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的城市——致6的葡萄
致6的葡萄  发于:2012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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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能再依赖他了。

“二十多个钟头,后天凌晨时候到,你还正睡着呢。”

“我等你。”

“不用,真的不用。”

“雷骐飞。”他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我等你。”

我坐在行李包上,盯着我的鞋,鞋头前面有穿着各种各样鞋子的人经过,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手机还贴着耳朵,一分钟,两分

钟,三分钟……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安静的等着,听筒后面似乎有一片空白在不断的蔓延。

这种空白,大概就叫距离。

我能在脑海里描摹出他的耳廓,侧脸,还有面颊的质感。但是我碰不到他了,连一个手指尖都够不到。

“江上。”我吸了一下鼻子,迅速的说完最后一句话。“车来了,我走了。”

我挂掉了电话,提着包蹿进人头涌动的进站队伍里,明明暑期结束的乘车高峰期都过去了,还有这么多人赶着坐车,赶着在神州

大地上奔来奔去,奔什么啊。我积极拼搏的向前挤,雷一鸣给我买了个卧铺,其实我不用抢占我的座位去,可是我就是想赶紧跑

。我想把经过的一切都丢到脑后,如果跑得足够快,它们也许就追不上来了。

我来到这个城市,是逃来的。我离开这个城市,逃得更加狼狈。

上车之后倒头就睡,睡醒了吃点东西,吃完继续睡。我呼呼大睡着告别了十八岁的夏天,一路乘车北上,回到老家。

九月刚刚过去一半,空气里就已经有了凉飕飕的意思,入秋的几场风吹过去,明明应该是云淡天青的光景,却总觉得有点晦暗。

也许是湿度,也许是大街上人们的衣着,也许是往日看惯了的建筑,都不同于远在南边的那个城市。

下车直接去了医院,人民医院的住院部离门诊好远,七拐八拐的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摸到病房。进门感觉黑乎乎的,只有对面的

窗玻璃透着亮,慢慢看清楚室内横着四张床,老爸坐在门口数过去第二张床上,拥着被子,正探头看对床的人玩扑克牌。老妈在

最里头的桌子边上站着,提着暖壶往茶杯里倒水。我走快两步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暖壶,晃了晃,没多少热水了。

“妈,上哪打热水?”我随口问着。

我妈看了我一眼,想把暖壶再拽回去,我按着她的手,扶她回去我爸床跟前坐下。以前觉得她心黑手狠,永远都那么强悍,这会

扶着她,看着她一脸憔悴的样子,想起来她在电话里哭的声音,头一次发现我比她强壮得多,应该让她依靠着。

“雷骐飞回来啦。”我爸看着我笑。

“回来了也不说打个电话,下车就回家休息去吧,急着跑来干什么?用得着你的时候没见着你人,到这会跑来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我妈嘟囔着,从床头柜上拿水果给我吃。

“没事,睡了一路了。”

我笑着跟老爸打招呼,问他感觉怎么样,还要几天能出院。我跑进跑出的打水交费买吃的,完了让我妈回去休息,陪着我爸打了

半天牌。我前所未有的勤劳让我妈很惊异,总怀疑我出什么事了。我爸很欣慰,挂着吊瓶跟我聊大天,问起我在远方的见闻。我

说我去一个文化公司实习了,都采访了谁谁谁,给哪个哪个老板拍过照,混了一圈的感想是我果然没什么文化,还是找点老老实

实的活干吧。

我爸于是严肃起来了,他问我:“雷骐飞,那你想好要干什么了吗?”

“嗯。”

我想好了。

好久之前就有人让我慢慢想,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到现在我有答案了,他也不会知道了。

我下车之后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发了一条短信说平安到达,他回信说那就好。其实我说不上我们是一种什么关系,奸情又没有达

逞,说爱情吧,还真没那么纯洁。同性之间毕竟不同于正常的恋爱,如果电话那头是个女人,我可以听着她撒娇然后适时点缀一

两句情话。可那边是江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对着他爱欲勃发,我们分隔南北的时候,我没办法在电话里跟他谈情。干巴巴

的说那么两句,只会让我陷入一腔欲火无处可泄的忧伤里,特别凄凉。我还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忧伤,等着我去做的事情很多。

先是把我爸从医院里接回来,我妈给他汤汤水水的养着,他的病在胃上,荤腥冷热没一样不忌的,连饺子都不能吃,每天我妈想

着办法给他煮稀饭,煮软软的面条。他说嘴里淡出个鸟来,我很少听见知识分子老爸说这等脏话,拍着他笑完了再做垂泪状:“

爸,苦了你了,我跟我妈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只要你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就行了。”我爸揉着自己的胃,温吞吞的笑。

