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之白日鬼谈+番外——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3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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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千年亡魂沉塘,在转世为人尽享荣华之前,遇见了那个失忆的新鬼。他给他取名叫往生,他帮他一点点揭开深埋在项家深宅大院里见不得天日的秘密。然后他发现,从容转身走向乱世荣华之类的事,已经再不那么简简单单了。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沉塘,夏明月,项嵘 ┃ 配角:贺沛然,常骁,祝惜言 ┃ 其它:民国

楔子

天将晓。

项家老宅,清晨时一如既往的安静。偶有家奴院工穿梭在前后三进的大宅子里,忙着给一日的纷乱热闹拉开帷幕。扫地的扫地,烧水的烧水,伙计们只顾低头各自做事,并没有什么言语。

一身黑缎子长袍的项家大少爷正穿过堂屋东侧的抄手游廊往前院走,旁边是提着药箱的郎中。两人低语交谈的内容旁人听不真着,不过,话语间每一个字,都逃不过沉塘的耳朵。

他站在堂屋屋檐的最边缘,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低着头,听着那关于大少奶奶喜脉的消息。

挑了一下眉梢,他眯起眼来。

果然是喜脉。

哼,不用想都知道是喜脉,离开地府的时候他就把一切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没错,他是个鬼,而那刚刚在项家大少奶奶肚子里成形的胎儿,就是他将来要寄托于之的肉体。

千年前,沉塘成了亡魂,被阎君楚江王选中做了鬼吏的他,千年来始终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千年期满后,楚江王给了他一个可得正果的特许令,不过前提是人世间走一遭。沉塘明白得很,那是披着恩惠外衣的考验,经历一场轮回,无外乎就是要他积德行善,多一笔通向正果的记录罢了。而至于什么大富大贵一世荣华,都只是那恩惠皮囊上的金玉镶嵌。

也对,如若他无金无玉,又怎么修桥补路造福乡里?

只是,前路莫测,投生之后,还有什么变故等着他,大约就连楚江王都不得而知了。

说不定少年丧父家道中落也没准儿呢。这么自嘲般的想着,沉塘轻轻哼了一声。

距离他投生,还有八九个月,提前被给了假可离开地府,他决定用这段时间好好在凡间游荡游荡。太久没有嗅到生灵的气息了,太久没有接触世俗的尘烟了,知道朝代更迭沧海桑田的演变,却是第一次真的重新置身于这演变之中时,他有点感慨。

他曾生于乱世,死于乱世,唐末的刀兵四起,五代的狼烟滚滚,他这个大燕国的年轻将领还未曾创立什么功勋,就死在晋国兵戈之下,胸口被有毒的翎子箭穿透,他栽于马下,落进水塘。

生死簿上记着他的姓名,却不曾限定他这般死法。

被收于楚江王殿内听差后,他连姓名都被抹去了。

沉塘成了他的称谓,这个称谓一用就是千载春秋。

然后,现在,他即将带着自己所有过往的记忆重新回到阳界,那种呼吸的陌生愉悦感让他几乎迫不及待。

“大少爷。”一声招呼把屋顶上的沉塘拉回现实,低头去看,是管家待项大少爷送走了郎中,赶快走过来汇报,“大少爷,昨儿个天隆商行的郎三爷叫小伙计过来转告,说今儿晚上吉祥戏楼有您喜欢的角儿。庆平班子里夏老板跟谭老板先后上台。”

项嵘转过身,皱了皱眉头。

“昨儿的事儿,怎么昨儿不跟我说?”

“那时候大少爷您都歇着了,小伙计是夜戏散场之后得着消息过来传话的。”

“哦,知道了。那戏单子怎么安排的?”

“说是……夏老板的《西厢记》,谭老板的《辕门射戟》。都是最出彩的段子。”

“嗯。”点了点头,项嵘边把袖口弄整齐边轻轻挑起嘴角来,“都说文有夏明月,武有谭墨楼,今儿晚上,吉祥戏楼估摸着得满座儿了,光是捧他俩的小姐太太们就少不了。”

“那是那是。”管家低头应承。

“得,那你到时候帮我准备着,先去跟吉祥的老板说好了,二楼包厢给我留着正对着台口的。要是他‘黄狼三儿’比我先一步定下了,就让给他,我要旁边的也行。”

“您放心,误不了。那,带着少奶奶一块儿去吗?”

