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一部——簪叶立秋
簪叶立秋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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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满目含情,缓缓入内。

“影壁上的‘福’字还是大哥出生那年,先王御笔亲提。”文思伸手轻抚那字。

“颇有颜氏遗风。”我点头轻赞。

“游廊下植满椿茶,那是母亲最爱。虽是北方寒重,倒也开过几次。每次花开,母亲笑意最甚,父亲尝戏言‘人比花娇’。”文

思浅浅含笑,指向一片荆棘。

我顿首轻笑:“自然是闭月羞花,美不胜收。”

文思拉我进了厅堂:“当中两把太师椅,铺的是苏绣蓝绸,大姐最爱,直说天下一绝。”

“苏绣攻精巧,爱恋女子当是锦口秀心,文雅高贵。”遥想佳人带笑,相映成辉。

“记得香鼎爱烧养息香,二哥崇信黄老之学,只云修身养性。”文思绕过蛛网满布的厅堂,向后宅而行,“后厅门侧有棵槐树,

还是二姐生时大哥种的,现下竟有这般高了。”

我轻抚树干:“不知可埋有女儿红?”

“又不是江南人家,哪儿有这般风雅?”文思横我一眼,半嗔半笑,“槐花开时,二姐最爱在树下念诗,极好王维佛诗,常说世

事无常,要缴了头发当姑子。吓得母亲直哄她,说当了姑子就不能吃甜酥烧麦,二姐才不再提这茬儿。”文思拾朵落花,浅笑娇

媚。

“那时令姐...”

“十四五吧,偷偷喜欢西席先生家的大哥哥,可惜大哥哥早已有家室,故而自怨自艾罢了。”文思抿嘴一笑,恬淡怡然。

我拉拉他袍子领口,起风了。文思咳嗽几声,脸现玫红:“父亲常说,风起送香,当满目缤纷,后园种了不少樱花树,可惜都是

白的,若是粉红,三哥还会有好诗。”

拉我就往后园走,且行且言:“这里曾种过石榴,刚青楞楞的就被我和大哥摘了,被父亲一顿好打,多亏母亲求情,才罚写《大

学》百遍了事…这里种的枇杷,结的果子颜色可养眼,就是酸涩难咽,被二姐笑了好久,好容易求她别告诉母亲,她却逼我抓蝴

蝶,结果跌得满头包,被大哥一顿揶揄…还有那里,是我种的桂花,秋天香气满园,还能入茶、入菜、入药,可是宝贝呢…”言

于此,却猛地一阵咳嗽,我搂他入怀,他亦安然靠紧,抬眼看时,一脸宁和。

“累了麽?今儿回吧。”我轻道。

文思摇摇头,又拉我转进后园柴房:“别小看这儿,现在是倒了,小时候可没少在里面过夜。不过我算好的,大哥常被父亲罚,

我和二姐就悄悄给他送吃的,结果有次被父亲抓个正着,连我们一块儿罚,母亲心疼,也来探视,父亲说她慈母败儿,气得母亲

两天没下厨,父亲只得告饶,绕了我们仨儿。”说时满脸笑意,双目如水。

我轻轻抹他发髻,印下一吻。

文思却浑身一颤,颤声道:“可惜那是我十五前的日子,那之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41 真真假假

 

 

我心一软,轻轻拥住他:“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文思轻笑,“金祈轮来抄家也过去了,父亲五族百条人命也过去了,我被压到官衙充了贱籍,再派到边疆服

役也过去了。那守官儿说我长得俊,比窑姐儿还俊。”文思笑得更甚,言谈中都带着咯咯声,“他要我陪他一晚,就答应帮我改

了贱籍,再给我金子银子,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呵呵,他当我真傻得麽?贱籍是他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说改就改的?哈哈——

”笑得几声,猛地一阵咳嗽打断。

我轻轻拍他后背,缓过气来,文思满眼不屑:“所以我啐了他一口,他气急了,叫几个衙役按着我就…”

我环住他,贴着软软的耳朵:“别想了。”

“按着我就强来了,”文思好似忘了我,自顾说着,“我真疼,真怕,心里说,就当被最丑最笨的狗咬了,没甚麽大不了的。结

果他累了,就让几个衙役…”

我收紧手臂:“文思,你累了。”

“他们也想干那事儿,结果你猜谁来了?”文思望着满地荒草,眼现星芒。

“韩焉?”

“你怎麽知道?”文思稍稍一顿,“是了是了,你自然是知道的。韩焉来了,杀了那几个衙役,要把我带走,那个官儿不放,韩

焉就拿出块甚麽印来,那官儿就腿软了,点头哈腰的,笑死人了。”文思嘴角上扬,眉眼带讽。

“然后你回了菡京?”

