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尽管他说得客气，但我估计是这样一层这个意思——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等到你死都没问题。

这位妖魔之王显得宽宏大量，给了我一张参观妖魔大战的入场券——还是一套票。只要我愿意，可以场场观看。麦克赛昂深刻领会了上司的意思，不仅请我嘉宾上座，还表示：如果我愿意，可以亲自下场玩玩。

主战场仍在熔岩地狱，黄澄澄转眼变成黑色的天空。三轮血日遥挂，与地下奔腾的熔岩相互辉映。但是这充斥着视线中的一片金红色，被密密麻麻的空军所填斥。高空中向下望去，成千上万，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妖魔队伍。

吞噬，厮杀，血污在这样的距离，分辨不出肮脏与否，只能隐约听见死者的悲鸣。死去的妖魔被当作食物撕碎，没有吞噬干净的部分融入血池之中，回归空界。但每天新的妖魔又会从血池中涌出。

这样大规模的战争，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不可能不受震撼。火王没有出现在战场上，替代他指挥的，只是妖魔城主一级的血修罗。

“低级妖魔只有嗜杀的本能而无思考能力，因此需要高等妖魔驱使。”

虽然我会使用妖魔力，但毕竟不是妖魔，很难体会妖魔间的这种近乎本能的玄妙联系。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拉多斯再三客气地表示，可以让我体会体会。“虽然你力量不足，但已经领悟源力，进入化境之后，能够自由将身躯能量化。因此已经算不上天人。”

“按照这种说法，拉多斯陛下也不是妖魔了？”

“没错。”他饶有深意般地瞅了我一眼，倒叫我摸不到头脑。

拉多斯没呆多久就径自离开，但妖魔军团各有首领，他在和不在，其实差不了多少。

我们从熔岩地狱的边界开始向魔域的一侧慢慢推进，战争持久而缓慢，虽然对方节节败退，但你可以想象上百万的妖魔——就算他们站着不动让你踩，也得踩上好半天。

“这真是奇怪，火王阿咯留斯竟然不曾出现。”虽然沉默之王也只是在最初露了一次面，还没有出手。

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年，虽然熔岩地狱的地狱极其广阔，但战火也已经烧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土地。

虽然我和麦克赛昂曾经同为天人（按照拉多斯的理论，我和他现在也不是同族），并且同住一个营帐，但和他的关系却不近不远，少有话说。他原本就是一个沉默的人，而我多数时间都在修炼，妖魔界的妖魔气息浓郁，堪比灵界，实在是修炼的好地方。

倒不是说找不出另一间帐篷来，而是他的主帐宽敞又温暖，最为舒适。虽然是临时搭建出来的屋子，但竟然还充满了美感，四边都有石块层叠交错而形成的凹凸弧线，以显示其特殊地位。不仅如此，因为复杂花纹的挂毯几乎铺满了整个屋子的缘故，竟能感到一种沉甸甸的雍容。

角落里的香炉中燃着熏香，不再有那一丝飘在风中的血腥味。

“你这里……很不错啊。”简而言之就是麦克赛昂你老人家很会享受。

“能享受就享受，谁知道哪天就没了，不是吗？”他的音线较高，柔软中带着清脆，也很好听。“实话说我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一位王子。”

“哦？”我轻笑一声，“你指的哪一次？”

他扭过头来，忽然用两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都不像。”

“一个被兄弟追杀的王子，如丧家之犬，算什么王子？我又没你这么好命，还有一个主子可以投靠……不对，你已经把主子换了吧？”不知是不是和林克相处时间太长，我的话里多多少少也带上了些许讽刺意味。

倘若这话对林克说，他一定点头哈腰说“是是是，选主子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和你一样变成丧家之犬，满世界逃窜才对”，然后把我噎得半死。但麦克赛昂却并没有这种幽默感，听得猛然变色，勃然大怒，反手就把我扣到墙上。

我本能地用挥手推开，拉扯的片刻，不小心竟将他脸上的绸布拉了下来。这下他的杀意更为浓重，几乎就要出手。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跑到拉多斯这里来？！”因为没有用妖魔语，所以他直呼了沉默之王的名字。而失去的绸布的遮掩，他的脸显得狰狞而恐怖。

因为阿咯留斯是个变态吧。

我默然地不说话——这时候我既不能说他的坏话，也不能说他的好话。说他坏话显得我是个小人，说他的好话……麦克赛昂一脸苦大仇深，这就是在找抽了。

“因为我的不服从，他挖去了我的眼睛，打断了我的腿。”

“妖魔可以重塑形体，你没必要死抱着残躯不放。”

“这不用你管。”

