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最经不起消耗的,就让它停在这里,趁着他们还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让爱情变成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从此天高海阔,任舟远行。
江海消失,在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情况下,是不可以贸然打听的,万一去参加什么保密会议,或者直接去了北京接受中央对他的委以重任,自己到处一打听,基本就要坏菜,而现在已然是盘坏菜,自己要做的,就是看看能不能把这盘坏菜往好的方向扭转。
周从仕没有再找那个服务员联系江海,这时候自己千万不能出乱子,来来回回难免惹人注意,如果服务员扛不住事儿,把自己和江海的联系抖落出来,让江海的政敌知道,搞不好自己也不能有太多动作,只好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于无声处听惊雷。
周从仕决定去找魏姐,金重言素来不喜江海,自己找他基本没什么希望,还是魏姐靠谱些,虽然不至于帮忙,但却熟知这些关窍。买了一堆东西走到魏姐家楼下,却赫然看见——
金重言和过往?!
这么诡异的组合?!!
过往的神情还很扭捏,一副少年情怀总是诗的小样儿,金重言倒是面色颇冷,周从仕本想去打个招呼,却鬼使神差的躲到魏姐隔壁的那栋楼里,不远不近,刚好听到他们的谈话飘进自己的耳朵:“我跟你说过了不要来找我。听不懂话?”金重言的声音,周从仕不由得想到了在自己跟前笑的如沐春风一般的人如今也可以把话说的如此冷冽。
“我……我还完了债,两千万太多了,还剩了点,要不给你啊?”
“我是缺钱的人?剩下的钱自己留着花吧。你辞了职,护照我也帮你办好了,去了国外,总归需要钱的。”
“你以后……以后也是要走的吧,你……你能告诉我你在国外的地址嘛,我……”
“不一定。”说到这里时,金重言的嘴角竟扯出一个诡异的笑,跟刚才的冰冷表情判若两人:“那得看他的决定。”
“他……他是不是余生?”过往的声音已然带了点不甘,哆哆嗦嗦的问道。
“是又怎么样。你干完了你的事儿,也拿了你该拿的钱,赶紧出国,趁调查组还没找到你,江海后台很硬,他的口碑又不坏,沉冤昭雪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你赶紧出去,他们找不到你,也就无法掌握切实证据,既然没法翻案,那江海在牢里的日子,就得多上几年。”
周从仕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幸亏没有上楼,也不必找魏姐了。既然这事儿跟金重言有关,只怕是找了魏姐他亦会从中阻挠。金重言继续三言两语的打发了过往,便径自回家了。
周从仕在金重言的背影消失之后,发挥了堪比博尔特的速度冲出小区,刚上一辆出租车,电话便响起,依旧是金重言一贯的温文儒雅的声音:“小生,在哪儿呢?”
周从仕如今觉得这声音寒的刺骨,自己后背上的汗毛一根根都炸了起来,但却知道不能打草惊蛇,于是镇定道:“在出租车上呢,去办点事儿。”
“哦,有空来家里玩儿啊,我妈很想你。我……我也是。”
“好,帮我跟魏姐带个好。我还有事儿,改天聊。”
挂掉电话之后,火速拨给骆城东,骆氏在商界根基很厚,自古官商勾结,想必在官员方面的人脉是要广过自己的。骆城东倒是义气的很,没过多久,便把打听的结果告知周从仕:江海涉嫌挪用拜X集团旗下农药厂兴建项目的履约保证金高达两千万元,目前在接受中纪委调查。证据确凿,已得到他的秘书过往的证实,又因为他是军三代,身份颇受注意,网络上的舆论很是对其不利,所以如果翻不了案,很可能重判。
周从仕再联系刚才金重言和过往的一系列对话,心下了然。但是现在找金重言,只会让事情往更加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平生第一次,嫌弃抽烟损害健康又浪费钱的周老板,买了包烟,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这一吞吐,待到反应过来,已然是下去大半包,整个办公室都跟着火了一般,财务经理摇曳生姿的踩着高跟鞋进来时,差点以为老板在办公室玩儿自焚。
“老板你不是向来不抽烟还建议男员工也不要抽烟的嘛?!”
“心里有事儿。”周从仕闷闷道。接着又狠狠吸了一口:“来公司几年了?”
“公司还没买下这栋楼,还在租别人一层写字楼的时候就在拉。”
“这几天加加班,把公司可动的流动资金算出来。”
“啊?你要动钱?”
