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算不得是千术，只是一点魔术小把戏，不过哄孩子玩玩。这是他当年闲来无事自己研制的，却也算是独门绝活吧。

林家小鬼果然啧啧称奇：“真神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小六道：“不过是个小道具，送与你玩吧。”说着将那骰子扔给他：“你自己研究研究怎么玩吧。”趁那小鬼研究得入神，忙抽身进屋。

小鬼得了那神奇骰子，着实平静了两日。第三日，小六放工，一出永利员工通道，就见那吊靴鬼早早蹲在那等着了。一见小六出来，他就跟见到主人的狗似的，撒着欢往他身上扑：“师父，师父~~”

小六一早做好准备，抬脚将他隔开：“我已经说了，不收徒弟。你怎么又来了？”

“哎呦，好痛啊。师父，不是啊。我这次来找你有别的事。”小鬼被踢到膝盖，抱着脚哇哇直叫。

“又什么事？”这小鬼一嚷嚷，路上行人全朝他们行注目礼。小六忙将他拉到一边。

“我爸想要见你？”

“什么？！”小六以为自己听错了。要说他收了这小鬼当徒弟，他家里人要见见自己倒是情有可原。可他压根就没打算收什么徒弟。这见家长就不必了吧？

“你上次不是给我这骰子吗？我研究了两天也没看出点门道。倒是我爸拿过去翻了两下，就变出来了。然后他就说让我带你去见他。”小鬼也奇怪，他老子隐居养病，深居简出已经一年。什么人都愿意见。怎么突然叫他带个陌生人回去？

“喔？”小六这下倒也好奇了，那骰子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小道具。一般人绝对看不出于里面的门道。这么说小鬼的爸爸倒是个高手，确实有一见的价值。

“好吧，你带路。”

小鬼见师父如此爽快便答应自己，乐得呵呵直笑：“师父，我告诉你，你见到我爸可别被吓死。”

小六当这小鬼夸大其词：“喔？你爸长得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小鬼不乐意了：“什么啊？我爸可是大大地名人，整个濠江谁不知道？不过……哎，反正你见到就知道了。”

出乎小六意料。林亦鑫穿着考究，长得白白嫩嫩，隐隐透出些贵气，怎么看也是富家公子。怎么他家会是如此破旧的公寓？

“爸，我带师父来了。”小鬼打开门便一支箭般往里冲。

小六跟着进去，房子是单间，内里摆设一目了然。小鬼扑到床边，一个垂暮老人摸了摸他的头，责备道：“没规矩。”

当那老者缓缓抬头，小六真被小鬼说中，完全惊呆了：“木头哥……”

附注：

吃夜粥：在粤语里就是练过几下功夫的意思。旧时香港流行天台武馆，每当晚上练习完毕，师母就会煮粥给学徒当宵夜。从此以后吃夜粥就成为了练功夫的代称。

吊靴鬼：“吊靴鬼”的词义和“冤鬼”差不多，也是指“缠住不放的人”，有时也指“盯梢者”。

12.故人

这床上老者是谁？前段时间他可还是报纸头条。不过当时报的是他的讣闻。此人便是名震濠港两地、人称一代赌王的林浩森。虽然60年过去了，当年那英俊潇洒的男子，已然成为了垂暮老人，但模样依稀还在。而且之前那张报纸，还有刊登他近年来的照片。所以小六一眼便将他认出。

不能怪小六如此震惊。先不说林亦鑫他老子竟然是林浩森，就是报纸报导已经过世的林浩森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够惊悚的。

对方听到这一声呼唤，直觉回了一句：“小六？”随即他又摇摇头，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小六早在70年前就已经死了，当时还是自己给他收的尸。

他眯起昏花老眼打量了一会：“你是小六的什么人？”

小六没有说话，虽然他看起来面容平静，可那微微发抖的手指出卖了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见对方没有答话，老人自行猜测：“你是他的后人？”

小儿子那日回来，得了个骰子，日夜在那摆弄。他好奇一问，儿子便眉飞色舞说起自己拜的师父，还说这骰子如何神奇。随即，他又沮丧地表示，研究了半天，却完全琢磨不透该怎么用。听了儿子的描述，他已隐隐觉得这骰子似曾相识。当拿到手里，他只拨弄了一会，便已经能够确认，这是年少时好友研制的小玩具。当年对方曾送过一个给自己。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追问了很久，可对方一直不肯告诉自己这骰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机关。直到后来，对方死了，那骰子的秘密也随着他一起被埋葬。

儿子这个所谓的师父是什么人？他一定跟小六有关系！也顾不得自己正在躲藏，忙让儿子带上他那位师父过来见自己一面。

小六摇头。

林浩森不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会跟小六无关。只有小六会喊自己木头哥哥。难道……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难道你是小六？你转世了！？”

小六考虑了一会，最后决定不对他隐瞒，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摇头：“也不算转世。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个身体里面了。”

