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 上——陈绍樾
陈绍樾  发于:2013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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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歧路

方锦将言默送上了马车,宋翊鸢坐其旁,两名少女向方锦微微点头。“公子锦,愿来日重逢。”宋翊鸢向方锦作别,言默看起来神色有些凝重:“公子锦,愿来日重逢……不要兵刃相见。”

“公主说笑,”方锦一惊,却迅速摆回微笑,“只怕公主不会屈尊再来湮华殿。”

“湮华殿的琴棋书画、歌舞茶膳,都可称作洛阳一绝,”言默牵强一笑,“倘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来你这儿小坐可是人生一大美事……代本宫好生照顾他……”最后的句子声轻难觅,但方锦已然明晓,便向言默行了大礼,司膳公子白华送上行路小食,“送公主回宫。”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方锦却觉着有什么事情越逼越近,敏感的神经驱使着他回殿静坐,遏制不住的右眼皮,跳动地如同花手击鼓。“莫非……”藏于暗处的身影暗暗一笑,转身窜走。

“言默公主已经上路?”少女正饶有兴趣地调戏进贡来的金鱼,纤细的手指在青花瓷鱼缸中来回波动,逗得小家伙一阵窜逃,“都布置好了?”

“是的,一切安好。”男子低头回复。

“那么,你可找到方锦的把柄没有?”少女挑起眉,不施粉黛的面庞虽然有一丝倦容,但掩盖不住的是沉鱼落雁之貌,“要那种……一招便扼至死地的……”

男人有些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能与公子锦惺惺相惜之人早已死在林妃娘娘手中。”

“母妃也真是的,真有这个耐心来等‘千回百转毒’毒发……”相传‘千回百转毒’乃江湖奇药,染指必死,但却不会当即发作,药期虽长达二十年,但即便是最优秀的仵作也验不出尸首是中毒身亡,顶多诊出一个痨病。“要是我,才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虽说词晖湘已死,但他毕竟留有子嗣,”男人阴险地一笑,缓缓说来,“词大人的独子词昊可是一枚好棋啊。”

“哦?”少女显然来了兴趣,“怎么说?”

“词昊最近频繁出入公子锦内阁,古有父债子偿,这词晖湘可是欠下了一屁股的情债啊,”男人意味深长地说着,“公主何不牵制住词昊,先将其为我所用,待一切安好,公主便可……”男人象征性地往自己脖颈上划上一下,少女妩媚地笑了。

“纵然她是大戌二公主又如何,纵然他是大戌三皇子又如何,纵然她是大戌贵妃又如何?”少女忽的狂笑起来,她双指轮转,将一条金鱼玩捏于掌中,然后指肚一用力,几丝鲜血顺着指尖流淌而下,滴落在鱼缸内,晕染开来。“大戌的天下,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少女声音娇柔,却如同野兽嘶叫般笑了起来,金鱼的血溅甩到牡丹华衣之上。

“公主圣明。”男人单膝下跪,示忠于少女。

回宫路上,言默一路颠簸,不适感剧增。

“公主,您可好?”宋翊鸢不禁有些担心——来时并未觉得路途坎坷,怎么这回去的路如此颠簸不平。面对言默故作镇定地摇头,宋翊鸢只得为自家主子递上几片陈皮。忽的车轮一颠,言默一个踉跄,额头撞在车窗上。“公主!”宋翊鸢急忙护住言默,她一把掀开车帘,却被眼前一番景象惊呆——

这哪是来去的路,分明是荒山野岭,崎岖泥泞的羊肠小道蜿蜒向前,宋翊鸢的瞳孔急剧放缩,她急忙推了推驾车的车夫,不料老头斜歪一倒,瞥见正脸已是七窍流血!

