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 上——陈绍樾
陈绍樾  发于:2013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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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锦微微一愣:“连司药公子都拿她没法?”

谨离苦笑着合了目:“锦大人如此聪慧,怎会不知?就算现在谨离把解药方子试出来,没半个月怎么配的出解药?”继而拔去足三里穴上金针,“当下唯一的方法就是进宫求见百毒金枝,不过在下斗胆猜测,怀仪这般用心,定是为了引锦大人入套。”

“那‘千蛊传人’呢?”

谨离的身体微微一颤:“南宫家族早已在二十年多前没落,‘千蛊传人’亦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谁又能知道,二十三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南宫家族有没有留后呢?”少年又去一针,词昊的额头冒出了不少冷汗,“锦大人,这位词昊公子,可是上任殿主晖湘大人的后代?”

方锦苦笑,点了点头,他看着相似的眉目,不禁心口隐隐作痛——词晖湘啊词晖湘,真是如我当年所说,遇上你,是我方锦这辈子最大的劫数。隐埋了二十年的伤痛,如今重见天日,难免被挖个血腥糜烂。“百毒金枝如此有心,恐怕是为了三皇子一事,”男人叹了口气,“最后倒是我负了木槿。”

谨离将拔下的金针放到针盘上,少年闭了双眼:“锦大人,动身吧。”

方锦亦一愣,男人浅笑地望着昏迷的少年:“所有的事情,终于到了应该了解的这一天——吩咐下去,差人好生照顾词公子;谨离,我们进宫吧。”

司药公子合了针盘,跟随方锦疾步跨出了序源阁。

“词晖湘,本宫料你也算不到今朝,”怀仪无聊地戳玩着香炉,指尖摸索着炉上的祥瑞花纹,熏散开来的草药香气浓烈辛辣,少女自顾自地说道:“就算你再怎么聪明,死了还不是埋在地下?你一定想不到本宫会把赌注下在你儿子身上!”怀仪眯着眼,轻蔑地笑出了声,“词家注定断后。”

“公主,”若风急匆匆地跑来,跪在怀仪跟前,“西门御林军来报,公子锦与公子谨离奉您的旨意已经抵达皇宫。”

“很好,”怀仪缓缓扬起嘴角,“请韩公公引公子们到其春宫一聚。”望着若风离去的背影,怀仪不禁得意——没想到词公子办事效率这么快,本宫还没有发话,方锦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二十八章:难病

怀仪端坐在金筑凤榻之上,青丝披散在双肩,鬓边分出一缕,用金边朱红丝绸束扎,眉心是那尊贵的凤尾纹画饰,她身着一朱红宽袍大袖,正胸绣一盘旋升腾的御龙,龙口含金色宝珠一枚,柳腰由坤带而束,相扣之处系一颗绿松石,以此为中心向左右行祥云纹饰,双肩亦挂一层轻纱,止于双腕。三公主枕着右手背,左手把玩着一只翡翠玉环。其春宫的大门被来访者推开,怀仪缓缓起身,目光慵懒地注视着跪在榻下的两个男人。

“草民方锦、谨离,拜见其春三公主!”

怀仪瞥了男人们一眼,轻轻一抬手:“给两位公子赐座。”

方锦和谨离相视了一下,便起身坐了下来。方锦望着少女服饰上飞腾的龙纹,不禁皱了皱眉——这般动作自然不会被怀仪放过,少女巧笑倩兮:“公子锦可谓有心人,这么晚来拜访本宫,必定有什么大事。”故意加重最后两字的音量,怀仪接过宫女奉上的清茶,淡淡地嘬了一口,饶有兴趣地看着方锦。

方锦亦以笑回之:“在下的确有事相求。但公主如此盛装,难不成是为迎接我等鼠辈?”