对方这么爽快承认，老人反而一时愣住了。不过他毕竟活了八十多个年头，什么奇闻异事没有听过？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也许在他年轻的时候，会很铁齿地拒绝相信鬼神之说。可现在，他也行将就木，他倒是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出自然常识的现象。

“你真的是小六？”

“哎？爹地，你跟师父认识？”没想到自己家老头竟然认识师父。而且师父还叫他木头哥哥……林亦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家老头今年已经85高寿。还哥哥呢！木头爷爷还差不多！

林浩森双目含泪，望着小六出神，儿子的叫唤声终于把他的神智拉回，回头对他道：“他是我一位旧识。

那年，林浩森才20出头，他为躲避战难，身无分文、孤身一人逃到濠江。一开始，他人生地不熟，差点被人口贩子卖去当洋工。幸好他机灵，及时逃脱。后来，他到大发赌场当了个小侍应。那时他便与小六在赌场里相识了。

小六那个时候瘦骨嶙峋、其貌不扬，又比较内向，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是林浩森与生俱来便带有一种令人亲近的气质，又活泼开朗、八面玲珑。赌场里的老板、赌客、工作人员，没有不喜欢他的。久而久之，就连小六这种“生人勿近”的乖僻小孩，也被他收服了。

靠着英俊的外貌、不凡的谈吐还有长袖善舞的手段，不久林浩森就当上了侍应的小主管。

小六是大发的荷官，他的任务就是让来客人钱永远有进没出。在赌场的授意之下，他自然得“用些手段”，才能完成任务。他师从瘸腿老头几年，怎么说对方也是一代千王，所以小六的千术在濠江也算得上数一数人。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那一日，大发赌场来了一批外地赌客，他们每一个都高头大马，面目凶恶，浑身戾气。一看就是混道上的。

小六当老千多年，倒也没有失过手。他没有想到，面前这批凶神恶煞的赌客来头不小，乃是米国旧金山的黑帮小头目，就连濠江当道上的人都得让他们三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里面有一个人也谙熟千术。当他们发现自己的赌资犹如石沉大海时，便开始发难。更当场拆穿了他的千术手法。

其实小六不过是个小小的荷官，没有赌场老板背后指使，他哪敢出千啊？这些黑帮份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一来咽不下这口气，二来想闹点事，敲诈赌场一笔。便嚷嚷着让老板赔偿，并且废了小六的手脚。赌场老板不敢得罪这帮恶棍，忙把责任全推倒小六身上。

小六可怜成了替罪羔羊，不但被痛殴一顿，眼看还将失去手脚。

幸好他还有一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好友。对方义气相挺，不但自己垫出来一大笔钱财，还巧言令色、花了些功夫劝说赌场老板息事宁人，也赔偿了一些；又找了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帮忙说了些好话，赔了不是，摆了酒席，给对方做足了面子。小六的手脚才得以保住。

小六被放出来，全身没一处皮肤是完好的，他虽极之虚弱，却仍然硬气地挺住了。他没有对林浩森说谢谢，如此大的恩情，怎么是一句谢谢就能还的？

“木头哥，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开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至此以后，小六不但将这位大哥当成知交好友，还将他当成了救命恩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过命的交情。

两人友情日进千里，因林浩森五行缺木，名字取了个三木的森。小六便亲昵地唤他木头哥哥。

时光匆匆，岁月一晃便已将近70年。原以为早已化为白骨的故友，竟然借尸还魂了！虽然震惊，却也有着欣喜。当年那跟在自己身后喊着木头哥哥的少年，如今变成了英俊的男子。样貌改变了，却改变不了那沉静的气质。

小六心里也同样激动、高兴着。木头哥没有死，他还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

“木头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问完之后，他才感觉自己说了废话。对方是一代赌王，称霸濠江达40年之久。要论濠江谁最有财有势，那一定是他林浩森。他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不想对方听了他这一问，却牵动心事，大咳了起来。

林亦鑫忙给他爸抚背，小六也紧张地上前查看：“木头哥，你这是怎么啦？要不，我们看大夫去吧。”

林浩森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摆了摆手：“没用的。我这身体已经不中用了，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确实，林浩森的气色非常不好，坊间传言，他看起来行将就木。

“小六，阿鑫喊你师父。你收他当徒弟了？”虽然已经过了将近70年，林浩森依稀记得这不是他的风格。

果然，小六摇头：“没有。”

林亦鑫不乐意了，嘴一嘟：“我有什么不好的？人家都说我是天才诶！那水云袖，我不过在小说中看到过，就能学会。你收我当徒弟可是天大的福气！再说，我可是赌王的儿子，你是赌王儿子的师父，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林浩森虽然身体不适，却强打起精神笑着喝止儿子：“好了好了，你小子别急。”说着又转头对小六道：“小六，你可记得当年我为你解困，你对我承诺过什么？”

小六毫不犹豫：“木头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开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好！”林浩森点头，除了想要再次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小六之外，他还要他这一句承诺：“本来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让你还我恩情，但是现在时态紧迫，我也情非得已。小六，我要你收阿鑫当徒弟。”

