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斌听到叫唤,转身朝他二人望过来,见到李然蓦地一惊,冷如玄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别样表情。
片刻的怔愣后,他朝将士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继续操练,尔后快步跑上前来,朝李然极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了声参见统帅,
继而望向廖卫,一脸不甘不愿地说:“参见廖将军。”
廖卫一听,如预料中那般,立马放开嗓门朗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挖苦道:“你小子喝了马尿不成,怎么满嘴的酸臭味?”
严文斌脸色一沉,显然对他这番粗鄙之语十分不快,一脸正然地望着李然,道:“统帅,末将有军令在身,不得擅离职守,还望
统帅见谅。”
语毕,作势要抬腿回去。
李然一伸手将他拦下,道:“先别急着走,我们聊聊。”
语毕,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跟上。
三人进了议事间,李然在他二人对面坐下,视线在他俩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末了直直望向严文斌,问道:“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
“谢统帅关爱,属下一切安妥。”
“这么热的天还得训练,不觉得辛苦?”
他神色莫名,严文斌那铁铮铮的小子却也惜字如金,一脸铿然的说:“不辛苦,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那就好,今天找你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
“统帅?”
“统帅?”
“呵呵,紧张什么?你俩都是受过罚的,也算同病相怜,想来能互相理解。”
廖卫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地说:“统帅,属下是大老粗一个,那些个酸不拉几的话,属下说不来。”
严文斌更绝,索性闭嘴不语。
李然无奈地揉了揉眉眼,叩指在桌上敲了敲,一脸语重心长地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受了教训就要学乖,别次次让人捉到小
辫子,我可以保你们一次,却保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你们是统领,不是普通的将士,身负重任是小,更重要的是肩上还担负着千万人的性命,就算只是一个小错误,都能让千万人
跟着送命。”
“眼下危机四伏,往后需要你们独挡一面的时候多的是,如果你们学不会冷静思考问题,怎么让人放心把几万人的性命交到你们
手里?”
话说到此,只见他美目一眯,直直望向廖卫,道:“别以为我今天没看出你眼里的不甘。”
廖卫讪讪一笑,显然被戳中了心事,还未来得及开口,李然已经转而望向了严文斌,道:“还有你,有话别闷在心里,有问题可
以找林瓒他们商量。”
二人倒也乖觉,均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属下明白,李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来许是觉得气氛太过严肃,扫他二人一眼,
打趣道:“行了,你俩不皱眉头已经够吓人,脸再一板,哪还会有女人看得上?”
廖卫听他如此说来,面上一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严文斌虽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也局促难掩。
李然失笑,握拳一咳,道:“要说的话就这么多,好好学着点,遇事多想想,上战场的机会多的是。”
语毕再不多说,淡笑着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起身离去。
李然进殿来时,江诀已经见完了罗城特使,见他回来,一脸懊恼地说:“再如此,朕要开始考虑,是否让老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
你?”
李然撇了撇嘴,道:“李远山早说过,适当的走动有好处,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江诀摇了摇头,边走边道:“要走动在殿中就可以,何必跑去校场,如今暑气正重,你又……哎……”
李然不以为然地觑他一眼,道:“你的消息倒快。”
“有暗卫跟着,朕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边说边跟着对方进了内殿,又问:“跟他二人谈了什么?”
“稍稍做了下思想工作,防止以后出事,两个家伙脾气是硬了点,可也不是不讲道理。”
“都这样了竟还如此操心,朕真怕……总之你要好生静养,”
李然冷哼,抬头望了望天,打趣道:“他老人家都有歇口气的时候,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江诀无奈之极地递了杯汤水给他,道:“如此没有自觉,朕怎能不操心?”
“我有分寸,你怕什么?”
他一脸的无畏无惧,江诀唯有暗自叹气,道:“你这几日胃口渐差,如今暑气正盛,朕只怕往后两个月你会越发受罪。”
“别担心,有李远山在。”
“他的医术朕倒放心,但是你得答应朕,往后再不得胡乱走动,否则……”
这话语带威吓,李然眯眼扫他一眼,挑眉问:“你在威胁我?”
