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番外——大风刮过
大风刮过  发于:2013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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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桐倚道:“我只懂鉴别古物,椰子,却是见得不多。”

倒也是。我抓住他手臂:“之前来来回回,不知吃了你多少顿酒,袁州此地靠南,该我做一回东道吧。”

柳桐倚再笑一笑,任我带着他去向酒楼:“好。”

第五十七章

雨倾盆的大,我在廊下撑开伞,那风斜着吹来,险些将我吹了个趔趄。

客栈小伙计道:“客人,这天气外出不得。还是在房中歇息吧。说是那边河道上过来的船,昨天晚上到今天,已经翻了几艘了。”

我抬头看了看,趁风势稍小,还是冲进了雨里。

我得到了消息,瑞和的人,前天到了这个城里。可惜我昨天到了时,他们住的那客店的人已经满了,倘若今天再不过去,或许到了明天雨一停,人就走了,再说,雨下得大,晌午时分,他们必定到大厅中吃饭,假装避雨过去,更自然一些。

我没走两步,一阵狂风,就将伞吹走了,我折回店中,向小伙计结了所依斗笠,踉踉跄跄向前走,在前方通向码头的街口,忽然间有一人站在风雨中一动不动,像随时要被风吹折了一样,他旁边两个人正拼命要扯他走。

我看那人影越看越眼熟,走到近前,不由的喊出声:“然……”

那人猛地回头,我将斗笠向上抬了抬,“梅老板。”

我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柳桐倚,头发衣衫全黏在身上,跟水鬼一样。

我扯着嘴角想笑一笑,不知为何却笑不出,只有些生硬地道:“梅老板……好巧……又遇见了。”

柳桐倚直直地看着我,却是笑了笑,“是啊,甚巧,又遇见了。”

我将斗笠扣在柳桐倚头上,扯着他回了客栈,立刻热汤沐浴,再备姜茶,谁料柳桐倚还是顿时起烧了,一连两天,吃什么吐什么,他家的那些管事仆人人们只官苦,老管事扯着对我道:“先老爷就是因肺疾没了,若是少爷也……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众仆役们齐声呜咽,被我一起轰了出去。

夜深时,我拧了块凉手巾,再搭在柳桐倚的头上,我对他说,其实之前那些回,我和他都不是偶尔遇见。

我是会到过爪哇。我待在那里一个月,看着满眼的椰子和树上的猴子,我的心中总有一块空得慌。

我觉得没有着落。在我这个岁数,之前那些纠葛,是真是假,都如云烟,但有一人,能让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信,可托,可心安,可相伴,才是实实在在,这个人,只能是柳桐倚。

不管他是朝堂之上的柳相,掌管瑞和的梅庸,还是那芹菜巷中,小宅的主人。

我把柳桐倚手塞进被子里,“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什么,否则将来我真的临到终了时,要指望谁?”

我正要起身去看药锅,忽然听得一个低弱的声音。

“可别再找我了……你吓了我三回……我真够了……”

我擦了擦鼻涕,把伤风药喝下去,门响了两声,柳桐倚的管事走进来道:“赵老板,我们掌柜的已能四处走动了,说请赵老板一起用午饭。”

午饭十分素净,因为我尚在伤风,柳桐倚也大病初愈,除了一盆奶白的鱼汤之外,饭桌上全是青菜萝卜皮。

连米酒,都不能吃。

兴味寡淡地吃完饭,我实在没心思再喝茶。

我用手扣住茶碗,向柳桐倚道:“对了,梅老板,我有个事情,想托你帮忙。”

柳桐倚斟茶的手停了一停,“赵老板请说。”

我道:“是这样的,前些时日,我做生意赔了点钱,所以……”

柳桐倚放下茶壶,看向我,我接着道:“我不是和你借钱。是想问你,瑞和里,还有空缺么?比如,二掌柜,管事什么的,你看你这生意越来越大了,事情多,总要多些人帮亲,再有……”

柳桐倚也笑了:“今日我并不想再绕,却是你,一直在绕。”

十年后,又是五月,我与然思出海办了一趟货,秋时方回,刚到家中,李管事便道,有京城送来的急件,压在这宅中半个月了,指名道姓,要送给我。

我与然思从上岸这一路,就看见沿途情形有些异样,一路上也听了些议论,我一看那信的封皮,心中顿时凉了。

是启檀的笔迹。

我匆匆拆了信,里面只写着几句话,却让我手脚冰凉——

叔,皇上病重,想见你一面。

我从马上一路狂奔,赶到京城外,正看见城军浑身靛蓝,正将丧幡升起。

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秋雨细密,浸透了泥土,山中红叶,一片触目般红。

我挖开泥土,将那青花瓷小瓮埋在碑旁,碑上刻着——德宗皇帝顶骨之碑。

我只记得,我侄启赭,,不是什么圣上万岁,也不叫什么德宗。他就是个有些人生的变扭孩子。

生在帝王家,规矩多,拘束大,想玩的不能玩,想吃的不能吃,为了礼仪体面,一个孩子长到十来岁,连腊八蒜都没见过。

那时候正是腊月里,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竟还让太子往怀王府中来,自然也有启檀启绯几个小祸星,又是一日整宅不安。

