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姝低头看了看他脚下的石子,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起来。
玉梨锋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忙央求:“这位姐姐,你要问的都问完了吧,快去救阿缡哥好不好?阿缡哥一定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求求你了!”
扶姝被摇得头都要晕了,她忙不迭答应下来,玉梨锋见她答应,拽着她就要往回跑。迎面忽起一阵风,吹起玉梨锋的头发,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脸惊喜地看着四周,似乎在找什么,扶姝顺着他的视线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看什……”
“恩公!”玉梨锋抬头对天上飘过的一朵云大喊大叫,还使劲挥着手,扶姝抬头看去,发现那朵云四处透着一股仙气,她皱起了眉,玉梨锋只是一介小妖,怎么会认识仙家呢?
“恩公,是我们恩公来了!”玉梨锋眼中闪闪放着光,又蹦又跳,就像个孩子一样。扶姝多看了那朵云几眼,忽见那云直直朝着他们而来……
清光招招紧逼阿缡,将他慢慢逼至死角,阿缡道行不低,可和清光千年的修为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很快的,他身上多了好几道伤痕,真气也开始流失。
眼看清光又是一掌劈来,他狼狈躲开,却躲不掉接踵而至的第二掌,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待致命一掌加身……
耳边传来呼啸的疾风,紧接着的是玉梨锋的惊呼,阿缡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白影一闪,清光那致命一掌便被挡了开去。
“恩公……”他喃喃念着,脸上的表情呆了呆,玉梨锋冲了过来,忙将他扶起,阿缡意外地看着他,原本叫他去找恩公只是缓兵之计,将他送走再说,没想到他还真找来了恩公!
清光被迫退开十余步,失神看着挡住自己的白衣男子,心猛地一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手微微颤抖着,那是刚才被他的风骨扇劈到所致,就像被打破平静的湖水泛起的水波一样,正一阵一阵刺痛着。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等他,琵琶公主来劝他回天,他拒不听,湘黎把天宫的危急状况告诉他,也没能让他回天。一切只因为他一直在等他,只要他开口,他就一定回天。等了那么多天,他终于出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羲,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帮他们?
他后退了一步。
羲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了救阿缡而出手逼退他伤了他的心,他收起风骨扇,上前拽住了清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天了,只问一句:“你没事吧?”
清光紧紧抿着嘴,眼眶渐渐红了,手心被他牢牢拽着,他抽了几下没抽开。
“我没事。”他梗着嗓子别过头去,羲心里更加不好受了,他宁愿清光捶他一拳说痛死了。
他很想抱住他安慰他,可身后三双眼睛看着,他不能那么自私,毁掉他的名声,堂堂天君,怎能和一个男子纠缠不清,况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师父。
有违伦常,更是违背了天道。
阿缡担忧地看着羲,他不清楚清光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缠,只是单纯的担忧羲,他挣开玉梨锋的搀扶就要上前,清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委屈的眼神突然迸射出精光。
“他是谁?你为什么要帮他!?”他声音有些激动,扶姝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却说不上为什么。
羲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出奇地温柔,“我救过他,就是这样。”
阿缡紧紧咬住了下唇,从认识以来,他一直都很温柔,但那种温柔,是一种惯性的,对所有人都能展现的,而这一次,他的柔情里注入了感情,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于他的解释透着一股急切。阿缡是个内心敏感的人,他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流动的不同寻常的感情,一刹那,他很嫉妒清光。
“他是妖啊!你看不出来吗?你救他干什么!”清光狠狠甩开了羲的手,声音一下子拔高起来,刺痛了阿缡的神经。
他是妖不假,可是他从来不害人!恩公救他怎么了?更何况他和小枫一直在救人,若不是小枫,那个玉梨家的老太太早就一命归西!
羲试图安抚清光的情绪,可他越解释,清光越是不听,他的眼神中透着不谅解,透着恨意,这让他心惊,两人在一起一千多年了,一切发生地都那么自然,要说波折也是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他对这段感情的排斥,让他颇费了一些心思。除此以外,他都是安静的,柔顺的,像现在这样的无理取闹,他从未见过。
“清光……”他无奈,想去牵他的手,却在半路被清光躲开,清光退开了一大步,“别碰我!!”
他飞快地往回跑去,羲大喊一声,紧紧追了上去。
第十八章:其人甚远(4)
羲没几步就追上了清光,他也不管是不是会被人看出端倪来,一手握住他的肩另一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
阿缡眼神一滞,眸中闪过些许失望之色,垂下了眼去,他们隔得太远,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知道羲说了什么,清光渐渐安静下来了,他在原地踟蹰一会,转身往回走。
“阿缡哥?”玉梨锋搀住摇摇欲坠的阿缡,关切地望着他,阿缡摆摆手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玉梨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回去,去哪里?回玉梨家吗?那个地方还能回去吗?
