让熙和了一场夙愿的。我并没有洁癖，也不介意在这种宴会上乱搞，但让谁上都不能让他上，这是原则性问题。

其实在看到那个酷似常熙的少年的时候，除了愤怒，心中或许还产生了几分快意——你让我失去了我所喜爱的人，那你也休想得到你所喜爱的人。这种以我自己死亡为代价的反击，实在不值得炫耀……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沾染了林克的病态。

不，如果是这混蛋的话，说不定会直接把两腿分开，做出请君入瓮的姿态……

当然应王陛下的态度，也并未因为这晚上这一个小插曲而发生什么改变。该客气的还是客气，该发号施令的时候也绝不手软。

十数日之后，这十万大军已经到了魔域的地界。虽然我不认识路，但由对天人带来的不适感来看，已经相当接近妖魔界了。我和摩衍那商量过后，他带着绝大部分的队伍向熙和告辞离去，而我则跟着队伍继续进入妖魔界。

罗刹的队伍离开之后，原本就沉默的队伍显得越发安静。脚下的土地，由黄色变成黑色，渐渐转为更加坚固的岩石路面，而空气中也充斥着浓浓的妖魔气。

但这里显然只是第一层熔岩地狱的入口地带，视线中看不见一只妖魔，耳边唯有整齐的脚步声。这些由源力制造出来的迦楼罗族，比普通迦楼罗族更加冷漠——他们甚至对性事都不感兴趣。

这一队近卫军，应当只是熙和手下近卫军的一部分。在一百年前，熙和还没有这样一支年轻队伍。我一路胡思乱想，回过神来，发现队伍的前方，已经出现了一座集落。

整个妖魔界有成千上万的妖魔之城，但城是最高单位，每个妖魔城主也只能拥有一座城。除了城之外，则是大大小小的群落和集落。群落是指单一种族的妖魔群体，通常位于偏僻的场所。而集落则是有不同种族妖魔的聚集地，有高级妖魔共同管理——当然，他们都听命于这一领地的妖魔城主。

我在妖魔界呆过好一阵，看出这座集落规模不小，但是警戒却并不怎么严格，直到我们走到可以肉眼看见的地步，才有十几头魇飞了出来。

“什么人？！什么人？！”他们高声尖叫。

“怎么？你们的阿咯留斯陛下不在吗？”搭话的是熙和。虽然如今我妖魔语已经大为进步，但显然熙和仍比我更胜一筹，说得十分流利。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熙和陛下驾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但只是呼吸的片刻间，说话的人就出现在了面前。

林克？！我并不诧异能在这里看到林克，反而有些惊喜。我来妖魔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问问这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我又听熙和说道：“我说怎么这里的警戒这样松懈，原来是火王陛下在这里。”

火王阿咯留斯？

林克微微一笑：“算算日子也应该是应王陛下到了，你如约而至，我若不出现，不是怠慢了吗？”

我云里雾里，林克走近的时候，也瞥到了我，只是显得略有些惊讶似地挑了挑眉毛，便不再理我，而是扭头和熙和说了些什么。

我越发觉得奇怪……熙和叫他火王，而他也用“我”。

又看了两眼，容貌上的确是林克……如果说要有差异，那也是气息和气势的不同。如今的林克，举手投足之前流露出的，是一种俯视众生的气势。尽管都压抑着力量，但我很明显能感觉到，从实力上来说，他恐怕并不比我弱多少。

妖魔破界不易。如果说迦楼罗族一百个能达到十六羽的人中，才有一个能破二界的话，那么几千个妖魔城主中才有一个能破二界。破界这东西全凭天赋，在我看来，林克没几千年，恐怕是摸不到界门的。但如今一看，这家伙不知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实力飞速增长。

林克和熙和聊天聊得火热，我在后面插不上嘴。随后林克就请熙和进去。当然这么多人马是带不进去的——熙和随即命令部队在外面驻扎。只带了贴身护卫和数名高级军官一起进入集落。尽管他没邀请我，但我也自说自话地跟在后面……我来就是为了林克，厚着脸皮也得跟着。

从头到尾，林克都没多看我一眼。这令我心中如打翻了调料瓶一般，不知是什么滋味。习惯了他总是像一块牛皮糖一样贴上来，这次牛皮糖没了粘性，竟然令我感到失望。想想我又起了愤怒之心——我都让你上过了，竟然不付钱就想装不认识！

可是这样的林克，却又叫人吃惊。他笑语盈盈，侧脸柔和的线条从上而下，凤目的尖角，似乎也满溢着自信的流光，像是能将人整个吸进去一般。一时之间，我竟然移不开眼睛。

林克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倒是熙和偶然还给我一两个暧昧的眼神，瞧得我直想揍人。

他们两人低声窃窃私语，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几句诸如“人太少”、“我只是应约而来”、“可以亲自试试”的话来。

源力这样东西比起灵气有太多优势，损耗小，不怕妖魔气的腐蚀，甚至能够吸收妖魔气。这些迦楼罗有十足怪异的地方，但实力强劲是毫无疑问的。而熙和竟然造出了这么一种怪物来——这人确实疯狂。

他们说了大约有半顿饭的功夫，这才停了下来。

“妖魔界贫乏，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请陛下约束部下，不要随即走动……”林克说罢，叫了手下的一名妖魔侍者，领着我们前去休息。

我心情不爽，脸上也不会好看。倒是熙和笑笑，像是要来安慰我几句：“怎么？舍不得你的小情人？”

“……”

“看你眼睛都瞧得绿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叫什么来着……秦月说，你和这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当年你也是为了他才去的妖魔界吧？只不过……可惜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其意，脸上表露出疑惑的神色，“陛下，刚才似乎是叫他火王。”