少女的眉急促地皱了一下,随即被一抹微笑化解——世传这男人才华惊绝,无人可堪,平素处世静淡若水,此刻见着,怀仪才觉传说不讹,世书不假。“公子锦人如清茶,气质贵重如金,本宫若不好生打扮一番,怎么有脸见你这‘洛阳第一奇男子’?”她的声音轻柔蔓妖,却暗藏利刃尖刀!

此刻方锦已然明了——怀仪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因而词昊的毒也是她的所为。男人缓缓起身,向少女微微倾身以示礼仪:“今日所行,是在下斗胆请三公主倾力一助。”

少女挑高了眉目,预知下文的她要看看方锦怎么和自己耍花样,“但说无妨。”

“公主在江湖中亦是声名显赫,人称‘百毒金枝’,”谨离亦起身,徐徐来道:“天下制毒之人,能与公主齐名的仅有南宫公子‘千蛊传人’。在下有一挚友,不幸被人暗下‘离梦散’,发病在即,性命垂忧——但请公主慈悲仁义,出手救人。”语毕,谨离向怀仪一鞠躬以示尊敬。

如此直白地相求令怀仪稍稍惊讶,少女显然没有想到一向谋算精深的湮华公子会那么直接地求助于自己。

“‘离梦散’?”怀仪面露难色,尾指的尖部抚过自己的唇,“这可不好办。”

少女缓步走下凤榻,凤钗作响,轻纱飘逸,双手端放于胸肋之下,“天下蛊毒出南宫,二十三年前,圣上废南宫姓氏,诛九族,被黎民百姓奉为‘除蛊之治’。《南宫珍蛊》一书中曾记载‘离梦散’为南宫十三毒之一,从不外传,”少女转过身,面朝方锦微微一笑,“就算本宫是‘百毒金枝’,也无能为力。”

方锦抬头,迎着怀仪鬼魅的笑容:“公主有心下毒,却无心解毒——既然方锦遂公主愿来到这其春宫,公主为何不愿放过一枚无辜的棋子。”

怀仪忽的大笑,少女姣好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公子锦,怪不得词昊对你有赞赏有加——没错,毒是本宫下的,公子锦既然来了,本宫亦就达到了目的……”怀仪捋了捋衣袖,“不过公子锦亦说了,词昊乃本宫之棋,丢弃自由本宫决定。”

“公主且慢,”谨离开了口,“你我都是制毒之人,又何必相煎而对?”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宫相提并论?”怀仪轻蔑地瞥了谨离一眼,提上衣摆回凤榻,“方锦,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位词公子的身份……”

方锦双手作揖:“翰林府四书五经总领词晖湘之子,现翰林府正史官三品词昊。”

“那公子锦可曾忘记那位文武双全、君子谦谦的词晖湘大人?”少女咄咄逼人,犀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方锦还未痊愈的伤口。

谨离猛地转向方锦,公子锦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的神色。方锦咬了咬牙:“在下故友。”

怀仪眉目挑动:“哦?真是情谊深长啊。”

“公主何必如此?”方锦仰起头,正视怀仪,“无论在下怎么说怎么做,三公主要词昊死,完全不受方锦意愿的干扰——既然是这般,重提往事又有什么意义?”男人的拳不由自主地握紧,发白的指节咯吱作响——诚然,如若可以,方锦希望不要再谈及这个名字,词晖湘,注定成为方锦的软肋,成为男人心中最不堪一击的柔弱之处——谨离摇了摇头,从方锦发白的脸上便可以读出男人内心的挣扎。

“既然百毒金枝不肯放过词公子,”谨离转向怀仪,少年坚韧的目光死死盯住少女,她的手指,手腕,甚至是一颦一笑,仿佛都带有剧毒,可以惑人心夺人命。“在下愚钝,但求试出解药保词公子一命。”

怀仪唇角轻佻:“公子谨离好大的口气,既然到了其春宫,又何必那么急着离开?”少女玉手一抬,其春宫东南西北四门关锁,“若风,为公子们沏茶。”

