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高淮从听他开始说话,身子就开始轻轻地颤抖,他的左手一直扶着梅花纹的窗棂,待听到孙疏华三个字,手上一紧,骨节忽然转
为惨白的颜色,接着慢慢慢慢伏在了窗台上,良久方哑声道:“我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祭日
萧谏看他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高淮寂然无语,就那样伏在窗台上。萧谏疑惑起来,赶紧反身回来,探头去看他。却见高淮脸色苍白,满脸是泪,右手揪扯着自
己胸口的衣服,闭着眼一动不动。萧谏这一下慌了手脚,忙道:“你……你是什么宿疾犯了吗?是不是心口疼?要不要叫大夫?
”想去扶他,又有些怕他,却听他忽然喃喃地念了一句诗:“何年共钓寒江雪?何处落花乱纷纷……”
原来他还活着。
萧谏凝神听着,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他?他后来去哪儿了?我问过十三旗的叶七公子,他不回答我。”
高淮同样不回答他,片刻后涩声道:“我没事儿,你走吧。”萧谏无奈地看看他,只得怀着一腔的疑惑出门而去。
今天四月初七。
三年前的今天,在蜀南的金沙江畔,杜鹃花开,子规声声,青山迤逦,江水轰鸣。那位红衣飘渺的香草美人在群敌环伺下扔了手
中的长剑,落入金沙江中,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的高淮名叫颜淮月,明白过来后,沿着江水往下游疯了一般寻找了很远,钟若塔雇来了大批的当地山民一块找寻,几乎要把
奔腾的金沙江翻过来,最后终于找到了人,颜淮月挣扎着要过去看一眼,却被桃夭和钟若塔死死拉住,当地跟着做向导的长者劝
告他道:“你不要过去,你的眼泪若是滴在他身上,他牵挂着你,就永世不能超生。”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多少柔情似水,怎当得起这永隔阴阳?从此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高鸿在王府胸有成竹地等着萧谏,没想到却等来了高淮,而且是满身肃杀之气的高淮。
高鸿甚是出乎意料:“老三?哎呀呀,在咱家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待腻了吗?怎么有这等雅兴光临哥哥这破烂不堪的府邸?愚兄
顿觉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高淮道:“皇兄,你是不是扣留了萧谏的入选文帖?给我吧。”
高鸿挑眉看着他,道:“我和萧太师是故交了。他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本王怎么能不好好地照顾提携有加呢?他小孩子家不懂
事,所以本王哄他过来商讨一番而已,也是为他的前途着想。”
高淮道:“皇兄,你想提携谁,须得两厢情愿才成。”
高鸿冷笑:“两厢情愿?看来老三深谙这怜香惜玉之道啊!可惜本王却没那好耐性,天生见不得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他越是要
故作姿态推推脱脱,本王就越想把他压住操办了。你让他自己来拿!”
高淮听他言语粗俗蛮横,心里反感起来,淡淡地道:“皇兄,萧谏得到过父皇的特别恩准,你不怕他进宫告御状?”
高鸿接着冷笑:“三弟,你别动不动就把父皇抬出来。父皇病了,管不得这些闲事。还是你想让父皇再多吐两口血?反正你住得
近,父皇真要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吗?”
高淮本就心情郁郁,这一下听得大怒,沉着脸忽然拔剑出鞘,流光闪过,高鸿大惊,飞身闪躲,却忽然颈上一凉,剑已架上了颈
项,他临危不惧,喝道:“你想干什么?”
高淮缓缓地道:“皇兄,我若真的一不小心杀了你,杀了也就杀了,就算父皇让我抵命,可是你的一腔抱负,半世豪情,却也跟
着付诸东流。你甘心吗?你可想清楚了!”
高鸿怒道:“老三,你为了一个外人,和你皇兄动刀动枪的!你是色迷了心窍不成?那萧谏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高淮道:“既然没什么好,皇兄又何必扣住他的文帖威胁他?”