我忙里偷闲去小厅中坐,恰好我娘说厨房新制好的腊八蒜,我让人端了几颗来,正要尝口鲜,正好进厅的太子却厉喝一声:“住口!”一袖子扫在地上,装腊八蒜的小碟子哐当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厅中的仆役吓得跪了一地,启赭仰着脸看着我,肃然道:“此蒜已呈绿色,显然有剧毒,为何你还要吃。”

我愣了一愣,乐了,厅中的仆役并闻声赶来的我娘也乐了:“太子是没吃过腊八蒜吧,就是要在腊八这个时间,才能腌出这种蒜。”

我让人又端了些来,现吃给他看。

丫鬟笑道:“太子千金贵体,自然没见过这种民间吃食。”

启赭难得涨红了脸,板着脸道:“韭蒜之类,本宫皆不可常吃,”

想来是怕有口气或下面通气,失了礼仪。

我吃了一颗,只见启赭不断的看向那碟腊八蒜,既然有规矩说不能吃,我可不敢让太子吃这个,便叫人端下去。

岂料丫鬟刚弯下腰,启赭道:“且慢。”

丫鬟收回手,启赭踱到桌前,神色肃然,一板一眼道:“本宫亦要多知这些民间之物,方能体察民情。”

抓起一颗腊八蒜,肃然地塞进了嘴里。

结果,晚上吃饭,几个皇子就着粥。将腊八蒜吃下去了小半碟,启赭吃得尤其多,把我和我娘愁得不轻,生怕他腌住了心。

最后我让人取了一罐腊八蒜用一个青花瓷的小罐子盛了。与启赭一道送进皇宫,好让太子多多体察民情,这才算罢了。

我将土按实了,站起身,启檀低声道:“叔,此地你不能留太久,只要心里有,先帝在天上……定会知道的。”

我转过身,依稀仿佛,听身后有人喊:“承浚。”

我回过头,一片帝王埋骨处,何来那个喊我字的人?

出了帝陵,上马车时,我侧眼看见,路边山石侧,立着一个人影,他向我笑了笑,眉眼神情,极其洒脱,随即隐没入山石中。

秋雨靡靡,红叶艳艳,几乎像他从未从出现过一样。

我放下窗帘,马车轱辘前行。回到玳王府,待第二天雨停,我便预备回家。

然思还在家里等我。

启檀还要我住些日,我道:“如今生意繁忙,然思一个人忙不过来,需得赶紧回去,”

启檀道:“叔是不想留,才说这种话,侄儿如今可不再打叔的秋风了,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道:“好歹你也是个辅国的王爷了,怎么说话还毛毛躁躁的。”

启檀笑道:“在叔面前,侄儿永远稚嫩。”

一堆孩子正在屋外花园中玩着,方才启檀曾告诉我,有他家的,有启绯他家的,因玳王府古董玩意儿多,布置新巧,所以都爱到这里玩。

在花园廊下,我看见两三个宦官陪着一个少年站着,那孩子稚嫩的面容似曾相识,我不禁继续瞧他,启檀打了个哈哈:“那个是那谁家的一个娃,和他们一样,一样的。”

我跟着笑了笑。

启檀叹道:“见他们,就想起我小时候,在怀王府中玩……还是小时候好,没心没肺的。”对,还是小时候好,一派天真烂漫,即便被大人教着,学了些什么,仍有孩童的质朴天性。

譬如数年之前,我抱着他们摘梅花那时。

我也是后来才被我娘点醒才明白,其实那一日,众多皇子聚在怀王府,是因我爹刚没,几方势力,想试探我的态度。

那天我一个个皇子都抱过了,本试不出什么。但因茶碗打翻,我抱了启赭最久,于是,怀王府便成了太子党。

这些事,都不能深想,数十年过去,多少人与事已成空,回头看过去,不过只是一些孩子,到叔父家玩耍罢了。

门外闪进一个内人,在启檀耳边说了些什么。

启檀向我道,有些事,去去就来。起身出去。

我踱到廊下慢慢走,看那些孩子玩耍,忽然听得身边小厅有响动。

我向厅中扫去,只见启檀躬身道:“……臣先去陪客,稍后便来。”

端坐在上首的,正是方才站在廊下的少年,左右无侍奉的宫人,启檀替他理了理压皱的衣袖,他稚气清澈的双眼望着启檀,故作老成的颔首。

“那朕在这里等你,皇叔。”

——正文完——

番外:鬼皇帝

(一)

我待在一个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很伤感。

想朕一代帝王,堂堂的真?太宗皇帝,虽然只做过一天……怎么就这么苦逼呢?