江诀见他神色不善,讨好地笑了笑,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抚着他的小腹,低声道:“还有三个月不到,他就能出来了。这中间
倘若有什么意外,你且在此地好生待着,战场的事自然有人应付,你无须操心。”
李然不语,暗忖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计划再好,也终究赶不上变化。
[西平边城句瞀]
夜色迷人,边城句瞀虽不是繁华之地,但因天子驾临,城中昼夜灯火不熄,亮得犹如白昼一般。
苏沫身着月白宽袍半倚在榻上,捏了枚白玉杯在手,眸色深沉而幽远,闪动着剪剪波纹。
一妙龄女子身着亵衣跪在榻前,此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不看容貌,只看身段,便瞧着不是池中之物。
苏沫眯着桃花眼朝她勾了勾手指,道:“过来,陪我说会话。”
那女子起身过去,在榻脚的织锦地毯上坐下,抬眼望了眼榻上那俊美天成的人,目中诧异难掩。
苏沫许久后才将视线投在她身上,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颚,凝神一瞧,不由凝了凝眸。
此女明眸如水,肤如凝脂,美得不似凡间所有,饶是他看遍十一国美色,亦忍不住暗自心叹。
“原来如此。”
他边摇头轻叹,边将那女子拉上榻来,捏着她的下颚,低声问:“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奴家姓王,名素欣,乃丹丰杏林人氏。”
“素妆清艳,欣然天成,你当得起这个名字。”顿了顿,见对方颇有疑惑,解释道:“我姓苏单名一个谦,你唤我苏公子便是。
”
王素欣面上一红,全然未料到这人生了一副风流骨,竟还如此风雅,片刻后呐呐道:“谦恭下士,公子有君子之风。”
此话一说,苏沫才拿正眼瞧她。
王素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这话已属轻狂,面上一红,垂首不敢看他,苏沫以巧劲抬起她的下颚,盯着她瞧了半晌,末了
轻笑一声,一脸意味不明地说:“你很大胆。”
“公子见谅,奴家不是……”
“行了,那些个阴奉阳违的调调我看得心烦,这样挺好。”
苏沫眸中已染了层淡薄的笑,举杯饮了口西凤,一脸淡然地问:“你是杏林人氏?”
王素欣呐呐应下,那位天子又问:“听说项启下令屠了整个杏林城,当时你可在场?”
“是,奴家曾亲眼目睹当日的情形,幸而能够侥幸逃脱。”
她神色纤柔,言谈间也没有宫中女子那套烦人的规矩,十分惹人怜爱。
苏沫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这么说,是康平救了你?”
“您如何知晓?”
如此天真烂漫的问话,岂能不让人失笑,苏沫失笑,低头喂了口她酒水,那女子尝了尝,末了红着脸低喃道:“这酒很好喝。”
这话说得虽轻,苏沫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禁浑身大震。
眼前,依稀是永安殿那个烂漫的夜晚,一人坐于对面,捏了酒杯在手,一脸赞叹地说:“这酒不错。”
如此,那晚的点点滴滴立马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那女子见他久久不语,目色出神而入神,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红了脸问:“公子,你怎么了?”
苏沫一个惊蛰醒过神来,低头望去,身下那姿容艳丽之人与另一人的容颜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末了尽数变成满眼的模糊和
一室的迷醉。
他心头大动,猛地低头吻住身下这人的唇舌,边吻边含糊不清地说:“朕就知道你会喜欢,你从前就很喜欢。”
语毕,一个翻身将那女子压在身下,挺身将自己慢慢送了进去。
少顷,内间有呻吟声和粗喘响起,恭槐安守在门外,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暗自叹了口气,康平站在他身侧,淡淡道:
“假以时日,陛下再不会对那人念念不忘。说到底,时间如流水过溪,总能带走一切,世上本没有忘不了的事,更没有忘不了的
人。”
语毕,负手踱步离去,慢慢消失在灯火深处。
恭槐安摇了摇头,暗忖若真能如此,可真得谢天谢地了。
第四十章
[丹丰都城临阳]
“陛下,庆原出兵了。”
“多少兵马?”
“二十万直击庆原西北边城。”
江诀神色肃穆,负手站在案后,沉声道:“居然是刈陵?”
厉子辛点了点头,道:“西平这招确实厉害,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方分身乏术,没功夫理会,而刈陵东北角上虽然还有个东岳,
但两国边境处有崇山峻岭相隔,根本无法翻越,东岳若想出兵,须途经圭仵,必定多有阻拦。”
林瓒深以为然,附和道:“圭仵虽小,却也不是毫无缚鸡之力,东岳能轻易左右业楚,却未必能拿圭仵如何。苏沫会在这个节骨
眼上出兵刈陵,确属高招。”
李然盯着那副十一国地图看了片刻,不解问:“刈陵实力怎么样?”
林瓒解惑道:“国土倒算广袤,但国力一般,兵力更加不济,西平选在这个时候出兵,实在聪明。”
“这么说,庆原大军一到,刈陵岂不是难以抵挡?”
