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大惊失色:“还不救火?”
小将点头:“秦大人正领了三人在救火。”
“快回去,有消息再来。”
“是!”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秦义顶着一身焦味跑上城来,李然以眼神询问,秦义摇了摇头,李然心一沉,已知大事不妙。
这轮攻城只持续了两个时辰,西平并没有大举进宫,只小小试探了一番,很快就撤军离去。
北烨这边却全无胜利的喜悦。
外有敌军,内里粮草被尽毁,是否能熬到厉子辛回来,已是未知之数。
奢华富丽的明华宫已不再,李然两手撑着军刀,望着天际一轮明月发怔。
风吹过,吹起他腰间的长发,撩起满腔的烦恼。
探子派不出去,曲烈生死未卜,辰裴自顾无暇,厉子辛遥遥无期,江诀毫无回音。
粮草,又被毁了一干二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猴崽子从前方走过来:“原来你在这。你家小子让我来找你。”
李然皱了皱眉,猴崽子又道:“就是你那下人。”
“什么事?”
“没事。就是来瞧瞧你。”
“我想一个人待会。你走吧。”
猴崽子不应,盯着他瞧了会,嘿嘿一笑:“外头来了消息,你要不要听?”
李然垂眸望他一眼,猴崽子撇了撇嘴,继续说:“厉子辛被庆原拖住了,三五天也赶不回来。”
“哪里的人马?”
猴崽子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低声吐出两个字:“庆原。”
赵妍那张美艳志在必得的脸在李然脑中一闪而逝。
李然心一沉:“他们一早就准备这么干?”
猴崽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今天这粮仓也烧得很蹊跷。军中必定有奸细。”
“这个我猜到了。”
“要不要我帮你放出消息去?”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替你将奸细揪出来!”
“也好。”
猴崽子见他脸色并不轻松,垂眸呆了会,道:“没了粮草又没有援军,临阳迟早保不住。我看倒不如……”
“弃城?”
猴崽子嘻嘻笑:“你知道我的意思。”
李然捏了捏手里的刀柄,没说话。
……
弁和跟在苏沫身后,一同进了药帐。
见四下无人,苏沫苏沫压低声道:“朕这几日见他站在城楼上督战,身体似乎并无异样。这是怎么回事?”
弁和捋了捋胡须:“这个嘛……臣亦百思不得其解。”
“寻常人也会如此?为何孩子这么久都没动静?”
弁和想了想,点头:“医书中倒也记载过这样的先例。到殿下这儿倒也不是什么头一回。”
苏沫还是不放心:“药材都带齐了?”
“都已备齐,连催产药也一早备下了。”
苏沫微微一骇:“胡说!何以要用到那东西?”
弁和一慌,道:“臣只是防患于未然。倘若在行军途中有什么变数,想来会用得上。陛下亦知道,殿下这一路频遭颠簸,这本来
于安胎是大不利的,且这催产药也不是全然不好,寻常人都会用。”
他边说边偷偷看苏沫的神色,措辞小心。
苏沫皱眉:“总之大人和孩子都不能有事。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你这神医的名号也别再用了。”
“是。”
弁和犹豫一二,到底还是没有将李然这一胎多有不妙的事告诉苏沫。
苏沫在他帐中转了圈,这才离去,瞧神色隐约有些按捺期盼的兴奋。
项欣素蹲在药柜后面,目瞪口呆。
殿下?南琉璃然?
可他是个男人,怎会有孩子?
苏沫如此紧张,莫非那个孩子是他的不成?
项欣素从柜子后面出来,弁和几乎被唬了一跳:“二公主?”
“是我。”
“公主是何时进来的?为何躲在药柜后面?”
项欣素伸了伸手:“我的手不小心划伤了,想来问你求药。”
“那方才老臣与陛下说的话……”
“我都听见了。”
弁和哑然:“公主……都听到了什么?”
“该听到的和不该听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卞先生,我初听到时,比你现在这副模样还震惊。他是男人,竟然能……这样的事
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莫怪他如此讳莫如深。”
弁和尴尬一笑,皮笑肉不笑:“公主必定是听岔了。”
项欣素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暗潮汹涌,在药架上扫了一圈,拿起一个小瓶来,打开瓶盖闻了闻:“催产药?还是宫中的上品。先
生,营中有人待产么?”