谨离一把将方锦拉到身后,一手抽出一柄折扇,少年扇指少女:“公主什么意思?”端来的茶水被扇柄一招打落,惊得奉茶宫女花容失色,青花瓷杯盏直直地落地,散的一地碎片。谨离望了望冒着白泡的茶汤,冷冷地笑了——“怀仪,不愧为百毒金枝。”——善用毒,心亦毒。

方锦静静地望着凤榻之上的尊贵少女,谨离的冒犯使得她稍显愠色,但依旧面带笑意,纤纤玉手五指轮动,揩去唇角一丝鲜血,再看时,食指与中指分明夹着一根金针,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耀眼。少女咯咯地笑了:“公子谨离,不愧为湮华殿的司药公子——看来不光精通本草,更是位武林高手。”

“公主过奖。”少年冷冷地回道,“恐怕这回要让公主失望了。”折扇一开,一道金光闪过。怀仪侧身一躲,朱红锦袍被金针滑出一道口子,袖口的祥云被这一针硬生生撕开。谨离皱眉,纸扇再合,金光再现。怀仪随手执起一把团扇,扬手一挥,金针被迫改变方向射入身边的宫女体内——只见那女孩慢慢倒了下去,身子诡异地弯曲、抽搐,至弓形而止。

“想不到公子谨离医毒双修——也罢,向来医蛊是一家,”怀仪瞥了一眼中毒身亡的宫女,轻描淡写地说道,“马钱子。”

“又称番木鳖。”谨离双手一恭,拇食配合,弹发——少女将团扇一竖,金针直直地穿过团扇,扎入怀仪身后的柱子上。少女紧紧地盯着被金针刺穿的部位,纸张开始泛黄,蔫卷:“鸩酒。”

“得罪了!”——“鹤顶红!”

“公主果然聪明!”——“太白乌头!”

谨离轻声笑道:“蛇蝎美人一词,用于公主恐怕再贴切不过!”怀仪将金针紧紧夹住,蹙眉而怒:“竟然是见血封喉毒箭木!”

“公主,太强的人,往往会败在最不经意的时刻……”谨离话音未落,金针便出,怀仪一惊,却被繁琐的锦袍一绊,少女躲闪不急,被飞来的金针扎中右手,一阵剧痛从伤口传来,怀仪猛地一个踉跄,少女愤愤地瞪了谨离一眼,身边的宫女鱼贯而来,百毒金枝将暗器迅速拔出,“好狠的一个‘最不经意’,居然是断肠草!”少女的手臂渐渐僵持,怀仪皱眉,将伤口狠狠咬住,将毒血吮吸出来。

“三公主,告辞了!”谨离双手作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包碾碎的粉末,“这是金银花、甘草与绿豆磨粉,望公主自爱!”少年浅笑,推着方锦大步流星地迈出其春宫。怀仪死死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迅速地将粉末倒入杯盏,一饮而尽。少女猛地咳了一声,指肚抹去嘴角溢出的液体:“若风,围剿!”

谨离走在方锦前头,少年头也不回地迈进,却被方锦抓住手腕。男人眉目凝重:“词昊可有救?”

少年停了脚步,默然地摇了摇头。方锦微微一颤,男人随即甩掉少年的手,转身向其春宫走去。“方锦你疯了!”谨离拽住男人的袖子,“她怎么可能给你解药?”

方锦怔了怔,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谨离走到方锦面前,少年用力摇了摇呆滞的男人:“方锦,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莽撞?洛阳公子锦,人如淡茶,笑看风云聚散——你拿什么和怀仪斗!”少年见男人依旧无动于衷,金针一出,却已深深地刺入对方上臂,谨离将利器拔出,方锦似乎被痛觉惊到,哑然地笑了。

谨离无奈地说道:“公子锦,你何苦?”

