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重字还没能说完,他就咽了气,众人神色剧变。
这一计原本是为了伏击敌军,杀西平一个措手不及以搅乱其阵脚,不曾想竟被反将了一军,不仅白白断送了他数千北烨将士的性
命,甚至还断送了曲烈。
战事未起却先被人斩腰,这仗该如何打下去?还能否打赢呢?
隆冬的气候已严寒之极,刮得所有人心寒如冰。
没有人出声,李然伸手阖上那小将的双眼,低声道:“埋了吧。”
两员护卫得他发话,这才走上前来,将尸体抬了去。
李然笔挺挺站着,久久不曾言语。
小六子拽着帕子干着急,心急火燎却于事无补。
劝自然是劝不了,他们这位殿下一向富于决断,轻易不受任何人左右,如今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无端让小六子有些惊慌。
犹豫再三,小六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赔小心道:“殿下,曲将军吉人天相,老天爷定然会保佑他逢凶化吉的。”
李然不予理会,静默许久后,扫了眼神色震惊的严文斌,沉声道:“看来这一仗会很难打。”
严文斌一拳捶在城墙上:“今日之耻辱,他日必要他西平数倍奉还!末将定当永志不忘!”
李然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扫了眼那几名高级将领,正色道:“西平来势汹汹,甚至洞悉先机先一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
…”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临阳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事实上,援军还有五天就能到了,就看我们能不能守住这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守住了,就很有可能反败为胜,守不住,临阳城的五万人只能是全军覆没。
“纵使战死,亦无怨无尤!”
严文斌一伸手“铿”地一声将腰间悬着的玄铁长剑拔了出来,剑尖指天,一声大吼近乎有震耳欲聋之效,所有人都跟着拔了剑,
李然与他们对面而立,亦被那撼天动的铿然之气深深震撼了。
李然在这个瞬间是动容的。在这多国争雄的乱战时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信仰奋力拼搏,拼的只是血肉之躯还有那满腔热
血,无怨无尤,一往直前。
“好!”
李然大喝一声,将腰间军刀拔出往头顶一举:“为了胜利!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
声浪一波波传了开来,所有人都在呐喊。
远方地平线上,有火龙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不用望远镜,所有人都明白西平铁骑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然头也不回地喊:“严文斌。”
“末将在!”
“弓箭手准备得怎么样?”
“禀统帅,已尽数就绪。”
“火油呢?”
“也已妥当。”
李然点了点头,在大战来临这一刻,他反倒平静下来。
天空泛出鱼肚白时,伴着尘土飞扬,有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苏沫身着金丝铠甲骑汗血宝马,眼中闪着灼灼光华。
对面的城楼之上,那一抹银白身影已变得越发清晰,虽然还不至于看得清那人的脸。
时隔数月再次相见,思念恍如隔世,苏沫眼中闪动着志在必得的幽光。
三军已遵照他的指示在距离临关城百丈外止步,拉开行将攻城的阵仗。
接着,一架架高耸入云的天梯就被纷纷推上前去,高及城墙,看起来坚不可摧,巍然可怖。
城墙之上,北烨众将士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骇得失了往日的冷静。
两军对阵,更多的时候考验是双方的气势,李然深深明白这一点。
他冷哼一声,朝严文斌打了个眼色。
严文斌手势一摆,唰唰一阵箭鸣声后,万千支长箭便一股脑地朝天发去,然后在地力的作用下迅速下落,以惊人的速度,几乎是
在瞬间就穿透了西平将士的铠甲,激起哀嚎声一阵,惊人心魄。
战争,终于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五十四章
数以万人的嘶吼在耳边回荡,李然站在城楼上岿然不动。
北烨的防守井井有条,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乱。
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牛毛针般升上空又急速坠落,穿透敌军的铠甲,瞬间就将临关城前的战场变成了修罗地狱。
视野前方,一排排西平铁骑正在前仆后继,前来着倒下,后来者踏着尸体往前冲,在漫天的箭雨里冲锋,然后又一次次地被逼退
。
如此连连失利,敌方阵型早已混乱不堪。
苏沫意识到情况不大妙,左手一挥,一阵怪异且密集无比的战鼓声响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天地一阵震动,在整齐的吆喝声中,十几架“通天利器”分别由百名将士合力推了出来,巍然屹立,所向披靡。
李然站在城楼上,沉声吩咐:“弩手准备。”
严文斌手一挥,弩手齐刷刷入列,面对那未知的庞然大物步步近逼,所有人都白了脸,甚至有些胆小的,连气力都少了许多。
有了云梯助阵,西平气势顿起。
李然却全然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下令:“投手准备。”
严文斌再一打手势,城垛上的火把就尽数燃了起来。
墙角处,黑色囊袋随处可见,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干将士窝在墙根,因为有半人高的护栏遮着,从敌人所在的方位看来,只有
一堵墙厚厚的城墙。
箭矢在空中破风穿梭,叫喊声和怒吼身充斥在耳边,血腥味弥漫,混合着沙尘和战火硝烟,让人心神震荡。
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十几架“高可通天”的大家伙正在一步步逼近,震天动地的喊声让人不寒而栗,威慑力不言而喻。
严文斌脸上已生了一层密密的汗,不确定地望了眼李然,道:“统帅,就快到城下了。”
“再等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西平军越发接近的震天脚步声、擂鼓声和呐喊声里,严文斌越发安捺不住:“统帅!已经攻到城下了!”