“那就不必了,郎中让她多休息,我带着沛然去就成了。”

“是。”

又交代了几句之后,项嵘转身走向后宅,沉塘看着那个高大英挺的背影进了第三进院门,淡淡扯动嘴角,叹了口气。

果然是大富之家,天还没亮透,入夜之后的消遣就已经定了排场,京城最大的戏楼,最好的戏班子,最红的角儿,最豪华的包厢,这些普通人等根本无法企及的种种,对于项家少爷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那么,待到以长房长孙的身份降生之后,他沉塘在被定下名字之前,怕是就已经注定了会继承这所有的特权了吧。

寒冬腊月街边饿殍无人收尸,新漆了朱红金柱大门的项家,倒是好像和外头的民国乱世毫不相干一般,照例声色犬马。

而至于那个总隐约带着一股子杀气的项嵘……

“要管这厮叫个几十年的‘爹’,果然还是有几分勉强人呐。”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塘轻飘飘离开屋顶,去西跨院水井里跟管理附近一带水脉的小神闲聊了。

清闲中,时间走得匆忙,离开水井后,找个树枝睡了大半天,又在街市间随随便便溜达了一大圈之后,沉塘回到项宅。

天已经全黑了,暗夜中的灯火让更偏爱地府幽冥的沉塘精神起来。

可是,在他重新进了项家宅邸之后,却忽然发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他察觉得到一股新的灵气在宅子里弥散。和他的千年亡魂气息不同,那是一种格外浓稠格外生鲜的新鬼的味道。这味道让沉塘马上警觉起来。

莫不是项家死人了?不应该啊,上至项老爷,下至家丁老妈子,都没有半点濒死的征兆。那要不,就是外头的鬼迷了路误入的这套宅邸?也不应该,沉塘亲自勘察过整套宅院,处处都有辟邪驱鬼的物件摆设,连门环都是刻着八卦符的,一般亡灵怎么可能撞得进来?

带着疑惑,他顺着灵气扩散的方向一路游荡到后花园。

夜晚的后花园颇有几分阴森,还挂着积雪的太湖石反射着凄冷的月光,旁边松树的枝杈轮廓映在上头,随着阵风摇摆。

然后,就在沉塘一转身绕过太湖石后,那个半透明的灵体就赫然出现在视野中了。

完全让他想不到的是,那是一个一身戏装的灵。

生巾帽,绣罗袍,脸上的轻脂粉,脚上的白底靴,那个似乎根本没看见他的魂魄就径自站在小池塘冰封的水面上,一举手一投足,一板一眼唱着清雅的词句。

“但见她泪湿了淡白梨花面,但见她愁损了轻盈的杨柳腰。难得她泣血曹娥孝,提什么捧心西子娇。我也是严亲下世早,断肠人相慰这可怜宵。”

一段唱罢,像是在听着鼓板乐律揣度下段唱词的灵体回转身,而后在抬起眼皮的刹那间,与沉塘四目相对。

第一回

“你哪位?”沉塘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干脆直接问了。一种反正将来他是这套大宅院主人的骄傲感让他说话理直气壮了不少。

对面的鬼沉默了片刻,收了扇子,作了个揖,风风雅雅,端端正正,面带着三分浅笑,彬彬有礼回答了一句:“小生张珙这厢有礼。”

沉塘张大嘴愣了,紧跟着,他发出一声绝对可以说是鬼笑的动静来。

得了吧,你是张珙?你是张君瑞?那我还崔莺莺她妈呢。

“兄弟,别闹,鬼与鬼之间可不开玩笑。”提醒着对方这么做有失体统,沉塘又走近了几步。他打量着那个似乎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的亡魂,看着那描龙绣凤的戏装,寻找着这位“张珙”身上也许可以当作线索的伤痕。可他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哎,这位兄弟,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沉塘指了指脚下的地界。

“这儿?”

“嗯,这儿是项家后花园。”

“项家?”

“对。”

“兄台莫要玩笑,这分明是……”

“是哪儿,你说是哪儿。”有了几分莫名的焦躁,让那总是用京戏念白方式说话的鬼弄得皱了眉,沉塘又凑近了些,试图忽视那粉白的妆容直接看穿那双茫然的眼。

事实上,那双眼确实完全透着茫然了。茫然之后还有了丝丝缕缕的惊恐,就像是刹那间发觉到事态的异样。

“你莫不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吧。”突然明白过来,沉塘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那张格外俊俏的脸蛋,那碰触让对方往后躲了好几步,也让他赫然有所发现,“不对!你还有口气在!”

“什么……?”那新鬼一脸慌乱。

“你转过身去。”

“为什么?”

“转就是了。”没心思看对方不解,沉塘干脆直接动用了些许鬼力,把那自称的“张君瑞”转了个身。他一手控制住对方所有的挣扎,另一手,则缓缓撩开了那件绣罗袍的领子。

果然!就在颈后发界处,有一条细若游丝的生脉,飘渺的延伸到暗夜之中。

“你还有救。”确定了那条生脉的坚韧程度,暗暗推算着大约可以坚持的时间,沉塘松开手,“哎,你想不想还阳?”

“还阳?”

“对啊,你刚死不久,现在还是可以还阳的,再说……”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塘撇了撇嘴,“也不见有鬼吏接你,估计你是和我一样的横死鬼,死法和生死簿上记载的不同。要是现在还阳了,就继续做个活人,怎样?”

“可……”似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实体,只是一缕亡灵,那仍旧穿着戏装的魂魄皱着眉,看了看身上的行头,“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死的啊。”

“那都无关紧要,兴许只是意外事故呢。”

“那……总该记得姓甚名谁吧?”

“啊?你记不起自己姓名了?”

