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 下——莫明其妙
莫明其妙  发于:2013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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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草垛上,双手环住两个折起来的小腿上,把头靠在膝盖上放,仿佛这样才能缩得更紧一些。那迦手下的那名迦楼罗族,还在和我套着近乎:“我们殿下心最善了。就是心太善了,才会让罗波那骑到头上。”

“其实陛下早有心思立二殿下为王位继承人了,都是那老妖婆暗中捣鬼。说什么殿下年纪太小,还需得历练几年,她倒还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器。”

“王妃殿下去得早,殿下全是凭自己的真材实料。”

和那迦相处十几天,也和他切磋过数次,就这个年纪,单兵作战能力算是不俗。这位殿下的为人,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说难听点是过于懒散——除此之外,我也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其他的真材实料。不过父慈子爱倒是真的。

远处的那迦面色凝重,神情不似愉悦,和部下说了半晌才走了过来。“罗夏。抱歉,恐怕我要回族里了。”他确实并不是个兢兢业业的人,所以摊上这种事,头痛那是一定的。

“二殿下说哪里的话。”他对我客气,我也只能客气,“若不嫌弃,当效犬马之劳。”这并非我看好他的前途,也并非心血来潮。虽然我总觉得和摩罗沾边总没有好事,但也不能扔下他的儿子不管。退一步说,万一他争夺王位失败,我可以提着他跑路——目前来看,在逃跑这方面我很有心得。

“你要帮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他知道我实力强劲,因此也没有推辞。“只不过……”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兵刃相见,搞不好是可能会掉脑袋的。”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目前为止,能砍掉我脑袋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那可不同。”他笑笑说,“我是骑虎难下,你可以自行选择。”

我从草垛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道:“虽说迦楼罗族天性凉薄,但也不是有恩不报的人。你好歹将我从魔域拖回来——我其他或许做不了什么,帮你杀个把人还是可以的。”

我忽得一探手,从他腰间抽出灵刀,手腕一转,一刀凌厉的刀刃飞出,呼啸着直扑向我住的那间茅屋。这木板装订的茅房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攻击,“嘎嘎”两声,坚持了不过数秒,就轰然倒塌。

罗刹孔雀纪年一六六六一年,摩罗次子那迦回到罗刹,以王战的名义对罗波那发出挑战。罗波那拒不出战。

“王战”是罗刹最古老的一个传统,在先王没有定下王位继承者的时候,王子们可以凭借武力决定谁继承王位。虽然这传统早已名存实亡,但这时候拿出来,却颇有几分妙处——你并不是先王承认的王位继承人。

二王子那迦在收拢了迦楼罗族手下之后,和战王一系的贵族们达成了一致协议。一六六六二年初,罗刹国内战爆发。

第五十七章

罗刹国的内战能够打得这么激烈,这么畅快,是因为和妖魔界的血战,在摩罗死后,已经停了十年。

魔域的血战或是两年一次,或是一年一次,从未间断。我在魔界的时候,沉默之王和火王正打得如火如荼,抢夺血战的控制权力。

按理来说,魔域是天界和妖魔界之间的地带,既有妖魔气也有灵气,因此哪怕是没有血战的时候,也一直都有妖魔出没,寻找落单的天人。

十年前,血魔神袭杀摩罗之后,就纷纷退去。魔域中的妖魔们,像是从未出现过那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妖魔界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有沉默之王出手,八成就是火王败了。这两只都算不上什么好鸟,胜负和我没多大关系,我关心的只是林克——虽然仔细想一想,这厮也不是什么好鸟。

罗刹和夜叉族都在魔域附近派出监视的人马,但毕竟已经将注意力转回了内部。就罗刹而言,因战王摩罗之死,权力之争始终都没有停过。

外患暂时停止,内忧立刻上阵。在我看来,内战是无可避免的。

出乎意料的是,罗波那的人马节节败退,很快就溃不成军。他们败退得如此之快,确实料未所及。

并非鬼王的军队差劲,而是原本那一方派出的人马并不算多,即便加上少数听从摩罗的队伍,也处在劣势。罗波那还能勉强保持王的统治地位,是处于贵族们的观望——他们还并不想背上反叛的罪名。然如今那迦的出现,就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我们并不承认你的王位,我们这里还有一位王子,如果你想当王,请先打赢了再来谈。

另一方面,鬼王族内也产生了歧义。如果花些力气能够操控战王那是再好不过了,但要他们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靠武力征服战王这一支,他们并没有这样大的魄力与决心。尽管罗波那的母族是鬼王的王族,但即便在王族内部,也对这事并不看好。

一败再败,兵败如山倒,不到半年,那迦已经杀回了王都。还未开始进攻,里面的人就已经开城出降。而罗波那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放火烧了王宫,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我不免感叹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譬如熙和,就连沉默之王都在言语中带出过对他的夸赞,再回头看看常熙……实是相差得太远。

