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再搬回去的心思。拎着包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身后急促地脚步声到了身边,岳威喘着气拉住蔡北:“老师你动作真快。”
“快吗?”蔡北看看手表,已经九点二十了,疑惑地回望岳威,“晚自修不是到九点,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我……”岳威滞了一下,“我去你办公室外面等了你一会儿,以为你还没走来着,没想到你已经走了。”
“走吧,”蔡北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衣袖从学生的手中滑出来,“晚了你妈妈会担心的。”
“老师!”
“嗯?”
岳威挠了挠头发:“我们这几天在填志愿,我有点犹豫。”
“想好填哪儿了吗?”
“我想留在本地读大学。”
“本地?”蔡北低声重复了一下,“恩,本地的理工科学校还是不错的,正好可以留在家乡,而且学校招生也有政策优惠,挺好
的。”
岳威听出了蔡北口气里的肯定,心里莫名觉得高兴:“是吧,我也这么想来着。对了,老师你在哪儿读的大学?”
“我?”蔡北愣了愣,“去C城读的师范。我当时是对学校不对城市,因为那边的师范学校比较好,就义无反顾地去了。”其实
蔡北当时很想不通过,为什么钟越的成绩会考去那样一个城市读那样一个学校,钟越的大学在全国排名是还不错,但那是相对文
科院系而言,学校本身的理工科却并不怎么样,钟越到了那里选的依旧是理科,其实是挺吃亏的。不过后来两人在一起了,蔡北
也曾猜过钟越当时会北上求学是不是有自己的原因,毕竟自家曾提过想考去那个师范学校。然而蔡北尽管假设性地想过挺多次,
却一次都未曾和钟越确认过,以至于这一刻,他都不太清楚钟越是不是当年就已经在打自己的注意。
想到甜蜜处,蔡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把岳威看得很是一头雾水:“老师……在那个学校有很好的回忆?”
和自己的学生谈到这种话题其实是有点尴尬的,但是此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月光太好,也许心境太合适,蔡北有点情不自禁
:“是啊,很美好,大学四年都是。”
蔡北眼角眉梢的淡淡喜悦都昭示着这种美好与感情甚至只能说爱情挂着钩,岳威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点麻木的不安宁:“老
师那会儿……谈恋爱了吧?”
蔡北笑着点点头:“大一吧,虽然不同校,但是同城,而且学校也不远,经常能混在一起。”蔡北瞧出了岳威脸上尚不懂的藏起
的艳羡:“好好复习,等你大学了,照样能享受这些美好的过程,加油啊。”
岳威怔了怔,有点脱口而出地问:“老师,你们还在一起吗?你不是……还没有结婚吗?”
蔡北当然被问住了,好长一段沉默之后才幽幽地说:“分了。”
回到出租房里面,蔡北坐在床上盯着墙发呆。钟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从钟越从自己的生活中搬走开始,他们的每次见
面似乎都需要一个心安理得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每一次见面又都会情不自禁地亲近。而自从钟越母亲过世之后的那次见面至今
,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任何联系。
手机,网络,现实,都没有任何的交集。大概,正是因为没有足够去联系对方的光明正大的理由。
五月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意的,蔡北怔怔地坐了许久,天马行空地回忆过很多东西,那些甜蜜的过往和分开时的哀伤。在没有遇到
钟越之前,蔡北一直觉得自个儿独立自强,每天的时间活得滋润而充分,但是和钟越在一起之后,蔡北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会粘人
,希望看见他多一点,共处的时间长一点。这种下意识的渴盼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那时候两人的学校虽说不远,但是路上
少说也要二十多分钟,有时候遇到天气不好或是路况不好,也是挺烦人的事情。然而在一起的大学四年,两人几乎没有一天是不
见面的,风雨无阻。
蔡北叹口气,矮下身去换上狗狗帮忙叼过来的拖鞋。其实……真的有点想他。
之后的那个周六,由于高考之前学生反而放松了,蔡北也不用再去学校。宅在方寸之地一整天,这对蔡北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
。没有孩子们的聒噪,没有钟越的骚扰,在房间里独自过掉一整天,这简直无法想象。
蔡北拿了钱包公交卡就打算出门逛逛,他在这里上了三年高中,大学毕业之后又回到这个城市,至今差不多工作了七年有余,这
个城市大部分的景色已经很难给蔡北惊奇感。所谓的逛逛,也只是到处瞎转,转到以前常去的那个超市,蔡北忍不住就进去了。
如果时间可以回放,如果决定可以重来,蔡北是绝对不会进这个超市的。