“的确很难招架。”
林瓒说完,廖卫暗自嘀咕了一句,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必定会破口大骂,想来昨日那番劝解多少派了些用场。
厉子辛沉默良久,道:“庆原虽出兵二十万,但西平边城一兵一卒未动,不得不防。”
“此外,东岳至今还没有任何动静,庆原既已出兵,或许会让东岳有所行动也说不定。”
江诀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厉子辛思索片刻,道:“在臣看来,不妨以不变应万变,东岳自然得防,邻溪的十万人马轻易动不得,臣则率领十五万先锋军往
西南挺进,直捣庆原黄龙,剩下的十五万兵马留守临阳,以防有变。”
江诀思索片刻,似乎也觉得此计可行,正要点头,却听李然凝眸道:“十五万人马少了点,万一半路碰上西平,恐怕会有危险。
”
厉子辛从容一笑,道:“殿下放心,此行并非要一举拿下庆原,打不过可以躲,属下必然不会做无谓之争。”
他神色坚定,脸带温色,一身银甲衬得那面如冠玉的容颜近乎熠熠生辉。
李然看着他暖意横生的笑脸,暗自叹了口气,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你是不是担心临阳的人马不够?”
这话虽然是用问的,语气却再肯定不过。
厉子辛温润一笑:“殿下放心,西平虽兵强马壮,但想要在属下身上占到什么便宜,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然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又将此事好好商议了一番,这才告退而去。
夜色极深,明华宫上方黑穹压顶,有繁星点点缀于其上。
李然着月白宽袍在身,盛夏的晚风吹起他的如缎长发。
乍一看,俨然如一朵傲然立于千山之巅的雪莲,冷然绝艳。
那温润如玉的男子立于他身后半步远处,眸中有浓浓深情,化成无声的凝望,被明华宫绚烂的灯火尽数掩去,唯有左眼下的那颗
泪痣,在这满城繁华中,跳动得婉转而悠扬。
“没话对我说吗?”
厉子辛沉默,敛一敛神:“京师虽有重兵把守,却未必安全,若有异数,殿下须多加小心。”
“你啊,总是这么体贴。”
这话满是慨叹,厉子辛黯然一笑,却在下一秒被李然搂了过去。
“殿下?”
“好好照顾自己,胜败不重要。”
厉子辛犹豫一二,终是伸手搂上了他的背。
“你也要保重,如今……总之别太操心,”
“你都知道了?”
“一直……知道。”
二人长久相拥,片刻后小六子走上前来,悄悄拉了拉李然的袖子:“殿下,身子要紧。”
声音极低,神色间还有些惶恐。
“啰嗦。”
“可是,殿下呀,那个……”
“什么?”
“那个,是您让我说的啊?”
“到底说不说?”
“那个……陛下来了……”
江诀从蟠龙柱后走出来,眸中有淡淡的笑意。
“朕一直在找你,原来在这儿。”
厉子辛放了手,躬身行了一礼,江诀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走近后伸手扶住李然的腰:“让我找得好苦。”
声音虽低,却足以让四人听个一清二楚。
李然额间一青,脸上一红又一白,想给他一记,更想踹他一脚,江诀勾唇一笑,转而望向厉子辛:“整顿得如何了?”
“已尽数集结完毕,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如此就好,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摆明了是在赶人,厉子辛自然听得出来,朝二人躬身再行一礼,抬头望一眼李然后转身离去,挺拔俊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汉
白玉阶梯的尽头。
李然望着灯火下的明华宫,心中感触多生,待厉子辛的身影渐渐模糊,他才敛了敛神,抬脚转过身往内殿走。
江诀脚下紧跟几步,边走边安抚道:“以他的能耐,必然不会出事,你放心。”
“我相信他。”
二人回到内殿,李然顺手接过老嬷嬷递过来的汤碗喝了口,边走边道:“总觉得安静得过分,也太顺利。”
“放心,朕心中有数,倒是他们未能在向化一事上做成文章,必定会另谋他法,如今的平静不过是假象而已。”
“怎么?有人动手脚?”
“雕虫小技而已。”
“你倒自信。”
他一脸的不屑,江诀委屈地望他一眼,伸手搂上他的腰,问道:“方才你与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
“瞧你的样子,可不是没什么?”
“你究竟听了多久?”
“呵呵,也不是太久。”
李然冷哼,显然并不信他,江诀谄笑着缠上来,将手伸进他亵衣里,边揉边说:“如今连小家伙都有了,居然还想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