两人一剑就这样的姿势僵持着,殿外的侍卫在门口挤了一大堆,但无人敢进来,这殿中的森森冷气一直在往外冒,往外冒,让人
冷彻肺腑。高鸿脸上肌肉抽搐扭曲跳动了半晌,想着这眼前亏不能吃,真闹到父皇那里自己也站不住脚,可就这样还了文帖,却
也是不甘心的很,便忍着气笑道:“来人,把萧谏的文帖拿过来!三弟,你把剑收了,咱从长计议。你这样白要了文帖去,却让
哥哥的面子往哪里放?”
高淮依言收剑,反手归鞘,干脆利落,道:“臣弟我除了出剑快,杀人利索,也没别的本事,而且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没什么耐
性。皇兄须谨慎,有话就快说。”
高鸿道:“好,那就直话直说了。这次武试后,三甲及前十名必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本王我带着兵士在南蜀打了三年,折损的
将领也很多,你我二人既然打算同时出征,这些人却怎么分配呢?”
高淮道:“你说。”
高鸿道:“三弟做什么事不是讲究个两厢情愿吗?我们就共同去向父皇进言,前十名由他们自行选择愿意追随何人,所差之悬殊
由第十一名往后替补进来,如何?”
高淮微蹙眉,明白了皇兄的险恶用心。这一批通过春闱匆忙招来的小将领,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须得历练一番,方才能瞧出
谁是可用之才。高鸿带着许多部下征战多年,断不会把这些人瞧在眼里。但他名声在外,树大招风,若这样让人自由抉择,想建
功立业的自然都投奔了他去,自己这边不会有人来,只能从十名以后替补了。他这样做,没别的缘由,不过是借机想让自己丢脸
而已。
但高淮活到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脸面什么的东西,便道:“那就依你。明日你进宫,一起去觐见父皇。”
高鸿命人取来了萧谏的文帖,高淮接过,确认无误,一声不响反身出门,高鸿在身后带笑道:“三弟,慢走不送,以后常来。”
待看不见高淮的身影,他恶狠狠地叫道:“速给十三旗七公子传信,把他的护法叫过来两个给本王护驾!这要三天两头让剑架着
脖子,本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追到殿门处往外看看,咬牙道:“老三,你等着!你惹恼了本王,哪一天逮住机会,本王连你
一块儿按倒!这怜香惜玉之心,本王也不比你少!”
高淮到翠袖书院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未央、萧谏、丁无暇号称要给萧谏庆贺一下,带着一帮女孩子在鸣莺堂占了一个雅室,
红飞翠动,暖玉生香,猜枚喝酒疯得不亦说乎。萧谏很招女孩子们的待见,如今在书院中已经混到了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境界。
他被众女子按住灌了许多酒,微微醺然,软绵绵地靠在自己妹夫的身上。丁无暇一只手圈着他,一只手替他抵挡几个劝酒的妹妹
,正叽叽喳喳闹得欢腾无比。
高淮在小丫鬟的带路下,忍着空气中弥散的脂粉气息行到了室门口,一看这懊糟场景,慢慢沉下了脸,只伫立于门侧不进去。未
央伶俐之极,忙起身迎了过来:“未央见过三殿下。三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清俊淡雅的三殿下依旧沉着脸,递出那份文帖,道:“没有吩咐。这是萧谏的,你给他。”萧谏在室中听到他说话,顿时清醒了
,惊喜交加之下,忽然跳起来飞身抢到,伸手一把抓过了文帖,仔细看过,再一次两眼弯弯,喜不自禁。勉强站直了身子恭恭敬
敬对高淮行了一礼,道:“多谢三殿下。”
高淮心道:“你倒放心的很,在这里喝酒取乐。就不怕我给你要不来?”却也懒得和他多说,起身欲走,被未央身子一闪,拦住
了,道:“三殿下,未央代我这不懂事的弟弟感念您的大恩。请赏脸进来让我敬您一杯酒可好?”
