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一部——簪叶立秋
簪叶立秋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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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起身,心内荒凉无比。缓缓抱起白槿入池洗浴,满身红痕情愫,于我眼中却是罪孽。后庭伤处细细清理,稍顷流出荒唐之泪

,竟不忍亲见。小心翼翼,怜惜恼恨,万般情态,竟无法成言。白槿亦不发一言,只颤抖眼睫,紧闭双目。伺弄罢了,才擦干身

子,拉过屏风上备着的袍子,送他回房。

高床软枕,烛火香鼎。轻轻放下白槿,为他上过药,拉了锦被盖好。正要离去,却被一手拉住。回头看时,目光炯炯。

我苦笑一声:“小三已完成与王子之约。”

白槿不发一言,只是看我,似要看穿甚么。伸手抚上他额头,热度已退。左手轻轻滑下,合上他一双美目,略一迟疑,还是俯身

在额间一吻:“睡吧。”

正要轻轻退出,却听他一声低叹:“你,…究竟是谁?”

脚步一顿,内心踌躇,他却道:“无论你是谁,今晚…你只是小三。”

只得缓步离开,正要掩上房门,耳际传来黯然低语:“小三,可别不告而别。”

幽幽一叹,合上房门,借星月之光,独行回房。一路风撼林梢,树影重重。廊灯之下,木槿花开,粲然柔媚,如某人情迷之际,

倾城倾国。

 

子敬候在门外,见我夜归,只轻启房门。等我坐定,倒杯热茶。斜眼望见文思立在门外,想是两人候我良久。张口预言,文思却

将一物塞入我手中,咬唇而去。子敬面色青白不定,几番思量,没有开口,终是躬身告退。

佛手冉冉,桂花沁心。

合上双目,抚那什物。

二尺一寸,二指宽。

冰凉如月,雕花缱眷。镂花纹理,无一不熟。

抚过缨络下端,美玉如斯。指尖滑过刻痕,一笔一划。

何时恋上那人,早已无法说清。只知一日不见,寝食难安。饶是同进同出,尤嫌不足。九岁某日晌午,与那人膳后小憩。他自闭

目睡去,薄唇浅抿,眉角轻扬。如鬼魂附体,我竟贴近一吻。

一阵清凉,尤闻心跳如鼓,短短一瞬竟似三生三世。待要退开,却被牢牢拉住。

抬眼看时,对上一双明镜如水。

从此心海翻滚,自有那精卫鸟来填。

从此弱水三千,自有一页扁舟来渡。

然精卫万载,海亦不平。

然扁舟自沉,无风起浪。

那人去后,离情离欲,郁郁寡欢。混迹官场,龌龊难当。做客青楼,自是逢场作戏。下面孝敬来的男男女女,为着笼络,碍着脸

子,总得应付些个。旦凡一夜春情,日后必杀而灭口。府中也从不养这些个腌雑人等。面子上奉承一句的,夸是出淤泥而不染。

出淤泥而不染。

说得好听,君不见藕节孔中尽是乌黑秽物,糜烂入心,还装得表面玉洁冰清,谁不知是掩耳盗铃。唯求内心苟安,然早知离那清

俊之人已远。

这污浊的身子若还有丝毫用途,也要为那人讨回应得之物。

若能再近那人分毫,就是把这身子揉烂了,碾碎了,烧化了,也快意含笑。

只此次,白槿杀不得,至少眼下杀不得。

减烛上床,拥剑而眠。辗转反侧,宿夜难寐。那人一怒一笑,一言一行,鲜亮如前,我却畏缩不前,情字几番掂量,心头百转千

回,终是化作眼角一滴冰凉。

若你不死,我当何如?

如你重生,我情何以堪。

看那玉佩正面,歪歪斜斜一个“锶”字;翻过背面,月光照得一团荧光模糊。

闭上眼,嘴唇轻触,那凹凸纹理只容得一个字。

镱。

 

 

26 计中计

 

 

东也云渺际,菡京沐青烟。昨夜风流花散去,今朝水洗香难掩。

闲坐小楼空,忽见堂前燕。翩翩斜雨舞柳絮,独向小窗懒开颜。

 

“三先生,三先生!”连呼带打的,拍得木门啪啪作响。

大呼小叫,也不怕扰人清梦。懒懒下床,胡乱披件衣衫应了门:“小权啊,这么大声,若是没有急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权一进门,慌慌张张催我梳洗:“主子请您呢,都催了几遍了,白管家又该唠叨了。”

就着温水洗了脸,懒懒开口:“又甚么事?”