这第一场不欢快的对话就此结束，也奠定了我和他之间并不太友好的关系。

第五十四章

我这出口伤人的毛病完全是林克搞出来的。日日沐浴在他的刺激关怀下，这毛病日显严重。

其实我本没有讽刺麦克赛昂的意思——我们之间不过是半斤笑八两。但也拉不下脸来向他道歉，道歉是很容易的，我就是不想这么干，如此而已。

看别人痛苦挣扎，我忽然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沐浴在这种快感里，我忽然能够理解熙和的心态。主宰他人的人生，扭曲他们，粉碎他们，将他们扔入深渊，看他们垂死挣扎，那是多么美妙的感受。

麦克赛昂派给我用的军需官是一名血修罗，会一些天界语。他跟随麦克赛昂许久，是跟着他从火王那里叛变过来的。妖魔虽然大多数脾气暴躁，不过这名血修罗却进退有度，全然没有暴戾的感觉。

麦克赛昂被弃火王阿咯留斯这不难理解，但他这样离开第一层妖魔界，就意味着无法和天界交战——毕竟魔域是在火王的地面上。

“并不是每个妖魔城主都能随意加入血战的。”这名军需官听了我的疑问，向我解释道。

魔域的血战每一次都由不同的妖魔城主发起。一般来说是轮流而上，干得好还可以多干一次。当然其中也不排除阿咯留斯心血来潮插播一两个，玩几次抽签。熔岩地狱有近千位妖魔城主，虽然实力强弱不一，但若真是按照时间轮流，恐怕等轮到麦克赛昂，摩罗早就老得走不动路了。

“你何必问他，想要知道我的事，来问我就是了。”麦克赛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不出他话语中究竟是否有动怒的意思。但从门口踏进的妖魔城主，却令我怔了那么一怔。

麦克赛昂的军团是在第一线作战，因此上次和他闹僵之后，他随即出征，我也有许久日子没有见到。这一次缠在脸上的绸布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双黑色隐隐透出金亮色的澄净眼眸。

我知道麦克赛昂原本应当是一个美人，但当他以完全形态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令我呼吸一滞。

“怎么？你也觉得这幅皮囊不错？”他轻声说话，记忆中那种令人感到颤栗的的感觉又慢慢从话语中流淌出来。

“眼睛。很漂亮。”用任何词汇来描述，都显得贫乏。我终于明白为何阿咯留斯要将他的眼睛挖出——这就像是毁灭一间完美的艺术品，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伸出手来，用手掌抚上我的脸，指尖冰冷。“你说得对，以前我是自欺欺人了。”

我沉默不语。

抱歉。

这两个字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太过苍白。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以前有个迦楼罗族的朋友，我很喜欢她。”

应当是……罗清吧。麦克赛昂那一次把我从火架上讨下来，恐怕也是沾了罗清的光，爱屋及乌，对迦楼罗族生有好感的缘故。

“她从小就和摩罗要好，像个跟屁虫。每次摩罗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她都跟着。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嗯，那时候她才多大？大概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走路还不沉稳，跳来跳去的。”

“可是，那终究已经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摩罗两百年前已经破二界。”我冷冷说道。不是泼他冷水，他确实不是摩罗的对手。

麦克赛昂冷笑一声：“我投靠沉默之王，他答应帮我杀摩罗。”

已经从想要亲手杀死，变成只要杀死。仇恨仍在，并且越加深刻，但可能到头来连仇恨的理由却健忘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生只为杀一人。

眼睛虽然是假的，疼痛却不会作假。

我沉默着走到门外，飞上高空。点点火星遮挡住漆黑的天空。魔界中日黑夜，头顶三轮血日从不会消失。因此这里看不见那灰亮色的天空，不会有太阳升起时的曙光，不会有破晓突破层层灰暗中，那绽放出光明的瞬间。

这里妖魔气浓郁，比起灵气来，妖魔气吸收起来比灵气更要迅速，因此我实力提升极快，不到三年，就又增加一羽。越在妖魔界呆的时间长，越发现他们的可怕之处——低等妖魔对高等妖魔绝对服从，几乎所有妖魔都视杀戮为享受。倘若能因此而品尝到美味则更好——这也是在熔岩地狱中，个个妖魔都对魔域血战向往不已的原因。虽然这与我关系不大，但放在心头，还是觉得有些微妙的不爽。

我长啸一声，展开灵翼。这时候战事暂时稳定，双方都在整修阶段，但我还是加了几分小心，没有飞出很远，只在营地四周盘旋了一阵。

在麦克赛昂的军营中有一个天人存在确实不太方便，因此我早已经将灵气转化成妖魔气，从视觉上看，灵翼已经变成黑色，金红色的火焰缠绕，稍许有些恐怖。

我飞在高空，四周一扫，猛地看见正前方的人影。

熔岩地狱偏幽暗，视线不明，我能看见对方，也是因为长长的金红色黑翼，在天空中显得醒目的关系。

林克？

我懒得和他打交道，立刻转身就跑。而他竟然追了上来。我和他距离颇远，并非几步就能追上的距离。在我回到沉默之王的军营之前，他绝对追不上我，跟过来是想找死不成？虽然在我看来妖魔的模样都差不多，但他们自己绝对不会搞错敌我阵营。