我去读书了,虽说考分不怎么样,而且大部分大专院校早录取完都开学了,但是这种时候就发挥出有一个身在教育系统的老爸的

优势,托我爸老领导的关系,送送礼打点打点,进了一个省里的厨师学校,出来是大专文凭,还不错。

我爸我妈其实更想让我去复读,来年正正经经考个大学。我异常坦诚的跟他们分析了我这个人,我有限的能力,我可以做到的还

有我想要做的,差不多也就这样了。我说我要当个好厨子,等我爸的胃养好了,给他做好吃的。我爸一边摇头一边笑,我妈也拿

我没办法。我又骗了他们,根本就不是这么温馨这么高尚的理由。我只不过是想起来,在我叔家的时候,两个穷鬼不会做饭上顿

接下顿的吃了好几天方便面,想死的心都有了。那时候江上叼着烟,眼神飘飘的说要是你叔在就好了,他做饭的手艺……

就是这样而已。

向着厨子的理想奋斗之前,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最开始的那件事。

我去了一趟肖盈盈家,我妈说这事已经解决了,具体怎么解决的她提都不想提,光是气呼呼的骂两声,所以我自己找过去了。

还好,开门的就是肖盈盈,看起来就她一个人在。我还是缺乏一点面对她妈的耐心,那阿姨实在太能吵吵了。肖盈盈看见是我,

低着头让我进门,还给我倒茶。我端正的坐在沙发上喝茶,肖盈盈坐在我对面小凳子上嗑瓜子,她还是白白嫩嫩的,脸蛋好像又

发了一圈,更圆了一点。衣服穿得厚,也看不出来肚子多大了。

我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慎重的向她表示了歉意,措辞严谨的声明虽然我没有相关记忆,但是如果孩子是我的,我会负起责任。

如果肖盈盈一定要跟我结婚,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等过几年我到了适婚年龄……

肖盈盈听到一半就喷了,瓜子皮差点飞我脸上。

“我是认真的。”我继续说。

肖盈盈细细的眼睛瞪圆了看着我,看了半天,捂着腰笑。“你别逗我了,我还正养着呢。你妈没跟你说啊?”

“嗯?”

“不是你的,根本就没你什么事,我也得看得上你啊。”

基本上我知道不是我的,但是她也不用把我说得这么一无是处,我这么一无是处,她非赖着我是她孩子的爸干什么?

肖盈盈给我的答案是:正因为我说好不好,说坏也坏不到哪去,赖到我头上没什么危险性,被揭穿了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当时

她妈凶神恶煞的问她,她一下子就想起来我的名字了。我逃掉之后,她和她妈又找上门,我妈心平气和的跟她们说她认了这个儿

媳妇,拉着肖盈盈的手让她叫妈,非要把一个玉镯子套在她手腕上,说是祖传的。肖盈盈当时就大哭起来了,嚎啕着说阿姨,不

是,不是他。

我妈这手玩得还真够拼的,要是肖盈盈死撑到底,她不光多个便宜外孙,还得赔出去一个镯子。没听说我们家有什么祖传宝贝啊

,她从夜市上买的吧。

后来肖盈盈说了实话,对方是高三上学期新来的代课老师,高考完了人就走了。肖盈盈她妈找到学校,人事处的说那个老师早辞

职了,到上海还是哪工作去了。肖盈盈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还是细声细气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说哭也哭过了,找也找过了,

还能怎么样。

“那孩子呢?”我问她。

肖盈盈摇摇头,没往下说,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虽说被她当了一回冤大头,虽说因为她我才山长水远的逃到我叔那里去,把我的初恋献给了一个老混蛋然后至今思念着他……可

我对她没有什么恶感,她到现在还会磕着瓜子,抬头跟我笑一下。她这么没心没肺的坚强,一定可以有个幸福的归宿。

肖盈盈站起来送我出门,我回头跟她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我看不上你。”肖盈盈踢我出去,笑得跟朵花一样。

14

不记得在哪看到过,科学研究证明,世界上有两千万个人适合与你共度此生。看起来挺庞大一数字,可是除掉全球六十亿人口的

基数,只有三百分之一的几率,人一辈子接触到的人能有几个三百,能有几次机会让你遇到那两千万人中的一个。

我碰到过我那三百分之一的几率,来到我面前的是个男人,还是我叔的爱人。

刚回来那年跟江上通过几次电话,我说我挺想他的,他说那有时间就过来吧,我说你换好频道了吗?然后就听到他哧一声笑,不

往下继续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揍死他,然后我想起来手机是无线的,爬都没处爬。我对他的拳拳爱意根本

无可施展,只能在切菜剁肉的时候把菜刀挥动得虎虎生风,借以发泄。

我学厨学得很认真,冷拼、热炒、面点、小吃、西餐,一样一样的学过来,还报了一个粤菜专修班,南边过来的大师傅指导了我

们几节课,假期要带两三个人去他的饭店实习,我被选上了。

几个月没跟江上打电话,再拨过去想跟他说个好消息,结果一个悦耳的女中音不停的告诉我“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我终于把我的三百分之一弄丢了。