“是啊,我还是贱籍,韩焉把我交给拥翠楼的老鸨,说好只当个小厮,还说只要我听他的,他一定能帮我家翻案。还是钰儿姐姐

说得对,韩焉不是好人,他自己作的就是我父亲的官位,怎会真的帮我?可笑我那时候一门心思相信他…”文思突地看我一眼,

“对不起。”

“为甚麽道歉?”我捏捏他小巧的耳垂。

“那时候害你花了好大一笔钱。”

我无法开口,只是静静拥着他,

文思往我怀里缩了缩:“韩焉说你是…所以要我勾引你,结果你居然不怕幽情香,你真厉害。”

我笑笑:“如果我不怕,当日就不会作出出格之事。”

“亲那一下麽?”文思脸现红潮,“你身上有股暖气,跟你平日里板着脸的模样真不搭调。”

“是麽?”轻轻吻他一下,“你身上也有股暖气,让人心里觉得干净。”

“可惜我是天底下最脏的人。”文思低头皱眉。

我轻轻一笑,吻他唇角,蜻蜓点水,轻轻抚过。文思诧异仰头:“你不该这样的,我…我是…”

“你是谁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买了你,你就要跟着我一辈子了。”捏捏他的嫩脸。

“那你的名声…”

“名声?甚麽是名声?不能吃不能用,买不到卖不掉,白白绕上性命,何苦来哉?”我朗声一笑,低头望他,“你觉得你名声不

好,我又有甚麽好名声?想来韩焉说过我不少吧。”见他脸色转红,心中暗笑,“所以,我们可是一丘之貉啊,呵呵。”

“可是…”

“可是甚麽?”轻咬他鼻尖,“倒是我要食言了。”

见他睁大双眼,诧异非常,我忙道:“我说过决不勉强你,也说过豳国之事完了,随你高兴。现在我要反悔了,我要带你走。”

文思定定望着我,不发一言。

我柔声道:“我要带你离开豳国,跟我走吧。”

文思垂下头来:“你出尔反尔两次,我该怎麽罚你?”

我笑道:“随你。”

文思突地脸色慎重:“那麽你要答应我…”

“如果是金家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不出三日,我会要你看到你想要的。”

“那韩焉?”

“他?他还不是我的对手。”

垂首轻吻,一片柔软清香,香气淡淡,庭院幽静,荒废的旧宅,我拥着一个全心全意需要我的人。

感到身下人脚步发软,伸手托住瘦腰,轻轻放开,笑道:“累了麽,回吧?”

文思面色绯红:“你知道我为甚麽带你来这里?”

“不晓得。”

“有两个原因,先告诉你一个。”文思突地挣开我,往柴房门口位置向西并脚走得七步,一伸手:“借你宝剑一用!”

撅地三尺,铁盒一只。抖落尘埃,轻启盒盖,现出一卷文书。

“这是…”我皱眉轻问。

“这就是我父亲被金杰他们害死的原因。”文思低眉侧目,轻柔搂住他瘦肩,却不意触到他伤处,听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慌的手

忙脚乱。

文思却噗哧一笑:“真是…哪儿有你这样的王爷。”

“当年金杰想拉拢你父亲,你父亲不愿,却又担心金杰报复,就想用这个来威胁金杰,却没想到逼着金杰提前动手了。”我随手

翻翻文书,轻轻扣好盒盖。

文思一脸惊讶:“你…”

“不过我还是不晓得你父亲怎麽知道这个秘密的。”拥着他折返,时辰不早,他该吃药了。

“父亲任吏部尚书前,做过内务府中郎将。”文思倚着我,不觉反手环住他。

“除了你们家,还有谁知道?”

“我告诉过韩焉。”

点点头,这个韩焉,笼络人心也颇有心得,为甚麽此事破绽百出?假作想不透,不免摇头暗叹。

文思查我有异:“怎地?”

“无妨,这就回吧。”

“也是,其实今天来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我想再看看老宅,因为以后,我,我怕没机会了。”声儿怎地愈说愈小,我摇摇头。

“若是你家翻了案,你就重是欧阳家的少爷,复兴祖宅也不是难事。”

“你!唉,真是,有的时候聪明得紧,怎麽有的时候又笨得一塌糊涂…”文思狠狠瞪我一眼。

笨得一塌糊涂?

我突地冷笑:“是啊,我还得谢谢你提醒。”

“甚麽?”文思身子一颤。

“谢谢提醒我糊涂,若不是如此,差点被你骗了,文思,不,小权,或者,应该叫你东虢虢主?”眯着眼睛,打量他脸色渐变。

“别装了,你易容术很高明,又和韩焉联手,确是把我骗得好苦,”我耸耸肩,将那文书拿出来细看,“要将这几页纸交到刘锶

手上,有那麽难麽?”

“…”

“想问我如何知晓的?”灿然一笑,“只是最初我不曾想到你会如此大胆罢了,居然敢直接来找我。看来刘锶真的叫人看扁了。

“哼!”