做人的时候苦,做了鬼,依然苦。

天上下着绵绵细雨,恰如我此时的心情。

那碗桃枝水的力量非常大,差点我就魂飞魄散了。我凭借着一股不甘心的怨念,才苟且存留,撞进了这个小院中。

这是一座荒废的院子。前冲后杀中间破,院中还有一棵槐树,一口井,真是又衰又煞的阳宅,若不是地气薄弱,本可以做朕这种怨魂的福地。不过,如果不是地气薄弱,恐怕也轮不到我待在这里。

我懂的,鬼魂的世界同样强者为尊,我现在魂魄伤残,遇见凶魂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魂伤之外,我更加心伤。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磨磨唧唧的景卫邑?然思非要赶我……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待在残破的屋子最幽深的角落里,天气热,阳气盛,依然很难受,我居然念起那座天牢,至少那里一直很阴凉。

到了夜晚,我虚弱地开始活动,寻觅这座宅子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吸收得动的东西,我需要点滋补。

我趴到大槐树下的井沿边,吸了点阴气,感觉好了很多,但,不知为什么,从刚出屋子起,我就觉得,有什么跟在我的身后。

虽然没有身体了,我竟隐隐有些凉意,也许,这个院子里,并非只有朕一个鬼。

我离开井边,有意往那边飘了飘,那种感觉忽远忽近,一直在我身后。

他是想吞掉我,拿我炼气,还是……

我绕到屋门前,突然梦猛回身,看见一点幽光咻地飘到了柱子后。

嗯?看起来不像比我强。我一点点靠近。沉稳地说:“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柱子后没有动静,我飘过去,之间一点幽光紧紧地贴着柱子,那光极其的弱,好像马上就要熄灭掉。

是一抹小幽魂,而且是那种弱得连生前的形状都不能维持的,马上就要散掉的小幽魂。

我松了一口气,肃然问他:“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么?”

小幽魂动了一下,表示它听得懂。

我再问:“你生前是人,还是畜?”

它再动了动。在空中画了个人字。

魂魄凄惨至此,不用说,一定是个和朕差不多苦逼,说不定比朕更苦逼的人。

我又问:“那你是男是女?死的时候是老是少?是这座宅子的旧主么?为什么会成为幽魂?”

它却不动了,幽幽地悬浮在我的面前,可能是我问题太多了,它无法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了比我更惨的鬼,我心里好受多了,我叹了口气说:“唉,你我同是天涯沦落鬼,我不会抓你做补养的。”

一阵夜风吹来,隐隐有唢呐声飘过,我精神一振。有人做丧事?那么或者能捡一点残汤吃。

我向着吹打声传来的方向飘去,一回头,那抹残魂跟在我身后,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幽幽地浮着。

我心中生出了一点同情,不管他是谁,他生前,必定是本朝的子民,朕生前没有机会给他们恩泽,成了鬼不能就这样丢下它不管。

我便向它道:“你过来吧。”

小鬼魂的幽光亮了亮,嗖地飘来,贴在我的肩侧。

飘出宅子,我回头望了一眼大门,一块门匾躺在门边,已成了两半,蜘蛛网和灰尘下,依稀是两个大字——孟宅。

(二)

办丧事的那家过世的是个老太太,很和蔼可亲,我和小魂魄抢不过那些强魂,只能待在角落里等它们吃完,老太太将香火向我们这边吹了吹,吹出了专供她享用的界限,笑眯眯地对  我们说:“吃吧。”

我这是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一顿狼吞虎咽。

小鬼魂起初不吃,我把东西向它那里扒拉了一些,表示我已经足够了,它方才大口地吞起来。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哎呀,你们是兄弟么?弟弟知道让着哥哥,真好。”

我愣了愣,道“当然不是,我们才刚刚遇到。”

老太太很同情我们的境遇,又问:“你们两个小娃娃,怎么不投胎,也没有家?”

其实我比她大多了,我当然不能承认我的身份,太丢人了,我含糊地说:“一言难尽。”

“唉,年纪轻轻的,不容易啊,有机会,就去找个好人家转生吧。”

我也想,问题是我这种鬼魂地府不收。我涩然道:“我是吊死鬼,不容易投胎。”

老太太愕然了:“怎么会?小小年纪,为什么想不开?”

我无奈道:“也是身不由己。”

老太太诧异道:“难道,你们是……孟家的孩子?”

我立刻犀利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小鬼魂,摇头说:“不是,不过我住在那个宅子里,阴气挺重的。”

老太太说:“唉,那座宅子阴气肯定重,以前的主人祖上是清官,得罪了人,被人回来报仇,一夜之间,满门都被杀了。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凶手后来抓着了,那家人也都往生了吧。他家里还有别的亲戚。但一直不感动这宅子,就由着它荒着。”

小鬼魂安静静贴在我身边,魂魄的光芒很黯淡。老太太在人间时辰将到,带她的鬼差快来了,我与她作别。她赠了我们好多她的祭品,又和我说:“我听说,吊死鬼,只要能找到你上吊用的那根绳子,烧掉,消去你心中那口怨气,就能投胎了。在人间飘着不易,早些转生吧。”

回到孟宅中,我想休息片刻,却总静不下心绪。

我心中已不怨恨了,要怪只怪朕的命不好,要不然,怎么会做了鬼,都得不到然思的心。

那根上吊绳,早该被丢了,烂了,可是我的魂魄依然不能去地府,可见传言是不能信的。

小鬼魂安静地趴在我身边,看到它,我心中就平衡了,我摸摸它问:“你难道就是孟家没有转生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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