高淮微微向后让了一下,道:“不必了。”未央久经风月,洞察世事,隐隐约约看出他不喜欢和女子过于接近,忙道:“我让姑
娘们都出去,重开宴席。只让田田和无暇公子陪着好吗?”不等他答应,已经吩咐了下去。接着给萧谏和丁无暇使眼色,让他们
来请高淮。
萧谏并不傻,看到未央的眼神,忽然悔悟到其中关窍,赶忙跟过来,笑道:“三殿下,您三番四次照拂有加,容在下给三殿下敬
酒,聊表心意可否?我大哥临走交代我,江南五大堂和三殿下渊源颇深,在下作为金陵分堂的副堂主,原该多向三殿下请教请教
。以前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高淮见他堵住了去路,言语间把萧雄都抬了出来,也不好执意要走,况且今日这般心境,回去独自一人对着那孤月高悬,却也是
寂寥落寞、备受煎熬。想至此,便随着他进了室中。未央已经快手快脚地带着人重开酒宴,请高淮在上首落座,果然把姑娘们都
轰了出去,唤了两个青衣童子过来斟酒。
初始气氛却有些沉闷,高淮只是一声不响,萧谏和丁无暇不敢多说,未央实则也没有多大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为人处事却通达
老练,言语间弟弟们长弟弟们短的,片刻后就气氛就热烈起来。席间丁无暇借机打听这次武试中骑射和比武的主试官是谁,高淮
扫过两人殷殷期盼的眼神,道:“丁尚书不知道吗?怎么来问我?”
第二十四章:侍寝
丁无暇道:“家父谨慎认真,下官不敢问。”
高淮缓缓地道:“主试官依旧是云丞相,副主试很多,我大皇兄、梁飞将军、杨宝桢将军,还有我和丁尚书。”
他提到大皇子,萧谏神色明显地一僵,高淮看在眼里,道:“他不会在那里很久的。”高鸿根本就没把这次春闱武试放在眼里,
还要赶着去忙自己的大事,定不会在大校场呆多长时间。
萧谏一听放了心,两只眼睛在高淮身上转来转去,打起了主意。京城已经风传这次准备出征的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从目前他的处
境来看,如果他武试及第,他断断不能落到高鸿那厮手中,只能选择跟着三皇子混了。萧谏迅速审时度势,便把以前两人的过节
忽略不计,言语间开始有了讨好的味道。见高淮脸上隐隐一丝抑郁之色,便道:“那天在荔汀别业,何眠告诉我一件怪事,他说
林堂主第一次光临他的艳魔堂的时候,在后院种了一棵树,名叫柽柳,不知殿下听说过没有?”
高淮道:“据说是北方的树,我没去过北方。”
萧谏接着道:“我也没去过。听何眠说后来那棵树越长越大,何堂主嫌它遮了其它花草的阳光,想除了它,叫了堂中所有的人来
帮忙,结果树太大了,竟然除不掉。”丁无暇插口道:“是这树成精了吗?怎么会除不掉呢?”
萧谏道:“不是,就是树太大了。然后有一天,我大哥他就大驾光临了,看到他们在除树,很辛苦的样子,便道:‘老三,把你
收的那几坛子好酒给我拿出来喝了,我就把这树给你倒拔了出来,让你见识见识大哥的功夫。”
“何老三没有办法,只得把酒拿了出来,大堂主一口气把几坛子酒喝完了,然后就找地方睡觉去,何堂主说:‘大哥,你干嘛去
?’大哥说‘腰疼啊,没想到喝个酒也腰疼,睡觉去!唉,这少年不惜力,老了没力气!’”
何堂主急了,问道:‘那树呢?你答应帮我除树的!’大堂主才想起来这码子事儿,就捶着腰走到树跟前,伸手只一下子,就把
树给拔出来了。”
这次换了未央道:“不可能,多大的树,一下子就给拔出来了?”