那会儿蔡北正在食材区,挑好了蔬果之后就去看看禽肉,看到包装好的小排骨,蔡北没忍住就要往购物篮里扔一小包,就在蔡北
拿着冷冻包装袋的时候,旁侧走来的两个人就大咧咧地闯进了视线。
蔡北瞪大眼,那个人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那么挂在他臂弯里和他同行两人有说有笑的那个漂亮女人又是谁呢?钟越身上的那条
格子衬衫还是前年两人一起去香港旅游的时候买的,款式很特别,偏偏扣子的设计由于太过新颖而不太好解,钟越好几次发情的
时候由于嫌弃扣子不好弄而暴躁得直接拉崩了扣子,还是蔡北找来针线别别扭扭地给重新订上去的。
蔡北别开眼,甚至微微侧了侧身,成功地没让对方留意到自己的存在。也对,他们谈得兴起,哪里会留意到旁人?手中拿着的冰
冻排骨带着彻骨的寒意渗透肌肤,蔡北只觉得手都要冻麻了,忙将袋装的排骨扔进了购物篮。揉了一把酸涩的眼眶,蔡北迅速地
拎着购物篮去排队付款。蔡北前头排着的是两位大妈,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的鸡蛋和排骨优惠好多。
蔡北扫了一眼自己购物篮最上方那一包冰冻排骨,彻骨的寒意仿佛随着刚刚冻得发痛的手掌蔓延入了脊髓,五好青年蔡北首次做
了一次不厚道事,把装得半满的购物篮往货架旁边的空地一丢,落荒而逃。
有些事情不过是逃避而已,即使是分开了,可是蔡北还是从来没有想象过之后钟越身边会有别人的这种假设。想到那个人的温柔
和维护分给别人,蔡北会难以抑制地介怀和难受。理论上已经分开,情感上还尚未承认对方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现实。所以突然冲
撞上来的事实,却仿佛要比钟越搬着行李箱离开的那天更有真实感和冲击力。
第二十章
从超市逃出来,蔡北有点无处可去的荒诞感,一部留意就晃到了以前的小区门口。蔡北挫败地转了个身,很顺其自然地进了常芹
的店。
蔡北进去的时候,常芹少有地在盯着门口发呆,看到蔡北的身影才魂归正位地一叹。蔡北心里不痛快,反倒不觉得和常芹有客套
的必要,往柜台前的旋转椅一坐,蔡北就把脑袋抵在柜台上,随意地看着常芹不太正常的表情。
“你的嘴唇破了。”蔡北淡淡地说。
常芹的眼中一瞬间露出惊慌,忙用手去触下唇,手指摩挲到破口处时忍不住痛呼了一声,低低咒骂了一句“混蛋”。
蔡北第一次听到常芹粗口,以及愤懑的眼神,不免也觉得意外:“谁惹你了?”
“一只野兽。”常芹显然还在气头上,难得地快言快语。
蔡北苦笑:“你女朋友好凶。”
“女朋友?”常芹疑惑,片刻才反应过来,“我哪有什么女朋友,是被一只野兽咬得。”常芹说完又低下头拨弄那两个挂坠,“
蔡北,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
蔡北陡然慌乱了一下:“你怎么……”
“推测一下就知道了,”常芹这次没有再叫蔡北蔡先生,口吻反倒是朋友之间的随意,“你上次和我说你要搬家的时候我就猜到
了,”常芹用手指仔细地描绘着挂坠上那个“安”字,“如果不是分手,谁会舍得离开自己充满过去和回忆的家,反而去住一个
清冷的出租房。”
蔡北只好苦笑:“没想到你还适合做侦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和钟越……是那种关系?”
“人对于同类通常会比较敏感。”常芹坦荡得很,“你那位第一次陪你来,你们两个的气场就已经明明白白在说你们是一家人。
”
蔡北反应过来:“所以咬你的这位……是你男友?”
“不是了……”常芹苦涩地摇头,“再也不是了。”
蔡北叹气:“原来你们也分手了?分手了纠缠依旧,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坏事。”
“这么笃定?”蔡北看着常芹修长的手指继续抚摸着那块吊坠,“他……背叛过你?”
“我倒希望是这种原因。”
“那……家里不同意?”
“他是孤儿,我十岁父母离异,跟着外婆长大,现在已经孑然一身。”
蔡北困惑:“那……”
“蔡北你大概没有体会过,那种爱人每时每刻都生死难卜的不安,”常芹的手指终于在写完“安”字的最后一笔后停下,“你永
远不知道当下的一刻他到底在哪里,在执行什么任务,是不是正在面临生命危险,是不是受了伤正在无助地等待救援……”
“他是……”
“特种兵,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那种。”常芹苦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在他手上动过两次大手术,不计其数的小手
术,有段时间我只能接受背后位,因为我没法直视他身上交错的伤疤,他是我的爱人,我却只能用手术的成功率来决定他的生死
,每一次给他做手术,我觉得我就像自个儿死了一次一样。”
“你们……”
“因为他的职业,我从无神论者变成杂牌宗教信仰,每一天晨起祈祷,每一次去庙里求符,所有的饰物都是开过光的保平安挂件
,那种不安心的感觉却始终困扰着我,”常芹的声音已经哽咽,“后来我想,只有不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才能够真正安宁吧。所
以我辞了医院的工作,离开他,躲到这么一个小地方开了一个没什么进账的音像店……可是这个,”常芹指指自己脖子上带着的
写着字迹的玉,还有手边的吊坠,“我却没办法不带着身边。”
“……他现在又来找你了?”