“公主!”宋翊鸢连忙回到言默身边,少女稳住言默,玲珑剑出鞘,宋翊鸢三两下越至马匹鞍上,“驭——”宋翊鸢圈住缰绳,右臂出力,将马车稳稳牵下。回头看车夫,老人早已没了气,宋翊鸢皱了皱眉,玲珑剑泛着冰冷的光,“何方刺客,扰我行路?”少女坚毅的嗓音回荡在山谷,袅袅回音和着山风野草响,宋翊鸢左右环视。

敌人在暗,翊鸢在明——“嗖!”宋翊鸢左臂一挥,一根莲花针躺于掌心,针头深处浅紫色的液体,一股草腥味扑鼻而来,宋翊鸢连忙将暗器扔出去。“看来这一路有的麻烦了……”少女暗暗地捏紧了手中的缰绳,“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宋翊鸢利用眼角的余光勘视着对方的人数,玲珑剑在手中蠢蠢欲动。

“驾!”宋翊鸢忽的往马匹上踹一脚,吃痛的畜生嘶叫着跑远。利箭四面八方而来,带着血的召唤,被玲珑剑一一挡下。言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围攻惊得愣住,玲珑剑削铁如泥,劈砍下一片树皮作盾,宋翊鸢瞄准那藏于灌木丛中的乌贼,少女一个箭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剜下刺客的首级,玲珑剑吃了血,寒光锃亮。“还有谁,”宋翊鸢一把揪起淋着鲜血的头颅,“敢对抗玲珑剑?!”巾帼豪言震慑山谷,翊鸢亦瞄见了剩下的人收了脑袋。

“公主,你没事吧?”言默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宋翊鸢连忙扶着言默出车,“公主若能吃得消,马上请!”

言默没有多说,在翊鸢的帮助下上了马。两人飞驰而去,玲珑开出一条血路,言默白皙的脸颊溅上了暗红色的血迹,宋翊鸢更是顾不得血染红巾,笔直狂奔。

“什么?!”少女脸露愠容,好看的眉目渐渐收紧,套着纯金尾指的玉手扬起落下,传话的宫女脸上便多了五道血痕,“才掉了一个人的脑袋,孬种们就这样逃了!”

“公主息怒,奴婢只是如实传报。”被打的宫女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被尾指划破的伤口直直地淌出血来。

少女冷冷地扬起一边嘴角,“都是废物,传本宫的话,叫他们速速了解自己的性命,少来玷污本宫的眼睛。”

“公主息怒!”宫女垂着头,颤抖着请求主子,“大人们说,宋翊鸢出玲珑,杀气无人能敌……因此……”

“因此便可坏了本宫的好事,”少女捻起一小撮粉末,虽说肤如白雪,娇小可人,但眼神却霸气犀利,足矣杀人于无形,“若风,你来。”

跪倒在地的宫女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少女面前,却被少女一把钳住下巴,拇指和食指一用劲,少女迅速地将粉末丢进若风口中。一股胡椒辛辣窜入鼻腔,若风不禁连咳,“这一道‘越白散’,自是本宫赠予你的,可予你三年寿命,倘若你为本宫出生入死,本宫便可考虑予你解药。”

若风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深掩在深宫闺房之中的,不是出落水灵的公主,而是心狠手辣、好施蛊术的百毒金枝。若风来到这宫里已不是一天两天,自是明白宫中规矩,从了哪家主子,便要循她的癖好。

“若风谢过公主……”她弯下身子,踉跄地行礼。

“慢着!”少女厉声喊住若风,“召死士,血洗湮华殿,夺下三皇子!”

若风看着自家公主狰狞扭曲的脸不禁心口一痛,公主啊,贪念是吃人的啊。

宋翊鸢和言默快马加鞭赶到了皇宫外,来不及派人传报,年轻的女将将公主的玉佩扫过守卫的双眼,自顾自奔入皇宫。宋翊鸢扶着几乎晕厥的言默下了马,闻讯而来的是三公主怀仪和一些宫女。“皇姐!”怀仪看着脸色惨白的言默不禁叫喊起来。

“宣太医,公主路途劳累,需即刻安神。”翊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三公主无需过于担心!”看着怀仪慌张的表情,宋翊鸢浅笑地行了礼,劝慰道。