清光和羲并肩走在前面,一时间谁都不说话。清光一直都很矛盾,他们之间本不是这样,几乎从出生就一直和羲在一起的他,两人早就已经过了磨合期,许多话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一直都很和谐的俩人,在前任天君天后身死在八十八道惊雷之后出现了裂痕,他怪他心狠,怪他不念及骨肉亲情,而他,一怒之下,也说出了恩断义绝的话。
至此,他再后悔,似乎也没有用了。
他一直生活在羲的纵容之下,羲的宠爱早就了他现在的任性妄为,以至于,许多事情他从不想后果,依旧以为,羲会帮助他,他对他的依赖,早就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望着远处的城门,心里不住地涌上落寞感,羲走在他身侧,忽然轻叹一口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心。清光整个人一震,抬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际,他忽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心里一松,回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永不离弃,永不背叛。
阿缡瞳孔一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要摔倒,玉梨锋大惊小怪地惊呼,引起了羲的注意,他忙大步走过去。手被松开的一刹那,清光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委屈不甘难过种种心情涌上心头,之后就是愤怒。
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他怎么能松开自己的手!?
他站在原地,冷冷看着羲关心阿缡,心里很痛,却不出声阻止。
扶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她望着他,忽然明白许多,之前一直盘亘心头的疑问,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表哥……”她刚出口喊了一声,清光便恨恨拂袖,转身离去。
那厢羲还在查看阿缡的伤势,并未注意清光的愤怒,等他回头的时候,清光已经和扶姝走出一段距离了。
羲凝神望着他们俩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悲凉。
尽管不愿意去想,可他不得不承认,迟早有一天,他会娶一个女人,他的身边,将会一双温柔的目光,永远跟随着他——正大光明。然后,他将像今天一样,只留一个背影给自己。
“恩公?”阿缡瘸着腿站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鼓起勇气有些怯怯问道,“那个人是……”
羲紧追着清光的背影,良久,才道:“我爱的人。”
尽管早就已经猜到,然真正从羲口中说出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猛地揪痛一下,他佯装高兴,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道:“原来这就是恩公的挂念的人……真羡慕。”
羲没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便扶着他往城内走去,因这里靠近城门,多少总会有人经过,他便没有驾云。
清光和扶姝一前一后回到玉梨家,还没走近就听到玉梨家震天响的哭喊,玉梨锋远远跟在后面,敏锐地听到哭喊,心中一紧,大叫着松开了阿缡的手。
“糟糕糟糕!”他冲进了玉梨家,家丁们一见他终于回来,忙将他迎了进去,为首的仆从哭得眼睛都红了,略带埋怨说道:“少爷您去哪里了?老夫人,老夫人昨天夜里就去了……”说着衣袖遮住半张脸,呜呜大哭起来。
玉梨锋猛地停住了脚步,眼睛睁大,看着那人,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忍住了哭腔,抱着一线希望道:“奶奶去哪里了?”
周围人顿觉更加悲伤,那为首的人擦擦眼泪,悲痛难忍道:“老夫人……老夫人去世了。”
清光明白过来,定是他昨夜打断了玉梨锋输入真气,老夫人无气支撑,这才离开人世。他咬紧了下唇,这件事,归根到底,他要付上一般的责任。
然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无错。那老夫人本就命不久矣,早死晚死一样要死,甚至可以说,他的出现帮了她免受妖气侵蚀,让她能够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从这一角度讲,他也是在帮她呢。
这么想着,他心中的愧疚感荡然无存。
玉梨锋在家丁的簇拥下赶忙奔向老夫人的房间,临走之前不忘让人安排羲和阿缡的住处,顺便差人去请大夫。
扶姝看着满院子陷入悲伤的人,心里很不好受,他们本来就是人家请来除妖的,结果妖没除成,老夫人也没保住。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和家主交代。
想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毅扬还被锁在那幅画中出不来!
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她追着玉梨锋的脚步赶忙往老夫人房间走去。
老夫人的房间里哭声更加震耳欲聋,她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妻妾成群,一大堆女人围在老夫人床边嘤嘤哭泣,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都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玉梨锋一进屋子就扑到了老夫人床边,比起一些女人们的假哭,他是真的在伤心,甚至玉梨家主的哭声,听上去也不那么真心。扶姝不免感慨,一个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一个是相处不过短短月余的陌生小妖,却一个无情一个有情。
真是讽刺。
清光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对于一屋子的假哭,从骨子里感到反感。扶姝走到他身边,趁着无人注意,指了指锁了毅扬的那幅画。清光恍然,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完全听不到毅扬的声音,画里面安静极了。
“快把他放出来吧。”扶姝有些急了,清光点头,手心幻化出一道符,猝然往画中贴去……
扶姝原本想的很完美,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老妇人身上,悄悄把毅扬放出来,然后再向玉梨家主道歉,如果有什么要赔偿的话,她一定会赔偿。
可她千想万想,万万也想不到竟然会成这个样子。
谁来告诉她躺在她面前的这个赤裸的男人是谁?!