我虽然对他仍有怒气，毕竟没有到置他于死地的地步，于是稍稍侧身，绕开军营，向着另一侧飞去。没想到这厮真是对我紧追不舍，我都飞出好几十里开外，他仍不肯放弃。

“你究竟想跟我到什么时候？”我终于站停脚步。

“……”林克倒也停了下来，就是盯着我看，并不说话。

他不说话，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傻站着你看我我看你——看多久也不会看出火花来的。

“林克？！”我微微皱眉，决定他五分钟内再不说话我就揍他。

“抱歉。”林克的声音低沉，有点不太对劲。

我一怔，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你……”他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起来，“要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盯着我的翅膀看，我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妖魔化。他并不知我能在妖魔气和灵气之间转换，以为我受妖魔界的妖魔气的侵染，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这样子不是合了你的意么？”看他有悔过的意思，我也不给他冷眼，叹了口气又说，“你诓我来魔界是让我不痛快。但我竟然跟了你来，那也是我傻，没什么谁对不起谁的。”

“那……”

我又打断他的话说道：“其实如今新老板对我不错，包吃包住。”还给职业策划。虽然是火王邀请我来的，但没签合同就不算。而且自从我听拉多斯讲了一堆阿咯留斯的坏话之后，我就觉得应当对这位血魔神敬而远之。

“罗夏。”林克苦笑一声，“倘若这样，那我诓你来妖魔界，岂非一点意义也没有？”

想想他为了诓我来妖魔界，又是断手又是受伤，也的确不容易——但我又为何要去体谅他的阴谋诡计？

“也不是没有啊。”我冷冷一笑，“你也可以和麦克赛昂一样，换个老板，那样就可以继续在我跟前转悠了。反正你有的是水磨工夫。”

“罗夏，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背叛火王陛下……我这一身力量全是他赐予……我……”

“这时候你到和我说起忠君爱国来了。”我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你是迦楼罗族。”

“……”

“不过这也不错，反正你我都是无心之人，倘若以后战场相见，就各为其主吧。”

我回答地冷漠，林克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脸上忽然略过一丝绝望的神色。

“罗夏，我……喜欢你。”

从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喜欢两个字，实在是不容易的。我不免有些心软。只不过男人，这喜欢中究竟是情字多一点，还是欲念多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他乘我恍惚的时候，猛地伸出手，将我推到后面的山岩上。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我环抱在怀中。“林克！”这人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我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耳边却一股热气扑来，一不留神已经叫他含住了我的耳垂。我向来都是容易动情的人，叫他这么一弄，身子竟然已经软了。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将我的腰带扯去，我顿时觉得下面微微一凉。

“罗夏……别动……”他的语调中既是欲忘，又充满了恳求。

我叹了一口气，停止了动作。林克别的本领不提，做这种事可真是熟门熟路，又加上我“从善如流”地停止挣扎，不多片刻，我就被弄得气喘吁吁。

但无论他有多老练，被上的那个总免不了疼痛。这荒郊野地，也没有足够准备。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一时糊涂，竟然让他上了——我心中腹诽，狠狠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

“罗夏，对不起。”他嘴里道着歉，动作倒是一刻不停。

“只此一次，没有下次。”

我一用力夹紧双腿，他倒是一声闷哼，片刻，忽然笑道：“你放心，不会了。”

我听不出他的意思，索性不理他。林克却更加卖力，索性将我翻过身来，慢慢地从嘴唇吻到锁骨，一路吻了下去。酥麻的强烈快感涌了上来，恍惚的失神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恍惚中，我仿佛听见耳边有人低声私语，又有人高声争吵的声音。但神智仍是无法清醒过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样。

我想要冲破这种禁锢，但那力量太过强烈，我似乎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妖魔气……不行……灵气……不行……源力……即便是在失去了神智的状态下，本能的力量却仍旧在不停地缓慢地流动着，慢慢吸收着。虽然我不知道禁锢着我的是什么，但那足以将我围困在其中。

欢快不过是一瞬间，痛苦则更加长久。

而寂寞……却是永远。

第五十五章

恍恍惚惚中像是度过了长久的岁月，我想要醒来，却又抗拒着清醒。

朦胧中，耳边是喧嚣的声音，随后又回复到长时间的平静。

最后，我听见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孩童嬉笑的声音。

“爹，大哥哥什么时候可以醒啊？”

“快了吧。”

“爹，你那话说了好几年了。”

“那你还问！”

用的是迦楼罗语，口音却有些奇怪。

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但桌椅俱全，打扫得干干净净。我扶了一下额头，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虽然我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四周充斥着的是灵气——这分明是天界而不是妖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