他方说完,敌军阵营中鼓声一变,云梯“嘎啦”一停,伴着杀破狼似的震天大吼,彪悍善战的西平军便如同蚂蚁上树一般从云梯
内涌了上来。
北烨军哪敢耽搁,抬箭就射,却终究应了袁陌那句话,此物牢固无比,倘若不是以巨石投机,寻常弓箭根本奈何它不得。
果然,所有的箭都被钉在了罩壳上,密密麻麻,如同刺猬身上的尖刺一般。
没有人不恐慌、不害怕。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科技弥足珍贵,哪一方稍占上风,都会有摧枯拉朽之效。
而这样句型的利器,多数人甚至平生未见。
严文斌面色一慌,急道:“统帅!事不宜迟了!”
“住嘴!”
李然冷喝,视线盯着最先到达城楼下的一架云梯深思,一刻也不敢松懈。
伴着一阵悬锁链滚动之身,“神兵利器”顶端竟开了个容两人并立的小口,然后一架悬梯就被放了下来。
“现在!”
李然在大喊的同时,几乎是在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军刀。
所有的投手都从墙角站了出来,对准那个入口,将手中燃烧着的火油瓶掷了过去,轰地一声后,被掷中的人全身上下都着了火。
此时正值隆冬干燥之时,火势几乎是见风就起,更何况还有火油助燃,而云梯的底座和内板皆是木头,可谓一点就着。
这一烧就没完没了起来。
片刻后,整个云梯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没有任何木头可以能够耐住汽油焚烧的烈焰,正如没有人能够承担被硫酸泼撒的灼烧。
意外来得太快,西平军顿时就乱了阵脚。
李然舒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曲烈口中所谓的知人事听天命,倘若今日有雨,结果必然就另当别论了。
初战失利,退兵的鼓声从对面传了过来,西平兵再不恋战,撂下旌旗回头就跑,哪里还有先前的气势可言。
城楼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无论这一战谁胜谁负,至少在此时此刻,所有北烨人都是信心满满的。
南琉璃然,至此一战后终于声名鹊起。
多年后,当护国双璧的名号响彻十一国的大地,或许仍然还有人记得,正是这位南琉的亡国太子,在他二十五岁年华之时,凭一
己之才,率领五万兵马对阵西平二十万铁蹄,以临关城为垒,杀得西平铁骑溃不成军,至今令人不敢猜想。
……
李然站在城楼上,从“望远镜”里望着苏沫大军逃遁的身影,又扫了眼眼前城下堆积如野的尸骨,旌旗扫地战火四起的惨状,心
中有一瞬间的怅然。
严文斌满身战火从城墙下上来,脸上有饱满如凤凰花似的笑意:“统帅,西平退兵了!”
李然淡笑:“才开始而已。苏沫没这么容易放弃。”想了想,又道,“把江明找来。”
“是!”
不消一会儿,猴崽子就被带上城楼来,见了李然,抖着手指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
“想说什么?”
“你竟然亲自上阵?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我受了……总之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啊?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啊
?你可知道我有担心?啊?竟然还让人锁着我,不让我跟来!我就这么给你添乱啊?”
李然盯着他望了许久,目中怜悯之色,犹豫一二后终是托底道:“江明。你师傅他……可能出事了。”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别蒙我啊。”
猴崽子嘻嘻笑,一脸不信。
李然摇了摇头,看了眼严文斌,严文斌道:“将军中了西平军埋伏,带着三百人马突围,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不可能!我师傅有通天智慧,区区西平贼人怎能奈何得了他?不可能!我不信!本王不信!严将军,你快将这话收回去,本王
不治你的罪!”