萧谏道:“大哥武功高强,你又不是不知道。然后忽然起了一阵妖风,刮得那树骨骨碌碌飞了出去,何堂主吓一跳,他除这树,
本打算给紫眼狐狸打家具做嫁妆的……”未央又插口道:“做嫁妆?她嫁给谁?谁敢要她?要不嫁给你吧,我看她老爱缠着你…
…”萧谏道:“我没钱,我娶不起她!姐姐你别打岔好不好?你听我接着说!”
“那树滚啊滚的,就滚到了一条山沟里,沟里恰好有人在坐着吃饭。此人在江湖上很有名声,叫武林至尊所向无敌世间无二天下
第一的好吃货王大嘴,他一看见这树,就说:‘哟,我正愁吃白饭没有菜,结果这菜就来了,真是老天有眼啊!’就一筷子挟起
那棵树,吃了。”
未央道:“田田,剩下的我可以替你讲了。接下来艳魔堂的饭桌上天天摆的都是牛肉,何老三吃了几天受不了了,问厨子说为啥
天天吃牛肉呢?厨子说街上死牛太多了,堵了去买菜的路,只好先将就着吃了,再吃几年也未必能吃完呢!”
高淮很认真地听到一半,已经明白他在胡扯,待听到最后,忍不住一笑,指着桌上的一盘卤牛肉道:“这个说不定也是那时候剩
下来的。”他一笑温雅恬淡,仿佛三月间桃花初放,柳絮纷飞。萧谏本就是要逗他笑一笑,跟着两眼弯弯,道:“我不爱吃牛肉
。”
丁无暇道:“你喜欢吃蟹黄莲蓉包。”萧谏道:“是啊,那一年我和无暇、窈窈、还有张靖言他们几个一起吃饭,谁出了个上联
:鸡声茅店月,说不许对人迹板桥霜,要自己想,对不出来就学狗叫。我就对的蟹黄莲蓉包,窈窈对的鱼头豆腐汤。都说我对的
最工整,从那以后我就心存感激,爱上蟹黄莲蓉包了。”
未央忍着笑道:“无暇公子对的什么?”
丁无暇翻眼看看她,不说话,萧谏道:“他对的是汪汪汪汪汪,也很工整。”
高淮正在饮茶,忽然呛住了,咳嗽不止,萧谏忙道:“三殿下怎么了?要不要无暇哥用他的美人捶给您捶捶背?”丁无暇狠瞪他
一眼,心道:“你怎么不亲自去捶?”
高淮摆手道:“不用。”他来的时候郁郁不乐,此时终于被他们几个插科打诨逗得笑意盈盈,言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萧谏
很卖力地哄着他们喝酒,高淮酒入愁肠,本就易醉,丁无暇心里莫名地发酸,一不小心把酒当成醋给喝多了。两人竟一前一后伏
在桌上睡了过去。未央是高兴得过了头,被小丫鬟扶出去醒酒没再回来。
最后只有萧谏还勉强保持着一份清醒,看看这两人,喝道:“来人!”立时进来了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萧谏吩咐道:“把三
皇子扶到这后面的密室中去,今夜里护院彻夜把守,让百合和青岩过来侍寝,不可出任何差错。至于我妹夫,把他弄到隔壁去,
谁都不能靠近,特别是姑娘们。让他自己睡!”
百合和青岩是翠袖书院中的清官人,肌肤胜雪貌美如花伶俐清雅,身价很高,轻易不见客人的,见了也就是陪着弹弹琴说说话。
萧谏也是本着一片好心,想把这位龙子凤孙打发好,因此把翠袖书院的镇院之宝都给薅了过来。若是洞晓世事的未央在这里,定
会阻止他,可惜未央不在。
第二日清晨,勤奋的萧谏向来是五更即起,顺势把睡懒觉的丁无暇也扯了起来,去后园让他陪着自己练武。丁无暇迷迷糊糊地道
:“我连窈窈都打不过,你让我跟你过招,你是成心想让我挨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