弁和低着头,不应。
项欣素将那瓶药放归原位,在药帐里扫了一个来回,如数家珍:“黄芪、野参、桂圆、当归、山药……皆是产后一等一补身的食
材,看来我的确没听错。他,就是临阳城里那位殿下了,是吗?你们陛下对他,倒真是念念不忘。”
弁和在长久的静默后,垂眸幽幽道:“公主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更何况历朝历
代以来,但凡犯天子忌讳者,皆没有好下场。那一位是何许人,你我心中都清楚明了。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朝我西平成事
后,也必定享受无上的尊荣,得万人跪拜千人敬仰。公主的心思,老臣多少看得出。不过老臣想提醒公主一句,有些事最好忘得
一干二净,秘密说破了,难免惹人不快,白白连累不该连累的人。”
项欣素愣了愣,自嘲道:“国将不国,家将不再。我如今只是个阶下囚,如何敢惹他不痛快?你放心,我不愿趟这浑水,自然不
会乱说的。更何况……”她的神色缠绵悠远,“我也不想被他讨厌。”
弁和抬眼看她一眼,眼上不乏怜悯神色,斟酌片刻后道:“公主,陛下的心至柔也至刚,乃是性情中人。恕老臣多嘴一句,宫中
有一位美人,曾经冲冠后宫,隆宠无人能及,后来老臣才知道,原来这都得归功于这位美人天生得了个好名字。可惜的是,这位
姌美人为人处世太过张扬跋扈,后来日渐为陛下冷落,也在常理之中。公主是明慧聪敏之人,自然明白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项欣素微有些惊讶:“先生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弁和从容一笑:“老臣活到这一把年纪,自然看得出来何人有真心,何人是假意。公主乃丹丰皇族,地位尊贵亦是无可比拟。他
朝陛下成事之后,后宫之中,那一位自然不用说,是顶顶尊贵的,而以公主的才智,必定也能占得一席,永享富贵荣华。”
“富贵荣华?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弁和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公主的富贵,亦是他人的保障。”然后拢了拢袖子,一脸正然地说,“老臣言尽于此,还希望公主
三思而后行,切莫不要将一些不该说的事宣扬出去。”
“先生这是在劝我效忠你的西平吗?”
“呵呵。公主明白即可。”
“倘若我不愿意呢?”
“老夫无话可说,只盼您能早日认清局势,助我陛下一臂之力。”
项欣素不置可否,凝眸想了会,一脸怅然地说:“苏……他既然如此紧张那一大一小,也就是说,那孩子是他的亲骨……”
话未说完,冷不防从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之声,像是踩断枯枝的声音。
弁和冲出帐去,哪里能看到半个人影。
项欣素跟着跑出来:“有人在偷听吗?”
弁和不语,眼中忧虑深重。
第五十六章
夜色已深,严文斌手托玄铁头盔前来禀报:“统帅,三军已集结完毕。”
“消息放出去了?”
“属下已遵照统帅的指使,对外只称是今晚子时整动身。”
子时不到,李然站在城楼上,拿望远镜一照,嘴上就挂上了迷人的笑。
猴崽子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贼样:“想不到你这家伙平时一副正儿巴经的样子,居然这样玩人。”
“玩?我从不玩。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命拿来玩。别傻站着,快去盯人。”
“何必如此认真。我自然会将人揪出来交给你。”
李然也不太指望他,想了想,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找曲烈了。虽然还没什么消息。”
猴崽子一反常态地平静,自我安慰地笑:“我相信师傅他老人家必定能逢凶化吉。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我都不担心,
你还担心什么?”
李然双手环胸,有些不信:“你真这么想?”
“骗你做什么?我师傅何许人也,有精天地通经纬之才,怎会轻易被那群贼人杀害?”
李然盯着他望,摇了摇头,暗忖也不知道谁哭得跟个女人。
猴崽子不以为杵,只嘻嘻笑:“我受皇兄托付务必保你周全,又担了这罗城小白龙的称号,倘若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日后如何在
罗城立足?”
“你能不能立足,跟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李然挑了挑眉,“我用不着你保护。管好你自己,就算不给我添乱了。”
“去!我是谁?罗城小白龙!岂能轻易出乱子?”
小六子捏着帕子在一旁偷笑,李然失笑着摇了摇头,拿回望远镜继续看,果然看到一小群人正在朝邻溪方向移动。
猴崽子好奇地夺了他的望远镜,拿过来一看,口中惊呼连连:“哎呦!西平人!为何会近在眼前?这东西还真邪门!”猴崽子拿
着望远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细看,惊奇不已,“这东西叫什么?”
“望远镜。”
“望远镜?有点意思。谁造的?”
