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拿出一枚种子抛向空中，黑影缩成一缕灌入种子的中心。与此同时，荷伦安的腹部感应到一阵剧痛，像伤口被人撕开，强行抠挖一般。他咬牙忍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惨叫。

黑影彻底钻入了种子，种子落地化为斎粉的瞬间，荷伦安晕厥了过去。

……

一群人族战士来到湖边，他们身上尽是斑斑血迹，盔甲里甚至还夹着动物的毛发。他们脱下装备，准备在清澈的湖水里好好清洗一番。

其中一人在树荫底下发现了一个人，不，是一个精灵。

“大哥！真的是精灵！”

“你瞎了吗？他只有半

截耳朵。”

“谁说半只耳朵的不能是精灵？”

“……看样子的确是精灵，怎么做？”

“哈，还能怎么做，杀了。”

“那一起动手！”

几个人握起脏污的铁剑，剑刃朝下。

一，二，三。血肉飞溅。

五个头颅落入草中，数不清的黑暗生物从阴影中蹿出，争相分食。

“荷伦安”看着自己的手，用过这么多身体，这一具最顺手，是因为莉芙花后与种子的连接吗？

他摸上耳朵，指尖一跳，疼痛与炙热自残耳与指尖席卷全身。

看来还是有不能完全融合的地方。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不再需要这种脆弱的肉身了。

他将手伸入湖中，黑色的细丝延伸开去，碰到什么便毁灭什么，迅速梭巡了一遍湖水，荷伦安向往的水底瞬间化为死水一潭。那条小冰龙和小精灵看起来很美味，真是可惜啊，竟然真的失踪了，还打算得到荷伦安的身体后顺便把那两只小家伙也接收了的。

真是有趣，在他的监视下能彻底消失，这还是头一次。

“荷伦安”尽情舒展了一下腰肢，跃上枝头，起纵间直奔圣地而去。

57.幻境破裂

光明精灵愿意支援前线，只是“联盟”潜藏在圣地外的每个角落，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母树的安全和守护魔法阵的稳固。他们仁慈而宽厚，却不代表他们甘愿白白送死。

精灵繁衍后代比其他种族少，更显得每一个子民的珍贵。他们擅长光明魔法、治愈术以及弓箭，这些技能作为攻击手段对守候在外头的人来说实在连挠痒都算不上。

他们在母树外围成圆圈，日夜吟诵祈祷的诗文。

这一天，有人从密道来到入口处，有些人认出来他是克雷兹佣兵团的一员，奇特的半耳精灵。

森林里出现异种精灵的事他们知道，应该是奥艾伦那一支。但这个精灵看不出来种族。众精灵犹豫要不要方行。

“荷伦安”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血湿透了衣衫。看来是遭遇了不少人的围追堵截，精灵的上位者商量了一下，放了他进来。怎么说也说佣兵团的人，必要时或许能派上用场。而且，终究是精灵一族。

“荷伦安”受到了体贴备至的款待，他什么都不做，安分地呆在房间里。直到米提莱特突破重围，顺着他留下的隐晦血迹来到入口。

米提莱特领着下属进入圣地之后，没有立刻执行奥艾伦与光明精灵之间的契约。精灵女王认为，在这种危机关头，两族应该携手对抗外人。据说奥艾伦之王并未就此表态。

当晚，“荷伦安”暗中潜出房间，来到了守护魔法阵附近。

魔法阵位于精灵母树前方的空地上，种满了四季常开的鲜花，芬芳扑鼻。旁边还有一座小巧的喷泉，月光下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水帘。

“荷伦安”等了半个晚上，终于等来了米提莱特。

轻盈，矫健，连花朵上的蝴蝶都没有惊动。

米提莱特单膝跪地，掌心贴到了花丛的根部，准确来说，是地面上。

“荷伦安”亢奋不已，这个魔法阵完成后产生的威力极为惊人，然而魔法阵本身却脆弱得不堪一击。光明精灵都会派足够多的卫兵在这里把手，现在看来，卫兵都被奥艾伦一族暂时解决了。