“恩,挺大一笔。”
“大概多少,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但是大概多少我还是有数的。”看着周从仕愕然又佩服的眼神,不由得一笑:“总不能白端老板的饭碗嘛。”
“两千万。”他记得听魏姐说过,办案的惯例是在短时间内把赃款还上,让国家减少损失,情节较轻的,就可以免于刑事处罚。那个过往,是一定要找的,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江海坐牢,一天都不可以。
“肯定没有。老板啊,你知道的,咱们是化妆品公司啊,生意做的这么好,产品发布,市场拓展,哪一项都要动钱。”
“那……”周从仕深呼吸一口气,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那明天去找审计局的有关部门,这栋楼的贷款还没还完,把还贷凭据找出来,让他们把公司市值估算一下,放出风去,说我身体不佳,为公司更好的发展,打算出售周赐嘉容,过几天召开董事会,商量具体变卖事宜吧。”
“……”财务嘴巴张的老大,目测能塞进去一颗网球,这……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周赐嘉容还是个作坊的时候就有大集团要来收购,余老板死活不卖,愣是自己把公司做大,等到如今公司已然极具规模了,却又突然变卖——
——素闻自家老板做生意喜欢别出心裁出奇制胜,如今这玩儿的是……假道伐虢??
财务经理小姐因为对自己老板太过崇拜,于是忽略了老板脸上的灰败,只觉得老板如今的表情是怎么看怎么高深莫测,思虑颇多,高瞻远瞩,不计较一时一刻的得失,难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就能成功至如此,果然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在周从仕心中虽不悔恨但却煎熬难受的卖孩子的时刻,却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位脑残粉丝崇拜者。
董事会如期而开,各位董事自然不同意变卖公司,开玩笑,周赐嘉容如今简直是民营企业的标杆,但是周从仕表示自己急需用钱,只把自己的51%的股份拿走,至于你们是合着保留剩下的49%,一并转入收购周赐嘉容的新企业,还是独立出资把自己那51%的股份买走,你们自己看着办。话已至此,各位董事面面相觑之后又迅速的检索了下自身能力,发现谁也没法玩儿转这个公司,只好同意变卖。
收购周赐嘉容的是个国际日化公司,世界五百强企业之一,周从仕在心痛之余只好安慰自己说不定自家娃儿更有前途了呢,一下子就跟国际接轨了,可比自己慢慢发展要快得多了。说不定过几年就在欧洲上市了呢。
在金重言得知周赐嘉容不再姓余的时候,已经是拜X集团收到退回来的两千万履约保证金了,财务去领钱时,金重言脸色难看到极点,法院判决书没有等到,却等到了江海解除双规停职检查,在家等候处理的消息。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至今金重言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跟余生的电话:“重言,我今天要去接江海回家。他被冤枉,受了不少苦,我很心疼,所以估计没时间出来陪你了。”
“以后?以后也没有了,不过您还不能离开,因为我会很快找到过往……”
“人在做,天在看,我觉得我一直不太懂你,金总深谋远虑,余某高攀不起……”
“公司?钱财?盛名?在我眼里屁都不是,我能赚得,自然也能舍得。碧落黄泉,我只求他平安。”
好一个“碧落黄泉,我只求他平安”!!!!
一手策划的棒打鸳鸯,竟成了人家感情的炼金石,自以为结局是盗墓贼柳梦梅被杜宝拷打致死,端的是“唱尽新词欢不见”,却不成想人家夫夫二人来了一出“月落重生灯再红”。
自己不过是那死于罔罟的野猫,上下跳梁的小丑。折腾半天,不过是个曲终人散的下场,蓦然间又想起在庙里求的那支签词:百种得意一种空,山长水远重复重。
第卅七章:告别
周从仕放下电话,看着江海正舒服的窝在沙发里,进宝同样舒服的枕着他的大腿,一人一狗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火龙果,见周从仕挂了电话,便随手把吃了一半的火龙果往垃圾桶里扔,然后用餐巾纸随意的抹了抹手,作势要往周从仕身上招呼。周从仕看着垃圾箱里的还剩下小半果肉的火龙果,尖声叫道:“你作死啊,还有这么多没吃完呢,浪费啊你,不是钱买的?!”
进宝被突然拔高的分贝吓了一跳,嘴巴里咂摸着刚才的火龙果味儿,但却跃下沙发,窝进自己的小窝,选择了一个安全距离继续围观了。
“矮油,是谁说的‘公司钱财盛名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从仕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再说?再说让你把火龙果从垃圾堆里捡起来吃掉!”江海立刻不吭声了,转而又削了个苹果吃。
江海现在是“解除双规,停职检查”。其实所谓“停职检查。”停的是你目前所在的职位,毕竟这个职位大家都盯着呢,不说有这么多直接的“证据”,就是没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人家一看,都双规了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待着呢,于民众之间无法交代。
况且副厅级别的职位那么多,发改委不好呆可以去财政厅嘛,财政厅不好带直接去省委嘛。同级别的官场之上,拼学历少有人拼得过江公子,拼爹拼关系,更是没什么人拼得过他,所以这几天相熟的那几位叔叔伯伯轮流打电话给他,让他去各种单位上班,等缓过这一阵去,愿回来就回来,不愿回来在别的地方干顺手了也可以继续升。
江海不好直接拒绝,心里吐槽道:“这帮老狐狸老白眼狼,出事儿的时候都可劲儿的往外面摘,一副作壁上观的中庸摸样。等到事儿完了,开始捡现成的功劳了,安排个工作,安排个工作,当打发小三儿呢?!”但仍然客客气气的谢过了各位叔叔伯伯,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老爷子退下去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开始人走茶凉了。提拔的那些旧部,念着往昔情分,能够事发之时不动声色,事后还能想着善后安排,已然是仁至义尽,已然是想着父亲以前的提拔之恩了。人家就落井下石跟着黑江海一下,江海还不是得乖乖受着,总之,与人方便于己方便,这会儿得罪的人,指不定哪儿会儿就又用上了,话不能说死,路不能走绝……
江海想着这颇多市井气还有纷杂的俗念,一时竟有些厌烦。
而周从仕则因为以前看过一些反贪类电视剧,觉得被双规的官员精神压力都特大,所以一直以为江海是表面强颜欢笑,于是在衣食住行方面十分精细:出门禁止开车,说是现在网上都在传你呢,还是低调点儿好,其实是怕江海情绪不佳开车出了事儿。至于吃东西,则基本是江海想吃什么,周从仕就做什么。至于睡,更是随他,想回家回家,想在这儿就在这儿,直到江海连续若干天的欲对周老板不轨未遂之后,周从仕才恍然发现:这家伙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生气放心之余又免不了唠叨江海几句:“那个过往,你还找不找?”