第二年的暑假,我又来到暂别了一年的城市,可是我在这里找不到江上了。

实习很忙碌,这边的饭店从凌晨就开始做早茶,到晚上十点收,累得都没力气走出门去。一起来的同学跑掉了一个,还剩下一个

天天拉着我说他其实不想当厨子,他觉得还是应该回头去复读,我哼哼两声当听过了。我不关心他的人生理想,我只想着偷空出

去转转,我跟师傅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要去看看我叔,他准了我一天假期。

我跑去雷一鸣的房子,提着两块牛排,一堆蔬菜。雷一鸣知道我过来了,也一直没时间去看我,我们两个大忙人好不容易凑到一

块,见了一面。我给他做了一顿,让他尝尝,是不是能比得上大厨的味道。

雷一鸣感动得眼都红了。

其实我的手艺根本还没练出来,在厨房里都是切菜雕花打下手,给他做的这顿是照猫画虎凑合着弄的,还好他不嫌弃。

我们吃着聊着,我注意到另一间卧室里面没有人搬进去,床也没了,改成了书房。我小心的提起这个话头,问雷一鸣:“叔,你

没认识个新的?”“你少来关心我这些事,还有,少跟你爸你妈提啊。”雷一鸣对此还是抱着不承认不提及不讨论的态度,实在

太不坦率了,不就是个同志嘛,又不是杀人放火挖人祖坟十恶不赦了。

“不方便。”雷一鸣说:“跟人住过一段,发现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工作上,生活上。”

我忘了雷一鸣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他正常的社交圈子,完全不是我这种一穷二白的人生。他只能好好的掩饰着另一个圈子里的

自己,当一个未婚独居的老男人,无论如何比两个未婚同居的老男人正常多了。

“所以你现在都是在外面花,不往屋里领了?”

“雷骐飞!”

雷一鸣恼羞成怒的样子挺可爱的,应该有个更加温存体贴的男人爱他,对他一心一意。他比我爸小六七岁,也是奔四的人了,我

妈有时候跟我爸提起他,还说他怎么不成个家,我爸就说他忙事业吧。离得这么远,他们没有办法深入关心他,这是雷一鸣保护

自己的方式,跟谁都不亲近。只有我贸贸然的闯近他身边,知道了他的秘密。

我没有问他江上的事情,我已经闯入到他的地头打砸抢了,不能再问他我的同伙去哪了。

雷一鸣说他晚上没什么事,领着我泡酒吧,我说我还得回去削萝卜皮,师傅说我刀工不细,胡砍乱砍的。雷一鸣拍拍我,让我努

力,说希望在明天。我嘿嘿笑着溜走了。

我去坐公车,凭着记忆坐上了去往郊区的公车,慢悠悠的晃过大半个城市。我心急如焚,也只能这么毫无把握的寻觅。到的时候

都快傍晚了,刚刚擦着下班的时间,我下了车就往那栋公寓楼狂奔,我还记着那个公司的名字,新生活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推开

门发现换了,背景板改成橙底白字,变成了新地产广告有限公司,灯都快关完了,人也快走完了。旁边有个尖细的声音问我:“

你找谁?”

Yuki小妞,看到她简直让我有十六年后绝情谷底杨过重逢小龙女似的激动,我大喘着气跟她嗨,说好久不见。她瞪了我半天,终

于认出来了。

“雷骐飞!你不是回老家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有点事过来,顺便来看看大家,都下班走了?那谁?江上还在这上班吗?”我还是喘得厉害,捶着胸口咳嗽。

“早不在了。你不是他亲戚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Yuki小妞幽怨的叹了口气,这妞看来还是余情未了,我不信从她

这问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我回去就没联系了,这回过来想着顺便看看他,结果找不着人了,你有没有他新的手机号?”

“我打电话叫他回来领工资,都找不到人。他辞职都没辞,跟老板说了一声就没来了,做了一年多的同事,都不说告别一下。谭

姐听到老板跟他讲电话,说他可能是出国去了,他们家人都在加拿大……”

剩下的我没听清,她好像还说了很多,说公司经营不好,好多人都走了什么的。我晃眼看着我第一次工作的地方,它连名字都换

了,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Yuki小妞塞给我一张便签条,写着李海卿的电话号码,她说你要还想找江上,可以打电话问问他。

“没,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笑着说。

他都已经远到地球的那一边去了,我睡着的时候他醒着,我醒来的时候他正睡过去,连梦都梦不到一块了。

我捏着那张便签条,神思恍惚的坐着车晃回了饭店,车窗外夜色繁华霓虹缭乱,这个时间的大城市看起来最美丽,这个时间我家

那里正是一片入睡前的静谧,这个时间江上身处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到,我连他那边几点都不知道。

回到临时宿舍,房间里黑着灯,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酒气,走一步踩到一个瓶子。开灯发现堆了一地的啤酒瓶,我那个惆怅的同学

窝在墙根,用胳膊遮着脸大声喊:“别开灯!”我看见他手指头上又多了几条创口贴,这一天我不在,他肯定没少挨骂。我从来

就没听过他说话,我盘腿坐在他对面,提起他的酒,咬开盖子,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下肚。他躺在那偷看我,看了好半天,爬过

来递给我一盒烟。

同是天涯沦落人,哪管是情场还是职场失的意,我们一起靠墙躺着,叼着烟,一人拿一瓶酒,碰一下就灌。

这人酒量奇差,喝两口爬去卫生间吐一顿,吐回来继续喝。他哭哭啼啼的跟我说他本来是想学林业的,他爸说太辛苦不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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