米提莱特所使用的，是纯粹的奥艾伦天赋——建立与土地的联系。之后可以随意控制土地中泥土与岩石的位置和厚实程度，轻易就可以破坏魔法阵的图腾。

完成这一切，他迅速回到奥艾伦扎营的地点，组织族人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魔法阵的结界瞬间崩塌，联盟的魔法师击破守护罩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外界的破败截然相反，那一线之界的圣地里，绿草如茵，馨香扑鼻。

所有人怔住了，好久之后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们像蝗虫一般涌入圣地，挥

舞武器尽情地破坏。

奥艾伦最先出来应战，如果精灵能分进攻和防守，他们必然会是精灵中最好的战士，并以此名扬艾斯蒂大陆。

米提莱特冲在最前方。破坏魔法阵是契约，削弱光明精灵的势力是他的目的，但他不会让光明精灵灭绝，更不会容许黑暗力量占领艾斯蒂大陆。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他曾经的确想过让光明精灵从此消失，奥艾伦一族或者可以攻下圣地，从此安枕无忧。世人对光明精灵的误解，终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他曾经坚信，自己的生存只为了奥艾伦，为了这一族的繁盛，他能够狠下心与所有人为敌。但现在，他变了，毫无来由的仁慈让他的剑犹豫了。

这份迟疑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他眼前不时会掠过一些画面，这些片段却总不由他看清楚。

面对疯狂的人们，他甚至不能痛下杀手直接取人性命。

战斗越是激烈，他的情绪波动就越大，他甚至开始痛惜每一个消失的生命。

战事暂告一段落，联盟的人撤退，光明精灵与奥艾伦精灵组成守卫守在每一个易被侵入的入口。

精灵女王与光明精灵的各个上位者来到魔法阵，用尽魔力才勉强将魔法阵修复。

精灵女王来到米提莱特的帐篷，脸色冷若冰霜，她问：“为什么你要破坏魔法阵？”

米提莱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他的魔力还很充沛，体力也不过消耗了百之一二，但他的情绪和精神都是混乱。

他拿出与黑暗帝王签订的契约，扔给精灵女王看。

精灵女王从来没这么动怒过，她柔和的荣光骤然散射，强烈得几近刺目，“扣下奥艾伦之王！”

贝基立刻挡在米提莱特身前，“女王陛下，你应该听完吾王接下来的解释。”

米提莱特强压下纷扰的思绪，说：“契约上写明，我破坏魔法阵后，圣地立刻归属于奥艾伦一族。那么，我现在就是圣地的所有者，黑暗帝王不能干预。”

精灵女王说：“你的计划成功了。”

米提莱特歪起了嘴角，他很久没这样子笑了，“所以，圣地要收容什么人，也是由我们奥艾伦来决定，连黑暗帝王都不能置喙。”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与黑暗帝王做交易，甚至还可以讨价还价，谁愿意做这样冒险的事？

如果这份契约真的能成立，那么现在对圣地和光明精灵虎视眈眈的“联盟”也会因为黑暗帝王而受到制约了——黑暗帝王这份契约还包含着另一层意思，他必须保证圣地只能属于奥艾伦一族，而不被其他人觊觎。

精灵女王沉思了片刻，说：“奥艾伦之王，你怎样确保黑暗帝王会遵守契约？

”

米提莱特说：“他也不是泛泛之辈，为免我违约，他在两份羊皮卷中注入了黑暗世界的上古魔法作为第二重制约。是他将自己送入了深渊。”

精灵女王微微躬身，对米提莱特浅行了一礼，“你的决定是对的，愿精灵之神保佑你。”

如果只是联盟，光明精灵有自信能抗争都最后；但是黑暗世界的侵袭，却不是他们一族之力能抗衡的，到最后，除了以死相拼，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帐篷外有动静，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侍卫把人逮住了，带进了帐篷。