对方点了点头,看神色不是在撒谎。

这个有点麻烦了,沉塘暗想。尚有一线生脉牵引的亡魂可以还阳是不假,可还阳的时候,必须有个活人念着鬼的姓名八字才行。眼前这新鬼,如果没有姓名八字提供,那就算他沉塘附在活人身上帮忙,还阳也照例只是一桩不可能的买卖。

“这可不妙了。”摸了摸下巴,他叹气。

“或者……先生,能否先帮我找到尸身?”意识到自己绝对卷入了最劳神的情况,那总算不再满口念白调子的戏子小心的要求。

“倒是可行。”点了点头,沉塘再次靠近,把手探到对方生脉的根源位置,继而一点点顺着捋下来。他再次用了点自己的力量,让那绢丝般纤细,萤火般黯淡的无形的脉络略微明亮了几分。夜色里,那只有阴间的人看得见的丝线逐渐明显起来,泛着冰白色的磷光,往后花园一角延伸过去。

“走,慢一点儿。”怕对方急切中自己弄断了生脉,沉塘拉住那单薄的腕子,示意了一下脉络飘荡的方向。

“那头,可否就连着我的尸身?”亡魂试着小心迈步,想撤回手,又被抓的更紧了。窘迫中,他低头喃喃,“好像……放风筝一样。”

“哪有这么羸弱的风筝线啊。”无奈的笑了一声,沉塘纠正,“该说是蛛丝更恰当。”

“那个……”迟疑了一下,被拉着手的新鬼犹犹豫豫开口,“请问,先生贵姓高名?”

“问这个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您帮我……”

“只是爱管闲事罢了。”挑了一下眉梢,沉塘简练的介绍自己,“我是五代时期的鬼,在地府当了千年的鬼差,现如今有个投生到这项家享享凡世荣华的机会。然后就遇上你了。”

“那,您的姓名……”

“早忘了。”

“……”

“你叫我沉塘就好。”

“沉塘?”

“嗯,我是中箭之后在水塘里淹死的。”

“……太惨了。”

“那尸身让马践踏或者让敌国士兵砍来刺去的戏弄又算什么?”

沉塘说得轻松,对他来说那都是早就无关痛痒的过去了,千年来,地府内目睹的种种刑罚他都已经见怪不怪,谁还会去在意相比之下几乎可以甘之如饴的死法?

“抱歉,我不该问。”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吁了口气,沉塘尽量让语调显得轻松。他继续拉着对方往生脉延伸的位置走,然后,两个并肩而行的亡魂,同时看见那条确如蛛丝般在风中微微颤抖着的脉络,穿透了花园一角杂物房的木门,又往里延展去了。

看了一眼比外头干枯的树影斑驳更多了几分阴森的墙角小屋,沉塘略作迟疑,示意对方进去。

而就在他们穿过门扉,站在屋内时,只能说,现在这无名无姓的亡魂,才真真切切明白已死的感觉。

就在面前原本是用来打理花草盆景用的长条桌案上,放着一具男尸。

男尸穿着戏服,清瘦的脸上是小生的粉妆,一只手从桌案旁边垂下来,被水袖遮挡着看不见指头。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尸身的脸颊,滑过疏朗的睫毛和柔和的唇角。

那明明白白,就是这新鬼的肉身!

“你、你先别慌张。”感觉到旁边这亡魂的情绪波动,沉塘原本松开的手再度攥住了对方的腕子,“看来这就是你本人了,现在你能想起来自己叫什么了吗?”

沉默了半天,对方摇头。

“还想不起来?”

“想不起……”

话还没说出口,一阵脚步声就从远处响起来,沉塘让对方先等等,而后在那脚步声终于走到杂物房门口时,突然用鬼力顶住了房门。

他一把拉过那新鬼,盯着那双清澈的眼开口。

“外头是个十八九的小孩。”他说,“待会儿他进来,我会从他身上想办法弄清楚你是谁,然后让你还阳,愿不愿意?快说!”

只是极短的一个刹那,那亡魂就用力点了头。沉塘放下心来,同时撤回了顶着房门的力量。

外头总也推不开门的人,一个趔趄撞进来,险些摔倒的同时看见了桌案上的尸体。

果然,正如沉塘所说,那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一身下人的衣着打扮,手里,提着一把铜壶。

男孩看着尸体,定了定神,好半天才反手关上门,接着带着几分颤抖的一步步走到桌案前。

就站在这孩子身后不远处的两个魂魄,眼看着他放下铜壶,从墙边拿了个瓦盆,把壶里的热水倒进盆里之后,拽下裤带上掖着的手巾,浸湿了,一点点,哆嗦着手腕,开始给男尸卸掉戏妆。

脸上的粉白嫩红被渐渐擦去,一张俊俏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就那么展现在人与鬼的面前。

第二回

沉塘在看见那男尸的戏妆最终被洗去的刹那,只觉得自己停跳了千年的心脏,又有了动静似的。

该怎么讲那种惊艳呢?就好像有太多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相貌俊美的词汇,却在一时间都卡住了,凝固在嘴角,再吐不出半点声音。

一个即使是死了,闭了眼,都可以好看成这样的人,莫不是生来就要遭天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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