想他林浩森虽被称为赌王，却一辈子并未沾赌，早年的经历让他明白赌的厉害。没想到在临死之前，他却豪赌了一次，这将是濠江史上最大的一场豪赌，赌注是濠江赌王的所有资产！

13.托孤

小六坐在林家豪宅的沙发上，林亦鑫捧着个骨灰瓮紧靠在他身旁。他们身后是林家律师，而对面是林浩森的三位夫人，以及三房子女。

律师用公事化的语气宣读林浩森的遗嘱：“原归于各房名下的房产，仍归于其名下；各大银行存款平分给17个子女；其余不动产、以及濠江娱乐公司及其附属产业公司，所有股权归么子林亦鑫所有。鉴于他未满18岁，暂由其监护人——陆步扬先生代管。”

遗嘱一经宣读，众人一片哗然。濠娱是林家的根本，林家的所有经济来源主要依靠濠娱以及旗下附属产业公司。这遗嘱的意思明显就是将林浩森所有身家都留给了么子林亦鑫。更离谱的是，要将这一大笔产业，交给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管理？！简直是荒谬！更何况林亦鑫生母虽已经过世，他却还有这么多兄姐、继母，哪轮到一个外人当他的监护人？

四太太首先发难：“荒谬！这是什么狗屁遗嘱，肯定是假的！”

律师仍然面无表情，语气平淡，甚至公式化如机械人：“我手上这一份遗嘱乃林浩森亲笔书写，并加盖私印。如果你们怀疑起真实性，可以提出告诉，鉴别真伪。根据遗嘱所写，今天开始，林家主宅归林亦鑫少爷所有，没有他的允许，诸位不能进入。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如果诸位还有什么疑问，欢迎致电，或到在下的事务所咨询。”

“我不相信，那遗嘱肯定是假的！”

“对！我们去打官司，那遗嘱肯定是假的！”

“就算是老头子亲手写的，他当时神智也肯定不清楚！”

“那个下作女人！老头子肯定是被她迷晕了头！竟然把所有资产留给那小鬼？！”

律师一走，大厅里便揭开了锅，众人心生不满，纷纷将怨毒的眼神投向林亦鑫与小六。有些沉不住气的，更加是口出恶言，频频泼脏水。

林亦鑫一开始还懒得辩驳，由他们去。但后来听到他们诋毁妄母，一时气愤难平，正待跳起来反驳。便被小六压住，轻拍其后背。让他冷静下来。

小六由始至终未置一词，他静静地观察，将众人的反应一一收于眼底。三位太太将不满与怨愤明显地表露在脸上。16个儿女，也有近半情绪激动。倒是那坊间传闻内定的赌王继承人——二房大小姐林奇英，表现得异常镇定。看来这女人，确实不简单。

那些话语越说越刺耳，林亦鑫年纪小，又从小娇生惯养。平时各房兄姐虽不待见自己，却也没对自己怎么为难，他哪受过这种气？眼看就要爆发。小六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站了起来：“我想律师刚刚说得很清楚了，从今天开始，林家主宅是阿鑫的房产。既然如此，他便是主，你们是客。今天他已经累了，恕不能款待诸位贵客。各位请回吧！”

众人哪肯善罢甘休，不但死赖着不走，谩骂更加是升级。林亦鑫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安伯送客！”安伯是林浩森的贴身管家，如今林浩森过世，他便继续照顾小主子林亦鑫。他办事干练，收了主人命令，便召来保安，“请”三位夫人与众少爷小姐出去。

林奇英表现得最有风度，瞄了一眼小六便起身离开。其他人等见林奇英都走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撂下狠话走人。

偌大的大厅终于只剩下小六与林亦鑫两人，小六嘘了一口气，对林亦鑫说道：“别怕，有我呢。我答应过你父亲，定会保你周全。你先把你父亲安置好吧。”

“是，师父。”林亦鑫抹了一把眼角泪水，听话地将父亲骨灰放到神桌上。

看着灵牌后面林浩森的遗照，小六一阵恍惚。

那日林浩森让小六收自己儿子为徒。随后便让林亦鑫赶快打电话找他的律师过来，撰写遗嘱。

小六是上世纪40年代的人，整个就一老古板，认死理、讲义气。别人对自己有恩，那就一定要还。他没想到答应收下一个徒弟，还把自己牵连进一场豪门争斗里。

其实林浩森将宝贝儿子与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小六，也算是孤注一掷了。虽然小六因为环境所迫，要比同龄人来得成熟、沉稳，历练也更加丰富，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在那群狼环伺之下，要保全林亦鑫和林家家业，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天方夜谭！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是林浩森唯一能够托付的人。想他一代赌王，一生荣华显赫，风光无限。到头来，却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倒是树敌颇多，生意上往来的朋友也不少，就是没有一个知交好友。就连妻子儿女都在算计他的性命，谋夺他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