米提莱特心跳漏了一下，“荷伦安……曼森？”

“荷伦安”全身颤抖，抬起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奥艾伦之王，你竟敢算计我！’

所有人展开包围，把这个精灵控制在攻击的范围内。

精灵女王问米提莱特：“你认识这位半耳的精灵？”

米提莱特回答：“是的，请让我和他对话。”

米提莱特站起来压下奥艾伦们的剑刃，逐步靠近，“荷伦安？你看着我，我是米提莱特。”

‘你看清楚，我是谁。’荷伦安的嘴唇不动，声音清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米提莱特脸色一变，也甩出了自己的石剑，“维特？”

“荷伦安”大笑，突然拔地蹿起，冲破了帐篷。

半空中，他张开了黑色的膜翅，残耳笼罩在两对耳朵形态的黑雾中。

‘我会让你们后悔对我欺骗。’

米提莱特确认上方的是荷伦安，至少身体是。那么，荷伦安的灵魂是不是已经……

“杂种！”他用余光搜寻可以借力跳跃的地方。贝基凑近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维特的两对耳朵捕捉到“杂种”这次，突然全身燃起了熊熊的黑色之火，他用荷伦安的眼睛凝视着米提莱特，咬牙切齿地说：

‘米提莱特，我要你……死！’

米提莱特脚下的石头骤然拔高，奥艾伦卫兵们围成半圆，使地面拔起一根巨柱。米提莱特纵身一跃，紧紧箍住荷伦安的腰。

维特使劲挣扎，力量却决堤似的流失，他被一股强力的拉力扯下了控制意识的高台。

荷伦安的眼神恢复清明，力量骤失，他和米提莱特一起坠落。

米提莱特吻上他，嘴唇嗫嚅了三个字。

荷伦安张开嘴，声音却尽数散失在了空气之中。

不止是空气，夜色骤然停顿，昆虫的鸣叫消失。

夜空中，星子陨落，黑色的天幕无声崩裂，碎成了千片万片，碎片像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却能径直穿透他的身体；

放眼望去，花草树木江河湖泊，尽数倾倒，远处的群山朝他的方向倒下，背后只有木

的支架，像极了舞台上的布景板；

他敛下视线，脚下的精灵女王，精灵侍卫，奥艾伦精灵……甚至远方的联盟各族都静止了，轻轻飘起，动作表情都静止在刚才某一个时刻。然后不知道从谁的身上开始，光芒散播，每个人的身体都从心脏的位置亮起，光亮蚕食肉体，将其拆解为点点微光。无数光粒凝聚成河流，流向模糊远空中的一处……

世界崩塌了。

荷伦安猛地看向怀中的人，米提莱特还对他笑着，一如初见的坏笑——却也是定格了的。

米提莱特的胸膛散发柔光，那个狰狞的伤疤随着半边身体的散逸而消失了。

荷伦安捧起米提莱特的脸，试图从那静止的眼神中探究出现在的事实。直到只剩下头，剩下虚无，他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

世界消失了，如同幻境一般。

58.最终战场（1）

荷伦安醒了过来。他躺在冰面上，眼前是一根熟悉的冰柱，一如他自尽那天所构筑的那一根。

他撑起上半身，耳际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停了很久，才适应了这种真正切肤的疼痛。

他所在的位置是结冰的湖水，他倾尽生命所有凝结了一整个湖。魔法凝结的冰，即便是最炎热的夏季也不会被融化。他摸了摸，这触感过于真实了，比在这湖底之下潜游的感觉还要真实，真实的教人害怕。

他犹豫了很久，也酝酿了很久，才抬起视线，前方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景致，陌生的是它们的下场。湖边的花草树木都化成了灰烬，土地伸出一根根凝固的黑气，本应该站着围观者的地方堆满了焦黑渗血的尸体。他的正前方，远处，有视野中仅剩的活人，他们伤痕累累，各自的掌心都有魔法的光芒，他们围成肉体的牢笼困着什么东西。