“貌似今儿个爷要出游,唤你随侍。”

小权翻出件湘绣青衫,我定定站住,着他慢慢套上:“出游?没兴趣,不去。”

“说什么傻话?虽你不是下人,可在这儿别当你是主子,仔细管事的剥你的皮!”文思不知何时进来,嫌小权笨手笨脚,上来帮

我系带子。

小权倒是急性子,可惜欲速则不达。微微侧身,望向文思:“就我这身分,留在府里只怕好些。”

“留你在府里再惹是生非不成?”突地加进一句,嗓音清脆悦耳。

心中一动,回身朗笑:“无心之失,昨个儿事发突然,也非小三有意为之。”

“爷,您怎么来了?”小权满脸带笑,给来人行礼。他却直直望我,也不开口,挥挥手,小权识趣退下。文思却期期艾艾不肯动

身,我淡淡一笑,示意退下。这才回身,自将头发用锦带束起。

“换件鲜亮点的衫子,穿青带白的,又不是发丧,衬得脸色惨白,别人还道我白槿克扣你呢。”

我似笑非笑回身望望,他倒脸红了,又道:“好歹你是父王送的人,传出去不好听。”

懒得言语,转身寻件大红缎子穿上,回头一笑:“现下何如?”

“大男人怎么穿的那么妖气?”

我叹口气:“槿王爷,你也太难为人了,非要我赤身露体才算合了你的意?”

他眼珠子转了几转,面上又红了。心里暗笑:“王子怎地不说话?莫不是恼了小三?”说着慢慢走过来。

“无…无妨,就这么穿着吧。”看他手足无措得样儿,忍不住大笑,这个白槿,若不是亲见,真怀疑是不是冒牌货。

“三王子迂尊降贵亲临,真的就是要小三陪你出游?”慢慢行至他身侧坐下,眯着眼睛打量这位豳国王子。

“你到底是谁?”突地横眉立目,语带慎重。

“见天就问这个,烦不烦啊。”我撇撇嘴,“换个新鲜点儿的。”

“你怎么看都不像西席,卫三王子派你到我这里究竟是干什么?”

“小三是豳王亲赐,并非别人指使。”浅浅一笑,伸手摸他下颚,“槿王子自己好生想想,若小三存了丝毫歹念,只怕昨晚三王

子今日起身都难。”满意的看他涨红了脸,又自恃身份不愿出声,只是狠狠扭过头去,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明明十五岁了,怎地还是孩童心性,想我十五已在战场之上。也难怪他只是领个王子身份,成日里游乐戏耍。说他是流连风月场

所,只怕也是凑个热闹,装着沉稳而已。起身稽首,且提醒一句:“王子慢走,莫忘了昨日允诺之事。”

“出门的时候再说!”狠狠瞪我一眼,甩门而去。

我掩嘴一笑,真是小孩儿脾气。见他走远,无趣的冲门口唤道:“死小权,人都走了,还躲甚么?滚出来吧。”

小权目瞪口呆:“你,你,你居然敢这么跟爷说话?”

“有何不可?”

“他可是三王子啊,虽然年岁小些,也是堂堂的王子啊!还是王最宠的儿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那倒是没有,但是你若再不把早饭拿来,就要饿死啦!”小权人不坏,就是傻了点,还好我府上没有养这样的奴才,万幸万幸

,“记得别拿椒盐酥之类的,大清早不乐意吃咸。”

“就你规矩多,真不知道你怎么长大的,这么会使唤人。”文思也跟了进来。

“好好好,得罪两位大爷啦,今儿大爷想吃什么小的去拿不行?”心中一动,捏捏文思的鼻子。

文思面上一红,扭头躲避:“大清早的,作甚么怪…”

“作怪?只是问你想吃甚么啊,呵呵。”伸手环住文思,低头亲语,满意得见文思面红耳赤。

“放手。”怀中人挣扎几下,放弃比拼力气。

“你说放就放,我这主子多没面子。”贴着软软的耳朵,扯他头发。

小权愣了半晌,蹦处一句:“你们,你们…原来,哦,小的明白了。”

“你明白甚么!”文思有气没地儿出,只好吼小权。

小权一脸得色:“三先生和你是,嘿嘿,别瞪我嘛,是就是,也没甚么好害臊的。三先生长得这么俊,谁不喜欢啊?昨天就有好

几个丫头来跟我套近乎,打听先生的事儿。”突地正了脸色,“三先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怎么讲?”绕有兴趣坐下,顺手拉文思坐我腿上,他挣扎不肯,我只不理。他动得几下,只好乖乖坐定,只满脸红晕。

小权道:“三先生既然和文思是…嗯,就不该招惹我家主子,刚才又和主子打情骂俏的。”

我摇摇头:“小权,这一句话就错了三处。其一,我和文思那是清清白白,小三生平最恨勉强之事;其二,小三不曾招惹你家主

子,要说招惹,这笔糊涂账还得怪你家主子自个儿;其三,方才与三王子那是好言相向,实在算不得打情骂俏。”

小权一脸坏笑:“那是,若说打情骂俏,现在你们所作之事才是。”

文思忍不住:“就你嘴碎!”

我亦点头:“就是就是,明知我们在作甚么,还不速速离去?”

文思急得拧我手臂,我皱眉道:“就算昨晚没陪你,也不至于下这般毒手嘛。”不看文思又羞又急的脸,只管望着小权,“还愣

着干吗,腹中空空,怎么陪你家主子出门?”