“这一路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至于弄成这样?”怀仪急得脸颊通红。

“公主,且容属下片刻休息,此事一言难尽!”宋翊鸢咬了咬牙,和怀仪进了里屋。

第二十五章:惊变

是夜,但夏宫中人影攒动。言默闭目靠在床榻上休息,怀仪与翊鸢伴随左右。

“皇姐此行见着皇弟了?”怀仪接过宫女递来的水果,惴惴不安地问道。此刻的言默虽已服下一帖姜汤,但气色看起来依旧虚得很。怀仪向下人使了个眼色,若风便带着宫女们行礼退下。“三皇子……可好?”

宋翊鸢摇了摇头,“那里不是皇宫,又怎么好的了——但不管怎样二公主顺着他的意思,放他在那里了,”少女见三公主的神色有些哀愁,便安慰道,“林妃娘娘已经处死了李儿,想罢三皇子也不愿再回了,幸好有两位公主相助,三皇子才得以自在,”话已至此,翊鸢见怀仪双眼含泪,不禁叹气,“三公主,还请您在林妃娘娘面前多多担待。”

“本宫自会,”怀仪轻轻地揩去眼角的泪迹,少女微微一笑,“想不到本宫与皇姐这般年纪就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她笑得几多酸涩,一时间让宋翊鸢不知说什么好。

“翊鸢,你照顾好皇姐,本宫得先回宫,择日再来探望皇姐。”少女收好衣袖,缓缓起立,向言默作别,宋翊鸢连忙回礼恭送。怀仪跨出门槛,若风便将门带好,带着宫女们跟随怀仪。

湮华殿内殿,木槿在方锦屋里用膳,自木槿来到湮华殿,方锦便将其安排到序源阁用膳,一来为保安全,二来,木槿贵为皇子,用膳挑剔的很,也只有司膳公子白华可以满足人家的口味。少年饮下最后一口汤,兀自叹了口气。

“那日问锦娘,是否有断袖之癖——说来,木槿也是个好男欢的伪君子。”少年无奈地说着,方锦不语,只顾夹菜。“锦娘,世间到底有没有一处地方,容得下我们这些人?”

“湮华殿。”方锦浅浅地应了,是啊,除却洛阳,除却湮华殿,还有哪儿,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兴男风?

“世人看男欢如蔑视脏垢,方锦却依旧傲世而立,木槿着实佩服。”少年抄起桌上的瓷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却惊觉杯中非酒,不禁有些无奈——“如此良景珍馐,怎么少了一盏美酒?”

方锦淡笑:“序源阁里不曾有酒,只有清茶。”

“敢问锦娘为何?”

“酒的诞生,历经了青梅、麦粒、葡萄的发酵,陶罐的熏陶,岁月的封存,”男人顿了顿,“染指年华的酒,背负太多人的悲与欢、血与泪,你让在下这一口,怎么承担的了?”方锦举杯饮茶,“茶是随性而为,水火相容之物,纵然是天翻地覆,方锦只想求善吾身,得宁晚年。”

“按着锦娘所说,月下沏茶,亦是美事,”少年再饮一杯,嘴上快活,却驱不走眉目忧愁,“日月流转,山海苍茫,我既无心于天下,何苦背负一世乾坤?”想到大戌皇宫,想到好权谋利的母妃,想到锦衣狐裘,想到后宫三千,亦想到民生苍苦,血染城池,凄迷狼烟。木槿想起言默曾说过——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无心江山却被迫掌控北国与江南,莫过于你倾尽一切违背良心意愿依旧不为黎民理解——因此木槿选择离开,即便九死一生。

“少时佼佼,再而茫茫。公子,很多事情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方锦说道。“逼不得已的人不仅是你,二公主也是,在下也是,词……晖湘也是。”

“锦娘,词晖湘乃是……”