“当初一进白槿府上,你就引起我注意,成为我的近身下人,将我的行踪告知白槿和韩焉,你聪明的利用了我最初对韩焉怀疑一

半、对白槿怀疑一半的心理,让我相信你是白槿的手下。再通过三月香的事情,让我认定你不是白槿的手下,而是韩焉的人,这

一招很高明,我所有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韩焉身上了。”

“但就在我探过白槿府当晚,你和文思一起失踪了,表面上看来是理所应当,可就是因为太顺理成章,我才开始怀疑,小权此人

,许是和韩焉是共谋,而非最初所想之上下关系。”

“故而我下帖子请白家三位王子饮宴,韩焉若是来了,就证明最初的认定是对的。可惜他没来,用的理由却是抓到东虢的头目,

这就逼着我不得不想起韩焉降职的缘由——丽妃娘娘在白栅府上被东虢所刺。不管出于甚麽考虑,韩焉都不能轻易放过此人。可

这几日不曾有任何消息,没消息本身就是奇怪的消息。甚至在当天,韩焉还特意来叫我去救文思。不妨再顺道猜猜,当天晚上那

黑衣人也是你吧?真难为你刹费苦心为我带路。”

眼前之人面色青白不定,我不觉想笑:“莫生气,不过随口之言,你大可以否认。只是接下来,依你所想,当是继续假冒文思。

若不是我实在忍不住揭穿你,我还真想问问你会做到哪一步?”

“甚麽哪一步?”

“啧啧,不是吧?”我眨眨眼睛,“莫非刘锶的魅力如此大,连堂堂东虢虢主也愿委身相随?”

“呸!”

“好,不说这个。本也可不揭穿你,可惜你犯了两个错误,若我不提醒你,你的目的达不到,甚者,还将破坏我的计划。”

“这,哪儿有?”

“其一,好歹找个替死鬼给韩焉交差,否则豳王怎生信他?其二嘛,莫要答应与白榆之事,他保不了你几日。”

小权愣了半晌:“你…东虢可是丽妃找的!”

“没错!东虢确是丽妃所找,是丽妃养在深宫,怎会知晓江湖之事?”我嘴角一扬,“白槿更是少不更事的孩子,除了白榆,我

实在难作第二人想。”

“不过,白榆这一手甚是高明,我亦差点被骗,才找丽妃,旁敲侧击,诱她出手搅乱朝堂。诚然,朝堂乱了。可惜豳王让我看大

臣上的折子,乱的颇为齐整,想是谋划了许久。虽则我很想归功于己,可惜这事儿至少该着七八个人插手,不当是如此状况。故

而正解只剩一个,搅乱朝堂,独两人罢了。诸如丽妃金杰之流,不过是被利用,再如豳王不过是坐山观望。”

“现下你说这些,除了证明你三王爷名不虚传,还能怎样?”

“不,绝无此意。”我谦和一笑,“刘锶只是想告诉虢主,比之白榆,眼前有个更好的合作者。”

小权一笑,掬把池水轻洗面,露出本来面目:“三王爷想和在下作个甚麽买卖呢?”

我耸耸肩,随意道:“白榆和你做的甚麽买卖,刘锶也作甚麽。”

小权一皱眉:“有何分别?”

自一笑:“天差地别。”

若是白榆自有安排,怎麽承我的情,又怎会善待泱儿,还是留些把柄给泱儿,才是上上之策。何况,韩焉之事也可一手解决。

小权眼珠一转:“原来三爷甚是爱惜手足兄弟,倒叫在下佩服。”

“王室子弟,手足相残的还少麽?不差刘锶一个。”深吸口气,略略皱眉,“倒也不怕告知虢主,刘锶甚是看重泱儿,还望虢主

仔细些个,别误伤了。”

小权朗声一笑:“早知三爷心思,何需绕这大个圈子。”

“现下也不晚,韩焉那头相烦虢主弄妥,至于朝堂,刘锶自有信心。”

“不知三爷肯给在下的兄弟们甚麽好处?”小权嘴角一弯,本是一张平平无奇之脸,倒显出几分狡谲。

“白榆许的金银财宝刘锶给的起双份。”斜眼打量,若要金银美女,要多少给多少就是。

“好!三爷果然爽快!”小权咧嘴一笑,“兄弟们过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不过求个下半辈子温饱,在下先谢过三爷了。”

“这麽说虢主要得可不是一般喽?”随口一测,且看他开甚麽价码。

“说来倒也容易,不过是看上了豳王的私印…”小权舔舔嘴唇,“当然,若是不行,这买卖就算了。”

满脸坏笑,以为出了个天大难题。

回首看风行水上,真是畅快。

 

 

42 假假真真

 

 

看我久不言语,小权面有得色:“这豳王私印,从不离身,确是难了些…”

“这个麽?”我自怀中取出一物,似笑非笑。

金灿灿,亮闪闪,“白罿铘”三个反字甚是晃眼。

小权目瞪口呆:“这,这东西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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