这次跟着那迦,我虽然并不领兵,但他有时候也要冲锋陷阵。我为了保他安全,自然也要上阵,中途很是杀了对方数名高手。罗刹人好武,向来崇敬勇士,几仗下来,那迦的部下看我的眼神便变得不同。如果罗夏当年也是带着这身本领跟着摩罗回来的,何至于需要那样委曲求全。

“当年搬到王宫的时候,落了不少老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倒留存下来了。”

王宫已经被罗波那放火烧了,大半已经成了焦土瓦片,不成样子。倒是摩罗做王子时候的四王子府邸还留着,因此那迦只能搬到那里去了。

王子府邸和我记忆中的并没有什么太多变化,只是季节不同,新的藤蔓枝条冒出了来,灰扑扑的高墙染上嫩绿,显得春意盎然。

“爹爹,你以前住这里吗?”

“嗯,我住这里的时候,和你差不多高。”那迦很顺手地摸了摸虞姬的头,偏偏小丫头还不乐意,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母妃身体不好,基本不出院子。罗波那和我岁数相近,时常来找我玩,那时候我们关系倒还是不错的。”那迦的语气中稍稍带了些感慨,“只可惜大王妃凶悍了些,管得他严,后来渐渐疏远了。”

我并不明白大王妃的想法,按理说,那迦出身并不比罗波那高贵,又早早失了母妃,拉拢的效果,要比打压好得多。

“对了,这里屋子很多,你想住哪里,自己挑一个院?”他冷不丁地扭头来对我说。这话把我吓了一跳。虽说这大半年来我已经和他混熟,但也不至于熟到这种地步。过近则狎,住进王府来似乎有些过了。

“这样不太好吧?”我皱眉道。

“没什么,如今又没有内眷。”

“虞姬不是吗?”

“不会呀,虞姬喜欢和罗夏住一起。”别看小丫头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八成是想叫我帮她被黑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迦曾娶过妻,只是青梅竹马的夫人病逝之后,他就没有再娶。如今战王这一系人口单薄得有些过分,虽然有个虞姬,但虞姬虽然有那迦血脉,却是个完全的迦楼罗族。

“我可不想叫一群人簇拥着,就像图个清静。”他腼腆地笑笑,说道,“你在这里,出点事什么我也不用那么操心。”要是用一大堆的护卫,确实还不如我一个人守着。

那迦招手把王府的管事找了过来。我瞅着这管事略显眼熟,竟然还是当年的那一个,只是额头稍稍多了几根皱纹。他走在前面,向我介绍府中的格局,什么院在哪个方位,有几间房,过去住过什么人。“这里左边是个套院,又清净地方又不偏,原本是书房,不过后来书房改在别的地方了,陛下也没叫其他人用过这个院子。”

“这院子倒是不错。”那迦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想起来缘由。

“只不过……”那管家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里面那院子,原先是陛下还是王子的时候,养的一位倌人住的。”

“倌人?”那迦露出奇怪的神色,“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早时候的事了,那时候王妃殿下还没有嫁过来。后来似乎是迦楼罗族的王,把这位倌人要了过去。”管家想了想,又说,“不过那位倌人倒是刚烈,还没离开罗刹,就自尽了。”

这荒谬的言论令我哑然失笑。我自然不是因为情而死的,但别人愿意把这说成是情深意长我也无可奈何。饭后茶余,或是一句“那公子倒是个有情意的”或是“戏子也懂得从一而终”。

人都死了。……都他娘地扯淡!

然而我心中冒火却没有地方发出来……如果摩罗没有死我还可以冲他发火,但面前这几位都是不相干人士,说什么我都得把那火苗掐下去。可是那断羽的疼痛,却忽然一下子浮现上来,让人觉得窒息。

那迦起了兴趣,到书房内的小院转了一圈。院子和我原先住的时候格局相同,只是墙角四周多了藤蔓,几乎爬满了院墙,曼延出的青棕色,如同毒药一般化开,斑斑点点。

“这里没人打理吗?”那迦皱了皱眉。

“都是按时叫人来打理的,只是这相思藤是王上叫人种下的,所以也不敢动。”

“相思藤?”

“取的是点点相思泪化血的意思,有一阵子在各位公子小姐们中很流行。六王爷的叫人送了一捆来,说,王上就说种上。现在不好看,等入了夏,开出红花来,那也是很漂亮的,以前王妃陛下也很喜欢。”

那迦哑然失笑:“我一直觉得父王很严厉,倒没想到也有此种情史。”他可以这样说摩罗,管家就只能在一边干笑了。

“罗夏,怎么了?”

“点点都是血泪,只是未必是相思。”我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公子自尽的时候,想必是胸怀愤恨的。”

“呃?”

“刀扎在胸口固然是痛,但若真是情深意长,又怎会被随意送人?”