“他的确是火王，阿咯留斯的气息我还分辨得出来。”熙和的话残忍而明确，“血魔神的分.身有两种，一种是本体分离，这种方式分离出来的分身力量强大，但却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而另一种，则是分出一部分的本源，寄生于他人的躯体。不管他原先是什么人，如今已是火王阿咯留斯的分.身。”

我几乎当场怔住，胸口喘不过气来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涌了上来。虽然我早已察觉林克的气息不同，但没想到，林克竟然已经不是林克。

“放心，你的小情人并还在，只不过阿咯留斯强势，神智占据主导地位。”然而熙和显然觉得这样还不够，又雪上加霜地说道，“你也不用太难过，这种分.身的方式，需要对方百分之百的敞开心怀，不然是无法成功的——你那小情人，其实是心甘情愿呢。”

第六十一章

细想一下，那时候林克也对我说过“以后不会了”，当时不觉得什么，但如今一看，却是不详的谶语。或许他早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我实在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竟然甘愿放弃自我，受人控制。

我心中乱成一团，迷迷糊糊竟然跟到了熙和的房间。我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抱歉陛下。”我才开口，却被他一句话打了回来：“年轻人，是该有舍不得的东西，我自然是理解的。”

“……”

“我也有心爱之人死得早。”他回答地极快，却也轻描淡写，“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我还没搭话，他顿了顿又说：“后来，我找了个和他长得模样极像的人……可那终究不是他。”

什么都敌不过死亡。

这道理是极其清楚的，那样排山倒海的愤怒，最终也被时间磨灭。而我对着熙和，已经能平心静气地讲话。

“情之一字，究竟是自己的东西。觉得是心爱的事物，所以才想要拿在手里。或许拿到了手里，那欢喜的劲倒也散了，唯有拿不到，这情才能长长久久。”熙和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面的披风和外套。他里面穿得很少，只是一件不知用什么丝织成的半透明内衫，这衫子短小，露出修长的锁骨。但锁骨的下方，赫然就是一道极深的半尺来长的疤痕。

我看得一呆——以他入化境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形体上留下任何伤痕。

“这是我自己留下的疤，因为有执念在上面，所以消除有点麻烦。”熙和注意到我的目光，也不掩饰。

“执念？”

“破了二界，每个人的攻击方式都有自己的烙印，比如火王的离火。即便是我，被离火所伤，也得花老大的功夫养伤。”他不以为意，眯了眯眼睛，目光并不在我身上。“其实所谓妖魔无形体，只是相对而言。有更高等的力量伤害，往往无法愈合，比如……嗯，你知道那个背叛火王的妖魔城主吧？他的眼睛被阿咯留斯弄瞎，却无法痊愈。”

“……”

“当年我三哥死的时候，拼死想给我身上留点伤，结果他没做到。我就想……那我就自己来。”熙和自嘲似地嗤笑一声，“不过，他大概想我死吧。”

他知道你这样惦记他，一定会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人都死了，这样的忏悔又有何用——况且在我看来，他的眼泪也未必比半杯凉茶更多上半分。

只是被熙和这一搅和，我的心更加乱糟糟，告辞了出来之后才想到不对劲的地方。

应王熙和……竟然和妖魔勾搭上了。

妖魔和天人的仇恨难以用语言描述，只能用生命了结。无论是金翅军还是银翅军，都绝不可能同意他和妖魔的交易。只是这些近卫军几乎是熙和一手养大的，所以能服从他的命令。他们这些人也不过一百多岁，没参与过血战，对妖魔也并无太大仇恨。妖魔吸收不了源力，而他们反倒能吸收妖魔气。对他们而言，猎人和猎物，倒了过来。

只是火王和沉默之王那场战争的结果究竟如何？

事情一件接一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的三轮血日，不停散散发着刺眼的红光。但因为急行军的关系，我也确实有两三天没有合过眼，折腾了半天，终于迷糊起来。

半梦半醒中听见有人走到床边。我实在困顿，只是稍稍睁眼，发现竟然是林克。我使劲掐了一把，发现丝毫不痛，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天见可怜，以前只是时常会想起他，现在竟然连做梦也做到他了。

“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他问我。

“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林克重重叹了口气，露出惆怅之极的表情。“我知道你恨我骗你到妖魔界来，但既然已经回了灵界，为什么又要回来？”

我当然是来找你个王八蛋！我心中不停骂娘，烦躁之余怒道：“不用你来关心。我和你什么关系？玩你也玩过了，还来假惺惺干什么？”

他沉默半晌不语，好看的眉毛拧成了八字。我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分了点，却不想道歉——我又没说错什么。他确实对我始乱终弃……这样说也不怎么恰当，当初也算是你情我愿……

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说道：“那我走了。”

他说得落寞又伤心，早已经没了白天的神采飞扬。我心中一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坐起来把他扯了下来，猛得吼了出来：“你这混蛋，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我……”他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我堵在嘴里。吻了片刻，我才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掀翻到床上。我只穿了件睡衣，这时候也几乎半裸了，肉贴肉，感到他的身体冰冷，但呼吸却粗重起来。

我的一只手环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压在他的背上，正转不过弯来的时候，他却腾出手来，把身上仅剩的两件衣服也扒了扔掉。

“你动作倒是快。”我不免嗤笑一声。

“那我这时候应该干嘛？说我不要？”林克眯起眼睛，微微舔了一下嘴唇，“你请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谁请你……靠！你那破手放哪里？！”

“你说哪里就哪里，说吧，你要我放哪里？”我再不济也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喜意，懒得理他，一把抓住他那两只不老实的手，直接掰到后面。

“别动啊，乖，不然手脚没轻重可不能怪我。”

他脸上一抽，苦笑着说：“不用这么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