“不必多说,”方锦示意少年不用解释,秀气的双目透出一丝无奈,“该知道的,在下都已经知道。”他坦然地笑了,坦然地让人无法揣摩他内心是否还留有对词晖湘的念想。木槿没有多说,夹了一片酸菜放入口中,酸爽可口,又带有一丝甜脆,“司膳公子的厨艺果然天下无双。”少年赞不绝口。

“可有御膳房的可口?”方锦调侃道。

“更甚!”木槿说罢又添了半碗饭。“锦娘,司膳亦是湮华七公子之一吧,木槿一直好奇这湮华七公子到底是怎样七位绝世男儿。”

“七公子?”方锦想了想,“司制云河,司仪青桑,司乐沈笙,司绘青玉,司药谨离,司书也笑,司膳白华——木槿是想了解这七位公子?”

“正是。”

“沈笙你应见了多次,便是常在殿内抚琴之人——说来,也就他和也笑是我那时候的人了,”方锦掐指一算,也便是这两位公子,算是湮华殿的老前辈,在词晖湘走后一路陪伴自己,“也笑好书亦善书,倘若碰见,你俩倒也可以比试比试;白华么……”方锦指了指一桌珍馐,木槿便会意地笑了。“青桑青玉是同胞兄弟,青桑通晓古今礼仪各地风俗,因而称司仪公子;青玉妙笔生花,则为司绘。至于上官云河,你我身上这锦绣绸缎,自是出自他手。”

“真是巧夺天工,”木槿打量着袖口精致的刺绣,叹道。“那还有一位……”

“谨离啊,”方锦看起来有些头疼,“你一般见不到他。”

“这?”

“一般时日,他都在百草轩内研习药方,偶尔也会出门采药——说是制药,不如称为制毒,”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谨离入殿之前,相传是个蛊师,善用百草。不过医蛊一家,自谨离接替上一任司药公子之后,这儿便没出什么大事。”

“用毒?”木槿略有思索,“在下的皇姐也会用毒。”

“言默?”

木槿摇了摇头,“是二姐,三公主怀仪。”

方锦有些疑惑:“好端端个公主,怎么会去学用毒?”

木槿黯然浅笑:“锦娘有所不知,二姐想学的东西,宫里谁敢拦她?正巧母妃也有些草药学识,便随性地教了一些。但二姐生性聪颖,不久便深得其道……”

“嗖——”一根银针刺穿窗纸,方锦眼尖,拉着木槿一个躲闪,暗器打在被掀起的桌面上。男人一皱眉,瞥见针尖入木三分。“麻烦了……”方锦不禁蹙眉低语——突如其来的暗器,直截了当地告诉方锦三皇子下榻湮华殿之事已经暴露,看来对方不仅想劫走三皇子,更想将湮华殿的人置于死地。

“方锦,交出三皇子,免你不死!”急剧的夜风撞开了门,门外有声却无人。方锦警惕地护在木槿之前。“方锦,交出三皇子,免你不死!”对方把狠话重下一遍。

“这位贵客何必如此嚣张,倘若在下顺了您的意思,难道您就会放过在下?”方锦笑得讥讽,“既为客,又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刚落,序源阁门口瞬间窜出一排军甲,刀剑利器,矛盾相间,兵士各自后退一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方锦面前,男人收敛了狂妄的笑声,阴邪的眼神直逼方锦:“公子锦,我们又见面了。”

“在下有眼无珠,”方锦挑高了眉,“没想到,二十年摸爬滚打,倒也让您握了兵权——看来大戌气息奄矣,”方锦轻声笑道,全然不顾对面渐渐僵持的表情。杨曦泉死命地盯着方锦——二十年让自己老衰不少,却将方锦打磨地更为精致玲珑,嫉妒一词若是发生在男人之间,恐怕不会比女子来得浅显。“杨大人,今日如此闲情有余,怎么不来这殿里喝上一杯?”方锦大大方方地笑了,这男子一笑便倾众生,就连尾随而来的士兵亦忍不住闲言这男子的容貌,“在下每每见杨大人打湮华殿前过,就忍不住想约杨大人叙一叙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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