“问这么多干什么?来,给我!”
猴崽子不肯给,看得津津有味:“你别说,这东西还真不错,看得真真的。这样七里八怪的东西,恐怕也只有那袁老怪物做得出
来。那老头子怪是怪了点,倒也有些能耐。你那个情人眼光不错嘛,难怪让我皇兄这么介怀啊。”
李然冷哼,根本不理会猴崽子的胡言乱语,拿过来望远镜继续看。
……
子时三刻,李然再不耽搁,领着四万余人出了临阳城。
这一走就走了百里,天将大明之时,到了距离杏林城只有两日脚程之地。
李然拿望远镜一看,冷不防见到三人三骑就在前头两三百丈远处,带头一人风神朗朗,俨然是失踪已四日的曲烈和他的两名护卫
,
猴崽子见他神色有异,拿过望远镜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喜不自禁,然后一拉马肚奔了过去。
“师傅!”
曲烈从马上一跃而下,走近李然,道:“殿下别来无恙。”
李然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臂:“很好。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此事稍后再说。”曲烈望了眼身后长长的队伍,道:“兵马既然还在,殿下先行,臣稍后就到。”
“你不走?”
“臣已见识过西平铁骑的速度,长此下去,我军必然会被赶上,臣必须留下殿后。”
“不行!我们人太少,这儿连个屏障都没有,绝对胜不过西平十多万人马。”
曲烈淡笑:“殿下放心。臣已得到消息,厉元帅已摆脱庆原大军在加紧回援。辰裴……也在回撤的路中。”
李然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江诀让下令让辰裴撤退了?”
“殿下明白即可。”
李然想了想,道:“也好,我跟你一起留下。”
曲烈坚决摇头:“臣一人留下,殿下先走。”曲烈看了眼猴崽子,沉声吩咐,“你随殿下一同回去。”
“我——”
曲烈扫他一眼,猴崽子不情不愿地撅了撅嘴,道:“知道!我听你的就是!”
李然带着两千骠骑军并六百余名暗卫护卫撤退,没日没夜赶路,简直苦不堪言。
可惜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骑马,坐在马车里更是痛苦非常,小六子边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边道:“殿下,再忍一忍,
很快就到家了。”
他神色焦急,眉眼皱得跟麻花似的,似乎比李然还痛苦。
李然扫他一眼,道:“六儿,你这慌撒得不好。我的家离这儿太远了。”
小六子见他神色怅然,好奇问道:“殿下的家不就是凤宫么?”
李然失笑:“也对。”
“回去后,奴才给您熬喜爱的血燕粥,可好?”
李然揉了揉眉,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淡淡的温情神色,伸手在小六子的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小子明知道我现在晕得想吐,还
说这个倒我胃口?”
小六子有些不明所以然,继续问:“殿下不爱喝血燕粥了?”
李然额上青筋一跳,压下胸口的翻涌,朝小六子招了招手,小六子一脸无辜地探了半个身子过去:“殿下?”
他一脸不明世事,李然突然觉得有些挫败,跟这样一个人理论,岂不是在降低他的格调么?
他揉了揉太阳穴,道:“六儿,说点别的事来听听。哥哥我不想听到吃的东西,明白吗?”
小六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脸讨好地问:“殿下想听什么?”
“随便吧。”
“随便?”
李然见这小子又开始犯难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败得心服口服:“你一直跟着我?”
小六子点头:“奴才自小随侍殿下左右,到今日已经有十九载又三个月了。”
李然笑:“连零头都记得呢?”
“自然!奴才自小家中清贫,幸得殿下眷顾,得以调到太子宫侍奉殿下。殿下对奴才的恩典,深同再造。奴才永志不忘!”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小六子一向是最顺从的,这一回竟然没有顺着李然的话说,反驳道:“殿下对奴才有恩,奴才怎可忘记呢?倘若不是殿下垂青,
奴才早已死在刀子房里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跟在您身边呢?”
他神色郑重,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倔强。李然有一瞬间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前世的好兄弟六子。
愣了四五秒回过神来,李然拍了拍小六子粉嫩的脸,笑着说:“既然你这么感激我,那这辈子就好好跟着我还债吧。”
李然朗声大笑,笑声中透着无尽的释然。
小六子见他高兴,也跟着傻笑,憨厚的样子其实说不上可爱,却无端让人觉得温暖。
“呵呵,太子殿下若是见到您,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是啊。不知道那小子长高没有?”
“哎~奴才觉得咱们太子殿下真是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