“他要知道我在哪儿实在太容易了,”常芹用右手捂着额头,“他只是默许了我的离开而已。”
“难怪你上次推荐给我看那个片子,还说很真实……唉,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悲哀,于是你舍得就这样……没有他?”
“如果他不舍得没有他的工作,我只能舍得没有他,我是人,无法不担心不害怕。”常芹苦笑了一下,“你们呢,怎么也掰了?
你们不是在一起挺久了吗?”
蔡北摇摇头,并没有倾诉的欲望。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个场面,蔡北心里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几乎喘不过气。
第二十一章
蔡北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简直每况愈下,不管白天累成什么样,都再也找不到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自在,常常是用力地入睡,醒来
却发现才不过睡了几十分钟,下一次的入睡又更加困难。蔡北有点发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机能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潜意
识中感受到了某种压力。
后来几天正好是学生高考,这种情况似乎反而变本加厉,不仅失眠严重了,难得睡觉也会被噩梦惊醒。从五月底开始一直到六月
中到学生们查分等分数线,蔡北有快一个月的时间没办法好好睡觉。偏偏来自噩梦的零碎记忆又有点可怖,让他对谁都不想提起
。恶性循环之下,蔡北白天都有点恍惚,只好安慰自己大概是又一届毕业班带下来,压力瞬间松懈的后果吧。
等到学生们高考的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蔡北就彻底要闲下来一阵了,想到最近总是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了也会立刻惊醒,蔡北
就开始盘算着是不是换个环境能够改善一下。心里就琢磨着要不要回老家待一段,毕竟过年都没有回去。
大学的分数线下来之后,不少学生开始组织聚餐旅游之类,蔡北也只参加了一回,和孩子们感情是有的,但是蔡北就爬了一回山
回来就发现身体完全吃不消,缓了两天还是有些头昏目眩的。后来蔡北就干脆宅在家里收拾家当准备回老家了。
翻了一下衣柜,夏天的衣服本来就单薄,整理了一下也不过大半个行李箱,摸到衣柜底下那层抽屉的时候,就看到静静躺着的那
个礼品盒。那是钟越那次出差给带回来的礼物。蔡北愣愣地回想,好想收到这个领带的时候还自嘲过自己根本没有戴领带的场合
,现在想来,可能不久之后,要是钟越……结婚的话,这领带还是有用处的……如果钟越会给自己喜帖的话。
这天晚上蔡北难得有点馋醋溜土豆丝,就在厨房抱着几个削了皮的大土豆切丝,狗狗那天特别不安稳,一直绕着蔡北打转。蔡北
一边握着刀切土豆一边还想着自己回家一个月要把狗狗怎么办,想着想着就没握紧手中的刀,钢铁材料的菜刀掉到简陋的地板上
发出巨大的噪音,蔡北蹲下身要去捡,脚下拖鞋一滑就整个人跌了下去,蔡北刚想用手掌撑着站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右手
手掌一片湿凉。不知道怎么弄的,右手已经嵌进了菜刀刀口那面,手掌裂了一半。
蔡北把手收回来,已经流了好大一滩血,蔡北瞧着一大片的红色模模糊糊地发晕。浑浑噩噩地,蔡北想,或者这刀再往上几公分
,磕在手腕的动脉上,倒也是挺好的。狗狗似乎受了血腥味的刺激,很不安地开始狂吠,还一边绕着蔡北打转个不停,蔡北倒下
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正滑在地上,正好被狗狗踩到了不知道什么快捷键,那边就通了电话。
“小北?怎么了?”钟越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一会儿就透露出明显的关切和不安,“蔡北,说话!”
蔡北愣愣地想钟越的口气干嘛那么着急那么担心,却没有去把手机拿起来的念头,歪着脸想了想,眼底一片懵懂。
钟越气喘吁吁地开门进来不过两分钟之后,这之前钟越正坐车里抽烟,车停在平房外的空地上,周围一片空旷,只有隐约而来的
不安的犬吠,以及之后那个没有应答的电话。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钟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蔡北就傻乎乎地任血从手掌中间冒出来,在身周染红了一大片地板,不远
处躺着一把染血的菜刀,要多惊悚有多惊悚。钟越飞速取了块毛巾包住了蔡北受伤的手掌,一使劲就把蔡北抱着弄出去了。狗狗
飞速地跟上,在钟越关车门之前窜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