饶是她长年在江湖飘荡,见惯了血雨腥风,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前面有人在哭丧,后面却有人赤裸躺在地上,更何况那人还是她的哥哥!
“啊——!!”短暂的沉默以后,是惊慌失措的惊叫,一屋子沉甸甸的气氛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扶姝身上,然后自然而然下移,看到了那具光洁的却布满了吻痕的身体。
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了,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女眷们个个捂住眼睛扭过头去,有几个胆大的,从指缝里悄悄偷看。
清光最先反应过来,手指一屈,凭空变出一张毯子,将毅扬盖住。
玉梨家主的脸红扑扑的,显然气得不轻,他们不出现他还暂时想不起来,现在他们不仅出现了,还用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他再不生气他就要升天了!
“二位真人!”他瞪圆了眼睛,收起昨天笑呵呵的脸庞,横肉一耸一耸的,看上去生生多了几分可怕,“为什么你们一来我娘就去了!你们究竟是来除妖的,还是来杀人的!还有这!”他指着毅扬,耳朵后跟都憋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扶姝拦在毅扬面前,挡住玉梨家主愤怒的视线,忙解释:“我们是来除妖不假,老夫人也是被妖气侵蚀不假!可是其中有许多误会,还请家主冷静一下,我们一定如实相告。”
玉梨家主被怒气冲昏了头,根本就不想听她解释,玉梨锋忙冲过来解释,“爹!奶奶不是他们害的,真的不是,请您相信他们。”他发红的眼眶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哭的,“昨夜我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在一起除妖。”
清光很意外他竟然会为他们辩解,没有说话,玉梨家主不相信他们,总不能不相信儿子,他怀疑的目光在清光和扶姝之间来去,最后落在毅扬身上,别开了头去,不耐地挥挥手,道:“还不快抬下去!还不够嫌丢人!?”
家丁们闻言,忙拥上去将毅扬抬走。
第十九章:其人甚远(5)
毅扬的出丑在玉梨家主的刻意掩盖下被遮盖过去,为老夫人哭丧的哀恸声响了整整一夜,天明之际,老夫人的身体被装入棺木,移到了大堂之上。
清光在大堂之外看了一会儿,兴趣缺缺地转身往后院走去。
经过玉梨锋解释,玉梨家主对他们的怀疑虽减轻不少,却依旧无法释怀,毕竟死去的是自己的母亲,而她又是在清光三人来了之后当晚就去世,这其中的关联,他不得不怀疑。
清光在靠近阿缡房间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他悄悄走了过去。阿缡的房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羲的背影,他就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而阿缡的脸,却被他严严实实地挡住,看不到半分,只能看到鼓起的薄毯子。清光紧抿着嘴看着羲,一声也不吭,似乎在等着什么。
片刻,羲忽然弯下了身子,慢慢凑了过去,似乎要亲吻他。
清光脸色一凛,握着门沿的手猛地一收,指关节发出喀的一声响,很轻,却惊醒了羲。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滞住,却也只有一刹那,羲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眉间微微蹙成了一个川字。
清光后退一步,眼中闪过愤恨之色,转身就往外走去。
“清光!”羲一个箭步捉住了他的手肘,语气中有些许的无奈,“你怎么了?”他颇头痛,之前为了寻找阿缡的父母,他四处奔走,已经很累,这厢阿缡手上昏迷,而那厢清光却还在闹别扭,纵然是爱人,他也希望在这个时候他能安静一点。
可他偏偏不肯。
清光听他这么说,心里忍不住委屈,他跟别人亲密无间,把他一个人晾在一边,难道到头来还怪他无理取闹吗?
他甩开他的手,咬着下唇望着他,愤愤然。
羲哭笑不得,他牵住他的手不让他有放开的可能,另一手点在他的唇间,抚平他因委屈而咬住的唇。
“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醋?我和阿缡只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而已。”
清光却不信,硬要他承认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羲见一时半会无法说清楚,便回去关好门,拽着清光就往外走,然这一切看在清光眼中,却变了味。
“我不走!要说就在这里说!”
“清光……!”羲的语气重了几分,然刚出口就后悔了,两个人不久前刚刚就闹翻过,好不容易默认了和好,正是最需要沟通的时候,他这么一吼,怕是又把他吼伤心了几分。
果不其然,清光死死地瞪着他,眼眶微微发了红,羲叹口气,不得不把所有的事都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