透过他们相互间的缝隙，隐约可见紫黑色的闪电和苍白的光。

他用魔法冻结了自己耳朵的伤口，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群人。

突然，一股狂风吹过，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阻止了他的脚步。

男人徐徐拉下帽子，是贝基。他的脸上布满狰狞的伤疤，几乎不能辨认。

荷伦安试了几次，嗓子嘶哑地挤出了声音，“这是梦？”

贝基摇头，“荷伦安·曼森，抱歉，这一边才是真正的现实。”

不顾荷伦安的震惊，贝基继续说：“在你死后、巨变发生之前，诸神静止了现实的时间。你现在所见到的，是被停顿了的某一刻。”

“不……不可能。”

“不管你信不信，现实就在你的眼前。诸神对艾斯蒂大陆的干预只能到这一步，静止的时间即将突破禁锢继续流逝。”

荷伦安锤了锤头部，“不对，我明明和米提莱特在一起，他得到了圣地，激怒了维特……啊！维特就是黑暗的帝王，我要告诉米提莱特……”

“请冷静下来！”贝基大喊一声，制止了荷伦安的胡言乱语，他垂下视线，“那个世界只是幻境。”

荷伦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听完了整个故事——不能叫故事，这是他们被设定好的命。

为免荷伦安混乱，贝基从头到尾，非常细致地叙述了一遍。

荷伦安在异

世死亡，灵魂降生到大门村的弃婴身上，这为第一世，也是持续到现在的唯一一世；他以为自己重生的那一世，实际上，只是诸神构筑的幻境。

现实中的维特也就是黑暗的帝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奥艾伦之王崩溃继而失控，奥艾伦之王与荷伦安·曼森的矛盾是他设的局。如果由事情自然发展下去，奥艾伦之王会让荷伦安知道自己真正的决定，那永远不会违背两人爱的盟誓。两人迎来的或许会是这样一个残缺的圆满结局……没人死，不会掀起崩乱，奥艾伦一族得到归宿。荷伦安尚且能隔着重重阻碍与牢笼中的米提莱特想见，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爱将永恒。

然而，维特贪图米提莱特这股绝对的力量，只要再加上莉芙花后积攒的部分，便可以吞噬整个艾斯蒂大陆甚至更多。他按捺不住了。啊，是的，真正的现实中，莉芙花后的种子是要植入米提莱特体内的，就趁米提莱特失控的瞬间。只是得到及时的制止，而勉强停留在米提莱特的腹部附近，相距不到一寸。

唯一能制止米提莱特的只有一个人——荷伦安·曼森。但在当时的情况，荷伦安对米提莱特只有苦楚与怨恨，这份执念即使他化为灵体进入精灵神殿都得不到解脱。

精灵的灵魂不会死亡，只会轮回。荷伦安因此不算彻底死去，诸神不愿见艾斯蒂大陆湮灭，故而构筑一个幻境，让荷伦安与米提莱特重新相遇，解开心结，再回归现实中时能够阻止这一次灾难。

幻境中的一切可以说是被安排的，也可以说是充满可变性的。每一个角色对荷伦安和米提莱特而言都有意义，对事件本身及后来的发展却又未必有其它深意。

这是一个精妙绝伦的舞台，让人生得以重演。它的开始便只是为了落幕。

现在时机到了，荷伦安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怎样应对时间禁锢解开后的突变。

荷伦安仍然不肯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种、这种小说戏剧似的展开？贝基，你挑拨过我和米提莱特之间的羁绊，我不会信你的。”

贝基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沙漏，上方的沙子所剩无几，他说：“幻境里有许多征兆暗示过你。最明显的就是，为什么你重生了，耳朵却不会复原？为什么你不是像这一世以人类的姿态降生？据我所知，你所理解的重生，是彻头彻尾的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