“因为……”方锦忽的觉着左胸隐隐作痛,“他是词晖湘的儿子啊……”

谨离一愣——词晖湘,那所有人都不愿与他提及的名字——男人苦涩地笑了笑,绝美的容颜此刻恍若一朵蔫花,飘扬着残缺的美。方锦闭上了眼,“他是,词晖湘的儿子。”只因为他是词晖湘的儿子,是那个绝世男人的后代,是那个让自己永生不得安宁的劫数的延续。方锦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他不是一向宠辱不惊的洛阳奇男子么,他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湮华殿主么,他不是一世云淡风轻的公子锦么?

年少轻狂时,那一句“遇上你便是方锦一生劫数”便笃定了这一辈子的结局——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当所有人都认为二十年磨平了一切悲欢喜怒之时,方锦终于忍不住淌下了泪水。谨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个被誉为传奇的男人泪如雨下,任所有的思念汹涌而来,冲垮二十年来累积而成的心理堤坝。

谨离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他双膝跪地,袖管中隐藏的金针洒落一地。“方锦,认命吧。”话音刚落,周遭刀剑有声,锋利的兵器泛着冷冷的光。方锦缓缓扬起嘴角,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男人的声音依旧不卑不亢:“谨离放公主一条生路,没想到公主您恩将仇报。”宽大的袖口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方锦轻轻拭去未被风干的泪水,然后屈膝,跪了下来。

这一跪,膝骨落地有声,像是一记响鼓,将一身尊严做抵押,赌了下去。

【PS】毒物解释:谨离对怀仪所用的“马钱子”(又称番木鳖)、“鸠酒”、“鹤顶红”(又称红信石)、“太白乌头”、“断肠草”均为中国古代医药书籍中所提到的剧毒药品。这一章中涉及的“金银花甘草绿豆”解“断肠草”之毒虽有一定理论依据但并不是像大饼所写的把前三味药磨磨碎水服便可解毒,似乎还要更加规范复杂的解毒程序(唉,希望不要误导大家……其实怎么解的我也不知道……)。

第二十九章:南宫

公子锦、公子谨离因夜行刺杀三公主怀仪未遂,押入大牢。

但夏宫中,言默从床榻上醒来,晨曦的光透过窗户,渲染一窗明媚,二公主按了按酸疼的脖颈,自打从洛阳回宫,惊虚之后竟然恍惚了好几日,真是怪自己身体差劲。言默望着窗外的晨景,鸟语花香——若是每一个清晨都如这般安宁平静,该会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公主,请您服药。”身边的侍女将药碗端了过来,言默接过,轻轻地饮了几口,便放了回去。言默浅笑:“出来吧,我就知道你是来监督我喝药的。”

“本将军压根就没兴趣躲,”宋翊鸢挥了挥手,谴退宫女,“你在想木槿?”

言默的笑容微微一僵,她伸出手,指向窗外,宋翊鸢顺着指引望去——蝶恋花香,翩然起舞,“花不在,蝶又何去何从?”她的声音稍稍颤抖,宋翊鸢握住了言默的手,轻轻地宽慰道:“都过去了不是么?蝶有整个天地啊!”

言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宋翊鸢坐在一旁,陪着她沉默。

其春宫。

怀仪细细地包扎好自己被金针刺破的手腕,白色丝纱一层一层,少女咬着唇:“若风,湮华殿那边怎么样了?”

若风规规矩矩地跪在凤榻之下,宫女秀气的脸庞上布满抓痕,“已经按公主的旨意行动。”她微微抬头,却见怀仪眼露杀气,惊得若风一个哆嗦。

三公主扎好伤口,宽袖垂落,遮盖了绑着纱布的手腕,“若风,”少女露出一个笑容,“你自小便在本宫身边,这其春宫中,只有你对本宫最忠诚——来,把你的顾虑告诉本宫。”

若风咬了咬牙,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昨夜惊魂,公主可觉那位司药公子很不平凡……”见怀仪无动于衷,若风豁了出去:“奴婢斗胆怀疑,公子谨离用毒能力,远在公主之上,公主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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