那迦并未回应我的说话,而是沉吟了一下,说道:“父王洁身自好,除了我四位母妃之外,连姬妾都不曾有过。”

这人半夜喝醉就能随便爬别人床,而且他地位尊贵,想必被他占了便宜都不敢声张——我不免恶意地想着。

“倘若是我,哪怕是贫困潦倒,也宁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战王……又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迦苦笑,“等过两年局势稳定了,恐怕我的后院会被忙不迭地塞进许多人来吧。我倒是希望我没什么心爱的人,身份地位不匹配,想做王妃也是不行的。如果真是心爱的人,又怎么舍得她去做那姬妾?”

“说的也是……”像熙和那样我行我素的另类,毕竟是在少数——据说他到如今都没有娶王妃。

那迦才要说话,他手下的一位将军从门口匆匆而来,神色凝重。战王军中,除了王之外,以战王将军的地位最为尊贵。摩罗的战王军中有四位将军,两人随同摩罗一起战死,另外两人仍在军中。

“陛下,在涵塘沽发现了罗波那殿下的踪迹。”涵塘沽还未脱离罗刹地界,但已经距离西面国境不远。天界地域广阔,出了罗刹国,再想要追踪就难得多了。

“嗯,有多少人?”那迦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虽然只短短半年,但他已经深得王者的精髓,喜怒不形于色了。

“发现罗波那殿下踪迹的是左营一支斥候,据说只有几百人的队伍,躲在涵塘沽。涵塘沽是沼泽寒地,要不是那队斥候发现有鸟兽痕迹,还真寻不到那里。但接着左营先锋将带着人马去的时候,却遇见了迦楼罗族的人马,少说也有数万人。而领军的竟然是迦楼罗族应王。”

第五十八章

不知为何,无论到哪里,我总摆脱不了“应王熙和”这四个字。此时此刻那迦终于开始皱眉。

涵塘沽虽然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毕竟还隶属于罗刹国。迦楼罗族的军队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开进国土——尽管可能是偷偷摸摸进来的,但也足以引起外交事件。

“他们什么说法?”

“应王让人带信给陛下,说希望借道罗刹入魔域。”

“借道,借道?”那迦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皱了皱眉,“他想要做什么?”

“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

“说是会奉上罗波那殿下的人头作为献礼。”

“大哥已经在他手上了?”

“按照应王的语气来说,应该是的。”

换个角度来说,涵塘沽虽然隶属罗刹国,但还未被圈进高高的城墙之内。到魔域从西罗刹走的话,确实是要经过涵塘沽附近的旱地。大军没有打进罗刹,估计的确也咩有想要挑起战争。

应王的亲军,和地方迦楼罗军差别固然很大,甚至连金翅军也是比不上的。据我所知,金翅军中时常有人被调入应王的亲军之中,因此按照阶梯而言,应当是银翅军——金翅军——近卫军。只是近卫军的人数,也按照各个王族的喜好不同而有多寡。

虽然并不明显,我仍从那迦的脸上看见一丝怒意。他未必有多喜欢这个兄长,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让别人砍了他怎么都不可能痛快。沉默半晌,那迦说道:“既然他要去魔域,便叫人带一队人马送他过去。”

罗刹刚刚战火才平息,那迦自然也不想和迦楼罗族再闹出什么矛盾来。更况且迦楼罗族应王之名十分响亮,摩罗已死,论单打独斗,罗刹族似乎还没人是对手。

半晌那迦没有搭话,那位将军才又说道:“这位应王陛下被人称之为迦楼罗族的前所未见的天才,恐怕要做的事,和当年的孔雀明王没什么两样了。”当年孔雀明王也是惊采绝艳的人物。当年几乎打遍天界无敌手,最后进攻妖魔界,却不知所踪。

“陛下,派多少人去?”

“唔……”这显然令那迦感到为难。

迦楼罗这一路人马至少有几万,派得少了,万一他们别有居心,容易被人一锅端。但人派多了也不行,一来显得没有气度,二来这时节也确实没有多余的人马去干向导这没好处的事。

“至少也要带一个营的轻骑去。”战王属下一个营的人数从三千到五千不等,但那迦的意思显然是要多带一点。

“陛下,不必大队人马,我可以跟着去。”我出言插话。

“你去?”

“迦楼罗族的王族亲卫战力极强,倘若他们真有什么心思,区区一个营的人显是不顶用的。”我摇头说道,“不如我去,万一出事,就算打不过,总能跑回来报信,也好早做准备。”

我提出这个要求当然是有自己考量的。虽然我从妖魔界回到天界,没有缺胳膊缺腿,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始终是一个谜团。林克……这人占了我的便宜,吃干抹净后消失不见——我想起这事就觉得心中烦躁。

那迦想了下说道:“这样也好,这里战事已了,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倒是要辛苦你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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