他很少用本王自称,李然错愕的同时,心头一个不忍,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想哭就哭吧。”
猴崽子摇头,双目通红:“你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李然叹气,好半晌才说:“对。我在开玩笑。”
猴崽子不出声,李然低头一看,不觉怔然。
他伸手将猴崽子的脸按进肩窝里,低声说:“我相信以你师傅的师傅,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该学着相信他
。”
猴崽子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说话。他那张嘴一贯比脑子动得还快,如今却沉默似金起来,李然心下多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
又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了。”
良久后,猴崽子拿袖子擦了擦脸,恨道:“我师傅出兵之事是何等机密之事,如何会中西平埋伏呢?”
李然一听,不觉心头大震。
军中有奸细!
……
苏沫站在营帐中央,脸色难看,无端令人生寒。
“这就是所谓的神兵利器?如此不堪一击?”
项欣素张了张嘴,终是选择沉默,一旁的阎崇武忙劝:“陛下息怒!”
苏沫不应,项欣素在长久的沉默后道:“天底下本就没有任何一种兵器称得上是神兵利器,世事无绝对,今日之失未必就是明日
之耻。”
“你倒是敢讲。”
“不过是实话实说。还是说,你听不得实话?”
苏沫冷哼,并没有将她的挑衅放在眼里,深思良久后朝项欣素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项欣素也不犹豫,神色淡淡福了福,起身离去。
苏沫望了眼阎崇武,道:“究竟怎么回事?那火油是他提议北烨去挖的,为何反过来害了我西平?哼!”
阎崇武道:“以他的智谋,必定不会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想必……是有后招。末将收到城里捎出来的密报,称北烨之所以
能取胜,乃是因为得了袁陌。”
“袁陌?”
“此人乃是袁阡的弟弟。那个袁阡,正是二公主的师傅。”
苏沫眼中有了然之色:“项欣素的师傅?难怪。我道他为何还不弃城,原来军情已刺探到朕的西平来了。”
阎崇武深以为然:“必然是北烨打听到我西平已有云梯在手,北烨既然得到袁陌,势必能窥得先机,从而研究应对之策。”
苏沫想起两军对阵之时城楼上那抹银白身影,桃花眼中迸发出了奇异的幽深光芒:“派人通知他,就说是朕的旨意,三日内务必
解决一切,倘若再出什么岔子,提头来见!至于南琉璃然……”沉吟片刻,吐了两个字,“活!捉!”
“遵旨。”
少顷,项欣素去而复返,见到苏沫也不参拜,只淡淡问:“你让我研究的东西已经弄好了,是否需要过目?”
“这么快?”
“再慢点,你这仗便不用打了。还是早日撤军的好。”
苏沫不以为杵:“带朕去瞧瞧。”
来到校场,见到一高两丈有余的木架,上头架着一根横杆,横杆的一端系着十数条手臂粗细的麻绳,另一端拴着一个皮套,里头
放着一个用竹篾编制的球,球面上糊着泥纸,看起来很是普通。
苏沫指了指这东西,问项欣素:“这投石机有何稀奇?你不是说临阳城的城墙厚一尺,投石机奈何不得?”
项欣素不应,朝一旁负责驾驭此物的将士打了个手势,那将士朝苏沫跪下:“陛下,请允许属下一试。”
苏沫淡淡应了。
那人朝数十名属下比了个开始的手势,众人一使力,将泥纸球以弧形抛上了天。
片刻后,百丈之外,有轰隆声传来。
竟是一颗霹雳弹。
第五十五章
霹雳弹的威力倒比不得炸弹,可从内部炸出来的碎铁片也不容小觑,更何况他最大的威力来自于爆炸后引起的大火。
苏沫有些微的震惊:“这是何物?”
“霹雳弹。我师傅的独门秘技。”
苏沫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盯着她看:“你……为何到现在才给朕看。”他望了眼那两丈高的投石机,神色不善,“倘若早一步有
了此物,朕又何须如此损兵折将?别告诉朕,你是故意的?”
项欣素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倘若你实在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无话可说。我师傅虽留下制造谱一册,但要造出实物也绝
非易事。我父皇还在你手上,我还不敢惹你。信不信由你!”
苏沫轻笑:“既然你这么明白,那索性朕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项启能否平安,全看你对朕有无异心。倘若你敢戏弄朕,那么
第一个遭殃的会是谁,你且心中有数。嗯?”
“这个不用你说,我还不敢与虎狼为敌!”
“你说朕是虎狼?”
“对。”
苏沫先是沉默,继而朗声大笑,笑完桃花眼一眯,幽幽道:“没错!朕就是虎狼。又如何?你且好好看着,我如何把北烨的一切
都踩在脚下!”
说完,甩袖离去。
三日后,西平二次攻城。
那霹雳弹的威力不小,北烨卯足了劲,也没能将对方逼退回去。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小将心急火燎来报:“统帅,粮仓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