小权眨眨眼睛,咧嘴傻乐:“那敢情好,小的马上去拿,记得秦嫂说过,今儿做了芝麻卷。”

 

我自一笑,看他出了门,才放开文思。

文思眼珠一转:“方才你是故意的。”

“你演的也很好。”喝口茶,眉头一皱,昨晚睡得不好,现下脑门子痛得厉害。

“现在我要作甚么?”文思低声问。

“把昨晚我吃的菜想办法每样取些来,若是找不到,就探探厨子口风,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行事不要太招摇了。”

文思点头而去,行至门口,突又回身问道:“明知道小权有问题,为甚么还要…”见我旦笑不语,一皱眉,“不说算了。”

我摆摆手:“反正是去厨房,记得找点东西果腹,别老瘦的跟猴儿似的。”见他嘟囔而去,嘴角一弯,浅笑一记,随即正色唤道

:“亓檀。”

一道白影应声而至:“爷。”

“叫烟和飒在白榆府上动些手脚,别伤了人命即可,务必和东虢扯上关系。”右手轻扣杯沿,“叫塘查查白槿,事无巨细,一律

报来。”

“是,爷可还有吩咐?”

“嗯,把昨晚白槿浴室熏香的灰弄些来。”

“是。”

 

稍顷,小权端来早饭,随手拿起一只芝麻卷,立于窗下细细咀嚼。

所言所行,白槿立知,自是身边有眼线。而男色一事,虽在官奂之家不是密事,却绝无公开之举,方才与文思一场戏,小权见怪

不怪之态,足见是白槿派来的。这白槿倒当真有趣,若用得好,定有奇效。

昨夜突地劲力全失,今晨却又复原,其中必有蹊跷。理应与白槿无关,他犯不着赔上自个儿。但一夜想来,近日并无不妥之举,

贼人到底怎么下得药,还是想不透。下药之后又未趁人之危,真是疑窦重重。

两日未与南宫庭继联络,不知卫国现下如何,刘钿那厮定有新花样,不知镗儿铭儿应付得来否。唉,连之不知怎样了…

正想的入神,听得背后细细脚步声走近,突又停下,探头探脑,躲闪窥伺。懒得回头:“听到了,别躲了,下次记得走轻点儿。

白槿一脸无趣站在我身旁:“就你聪明,行了吧。”

无言一笑,若比缠人的手段,刘锶自问天下无敌,当年镱哥这般好脾气之人,也常常无奈叹气,只可惜转眼之间,就必须扳起面

孔,厮杀争斗。

一双小手抚上眉头:“你老是这样,笑着笑着突地住口,然后眉毛拧在一起,就不好看了。”

嘻嘻一笑,反手递给他一只芝麻卷:“现在我好看了吧?”

白槿愣了愣:“哪儿有男人说自己好看的。”

“所以啊,是你说我好看。”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不过没有咱们的三王子好看。”

白槿脸腾的红了,只管咬那芝麻卷,我轻轻松松另起一题:“不是说去玩么,怎么还在这儿?”

“不就是那些地方,一个人没意思,一群人更没意思。”白槿撇撇嘴,满脸寂寞。我心里一动,想起幼时,时常站在偏殿梅树下

,望着四方的一角天空。

“我是卫国人,没见识过,不如你带我去看看?”

“真的?你不是讨厌出门么?”小家伙话里透着几分惊喜,我捏捏他的小脸。

“不去算了。”

“谁说不去!”白槿奋力挣脱,跳下来往前跑,边跑边叫人备车,生怕我反悔。

也好,府上混乱之极,外面倒还清净些个。

 

雅风习习,万物清新。点点零露,灿灿其光,姹紫嫣红,莺飞燕舞。街上熙熙攘攘,往来不绝,浑是太平景致。百姓,百姓,一

将功成万骨枯,谁会记得那年桃花灼灼,谁会记得当日笑靥甜甜。

“小三,我要吃米糕。”

“小三,看那边那个舞大刀的!”

“小三,包子好香...”

“小三...”

“小少爷,你还要干什么,一气儿说。”咬牙切齿,堂堂卫国三王爷,响当当的宁远将军,居然沦落到当保父。

“只是那边有个捏面人的,我想去看看...”白槿怯生生的望着我。

拿起一个,大大的肚,凸起的鼻,两扇招风耳,一张四方口,腰间别着九齿钉耙,背上扛着美娇娘。比起三岁时初见,多了几分

鲜亮,原是娶妻去了。镱哥,你可看见?

“小三喜欢猪八戒?”

猛地回神,捏捏他小脸:“是啊。”

“果然是同类相吸。”白槿摇头晃脑,自以为将我一军。

“若你是背上那个美娇娘,小三扮回八戒也无妨。”眨眨眼睛,看他脸突地变红,不觉莞尔。

刹那间觉察一股寒光扫过,假意买下面人,四下打量,街上来来往往,不见异状。心觉古怪,按下不提,只笑道:“街上人多气

闷,找个酒楼吃点东西可好?”

 

 

27 杨柳桃花

 

 

白槿颇有些奇怪,望我一眼,也不做声。

随手一指对街:“想那太白楼应是好酒之所,何妨一入?”不等白槿回话,自拉了他入内。

小二早迎将上来,盯着白槿腰间挂的麒麟玉佩咽下口水,笑得谄媚之极:“二位爷,请楼上临窗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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