“你说呢”虽然那天周从仕在电话里说的慷慨激昂,而江海也确实感动的眼角略湿,但是他还是想看看周从仕到底对金重言存着什么心思。
“我说?这你的事儿啊?我说不着啊。”周从仕挑眉,又接着道:“要找得尽快,过往搞不好已经出国了。”
哼,差点坑了我跟从从的下半辈子,现在想出国跑路?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要么去墨西哥去当黑劳工,要么去中东当人肉炸弹,要么就给我滚回社会主义大中华乖乖吃上几年牢饭!江海心中愤愤。当时甫一出宾馆,早就已经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关系去找过往的下落。但跟从从面前,还是做良善的“小白菜”状好了。
“好,我赶明儿找人打听打听。”
周从仕白了他一眼,进厨房烧鱼去了。
金重言要出国了,虽然江海说他本来就是外国人,应该是要回国了才更确切,临行前总想见周从仕一面,周从仕想了想,甭管这家伙对江海怎么讨嫌,但对自己还真的没话说,反正都要走了,见一面也没啥大不了的,跟江海说了之后,果然老大不乐意:“你还去见他?!他差点害的咱俩都阴阳永……”看周从仕眉毛一抖,眼睛一瞪,知道从从讨厌这种不吉利的话,只好不情不愿的刹住车,满脸写着“我又不爽了!”。
“重言……哦好好好好金重言,金重言!金重言起码帮过我不少,他如今都要走了,一顿饭而已啊,不要这么小气。异国他乡的,他只能一人珍重了。”周从仕看到自己喊出“重言”时江海那副受伤的小样儿,话至末尾,自己都没意识到带了几分无奈和温柔。
“哼,跟他结识的人才更该自求多福的‘珍重’好不好,我差点儿让他‘珍重’到牢里去!!”
江海时不时嘴欠,面对金重言尤是。周从仕一早就知道,也不跟他计较,做了他最爱吃的几个菜就稍微收拾一下出门了。
金重言一派精英范儿用银色的小勺子搅着洋溢着人民币味儿的咖啡,静待周老板的到来,店里配的音乐亦是装逼范儿十足的钢琴曲——德彪西的《月光》。
这首曲子是作曲家《贝加摩组曲》里的倒数,德彪西的音乐最大的特点就是跟王摩诘的诗那样给人一种融入画中的错觉。而且这画还是随着作曲者的视角而缓缓流动的,组曲一共四章,到了此处,该叙的事儿已到高潮,该说的情已然剖白。潮起潮落,刹那芳华,只有一轮朗月,静看世间浮云万顷,清辉不减,依稀当年。
江海看着推门而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处寻找自己的影子,突然很想小小的捉弄一下,于是便将自己彻底隐没在阴影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便担心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呵,怎么会,自己怎么会是能气到他的那一个呢,再怎么捉弄,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清辉不减,依稀当年。”金重言抿了一口咖啡,望着门口,嘴里喃喃。
周从仕果然没有跟金重言玩儿躲猫猫的意思,直接一个电话过来:“在哪儿呢?我到了。”
连跟自己最后玩游戏的时间都不肯施舍一下呢。金重言无奈的伸出胳膊挥挥手:“这里。”
周从仕坐定,看着咖啡,皱了皱眉,他向来喝不惯这种物什,比酽茶还浓,还总弥漫着一股柴火味儿,不懂为什么时下的人都爱喝这玩意儿。
“不喜欢?”金重言正贪婪的近乎发狠般的盯着周从仕的眉眼看,自然没错过那一缕皱眉,呵,金重言突然有点搞笑的想到,让周从仕看到了这里的价格,估计再好的咖他想必也觉得是“不值当的白开水冲泡饮料”的。金重言甚至能详细的在脑海里描绘出周从仕对这名牌咖啡满怀恶意的讥讽和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