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千桦吁了口气,认真的望着他,「别再乱想了,他是心脏麻痹致死的,你没有杀了他,也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嗯。」过了半晌,陆以洋才点点头。
「走吧,我们去休息室。」魏千桦揽着他的肩,带他走向休息室,一边想还是替他预约个心理医生比较好。
陆以洋跟魏千桦走进休息室之前,魏千桦就被其他人叫住了,陆以洋表示他自己一个人没关系,就独自走进家属休息室,找了个
角落坐下来。
萤幕上显示着哪几房正在开刀,时间进行的状况,许多手术者的家属都盯着萤幕不放,就算知道盯着也无济于事,也还是茫然的
看着。
也有些家属在一边的走廊上走来走去停不下脚步,陆以洋只是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已经是一双干净的手,但那种无论多用力,温暖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的感觉仍然鲜明无比。
他紧紧的握住双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消除那种感觉,陆以洋抬起头来看了萤幕一眼,然后发现身边不远处多了个老先生,花白的
头发挺直的背脊,有张很方正的脸,温和地笑着。
陆以洋却觉得心脏又重重地跳了起来,他知道那不是人不是鬼,所以……是执行人。
「你……来……带他……走的吗……」陆以洋觉得空气似乎凝结了,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老先生望了手术室的门一眼,回头朝他笑笑,『我来看看状况而已,他的时间还没到,这个劫数可不在记录上。』
陆以洋愣了半晌,觉得停止流动的空气似乎又开始流动,他大大地吸了口气,那句「时间还没到」让他心中大石落地。
「不在……记录上的意思是?」陆以洋小心的发问。
『就是本来不该发生的。』老先生笑眯眯的望着他。
本来不该发生的……
陆以洋觉得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他坐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都是他害的,是他害了高怀天……
『不用太在意,你原本也不在记录上,这种阴错阳差我几千年也没见过一个,原本生死不同时,到现在能同日死也算是你们的缘
分牢了,你该高兴才是。』老先生带笑的脸一直十分温和,说出来的话却高深莫测。
『你运气比杜槐愔好,我可不像我那个小心眼的同事,整天只想着怎么拆散他们。』老先生眯着眼睛往手术室的门看去,像是能
看穿那扇门扉,然后他又笑着回头望着陆以洋,『我可不是下面那些无能的执行人,下次你再看到我的时候,就是我来带你们走
的时候,希望你可以选择跟我走,如果你有别的选择,当然我也不会阻止。』
陆以洋被他自顾自说的话搞得一头雾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老先生笑笑的回答,『啊、我叫大吉,很吉利的名字吧?」
「欸、啊、是。」陆以洋只能点点头。
老先生再次眯起眼睛,瞪着手术室的门半晌,最后收回目光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好,搞定,那我们九年后再见了。』
「再见……咦?」陆以洋迷迷糊糊的道了再见后,才意识到那位大吉先生刚刚说了什么,同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他看见医生走出
来,向魏千桦解释着手术的情况。
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脑子里只回荡着刚刚大吉说的那句话。
|九年……也就是说……高怀天只能再活九年……
陆以洋震惊的站在原地,大吉刚刚还说了什么?
『原本生死不同时,现在能同日死也算是你们的缘分牢了。』
所以……我也只能再活九年?
陆以洋突然觉得全身无力,他再次跌坐回椅子上,「九年……只有九年……」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记得春秋说用了十三年换他的寿命,为什么他只剩下九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白白
浪费掉春秋四年,不,是三年……火灾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陆以洋满满的疑惑不知道该问谁,不知道有谁能为他解答。
「他没事了。」
魏千桦的带笑的脸出现在面前,温暖的手覆在他紧握到几乎发白的手上。「别担心了,他没事了,手术成功了。」
「嗯……我知道……」陆以洋想笑,却不知道该怎么笑,他觉得好像还在耳鸣,脑子里杂乱的声音响成一片杂乱而刺耳的噪音,
但他突然清清楚楚的听见有人在叫他。
「以洋?」
魏千桦回头,有些讶异他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冬海?」
「魏学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孩子是我家的。」
「咦?是吗?高怀天怎么没提过……早知道我就先找你来了。」魏千桦无奈的回答。
他抬起头,看见叶冬海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摸他的头,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槐愔打电话给我,叫我在他到之前陪着你,春
秋担心得要命呐,怎么不先连络我们呢?」
陆以洋想他应该笑一下,告诉冬海他没事,他很好,但在能发得出声音,做得出表情之前,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叶冬海叹了口气,抱住陆以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
陆以洋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他只能抱着叶冬海放声大哭,用尽力气想把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烦恼,所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绪
全部都丢出去。
第五章
高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魏千桦。
他记得自己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不记得看到了什么,只记得他一直没看到陆以洋,以及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告诉他陆以洋没事,现
在想起来那大概是魏千桦的声音。
他想开口,却觉得喉咙干哑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魏千桦拿起棉棒沾了点水帮高怀天沾湿干燥的嘴唇。距离高怀天手术后已经第三天,其间几次醒来意识都不太清醒,今天看起来
意识终于清楚许多。
「……小陆?」高怀天抿了抿唇才发得出声音来。
魏千桦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跟你说过他没事了,那天冬海要带他走,结果一位杜先生来跟冬海争执了一会儿,把小陆带走了
。」
高怀天想那应该是杜槐愔,他闭了闭眼,在魏千桦以为他又要睡着前再度睁开眼,「……那个……对我开枪的人呢?」
「死了,急性心脏麻痹。」魏千桦简短的回答,走过去把病房的窗帘打开,让室内明亮一点。
死了?心脏麻痹?
高怀天觉得有点混乱,「怎么会……突然心脏麻痹?」
「不知道,法医解剖之后确定他很健康,也没有心脏病史,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心脏麻痹死亡。」魏千桦耸耸肩走回病床边。「
总之死了。」
「那……动机?」高怀天并不记得他见过那个犯人,如果是自己抓过的人一定会有印象。
魏千桦叹了口气,「不知道,倒是个家世清白的人,父母都是基层公务员,姐姐是护士,他游手好闲没有工作,帮人看看赌场跑
跑腿而已,没犯过什么大事,会突然变成这样也没有人想得到。」
「收了钱?」高怀天只能想出这个理由。
魏千桦却只是摇摇头,「没有找到现金也没有存款,连赌债都没有,要不是现场目击者太多,恐怕没有人会相信那种小混混有胆
开枪杀人。」
高怀天沉默下来,把自己脑中记得住的案子全翻出来想了一遍,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觉得头痛欲裂。
「不过……小陆大概是吓坏了,跟我说是他杀了那个人。」魏千桦想起陆以洋那时候认真的神情还是很疑惑。
「……小陆……告诉你的?」高怀天皱起眉盯着魏千桦。
「嗯,我问他怎么杀的他也说不出来,只说他想是他杀了犯人,我就叫他别再这么说了,犯人是心脏麻痹死的。」魏千桦停顿了
下看高怀天似乎在想些什么的神态,又玩笑似的开口。「不过如果他有什么神技可以隔空杀人,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没办法写在记录上的东西。」
高怀天勉强笑笑,「哪有什么神技?他只是吓坏了。」
魏千桦想他大概有什么话没说,不过他也不想多问,「我下去带杯咖啡上来,一会儿你组里那些家伙就会冲来了,你趁现在休息
一下吧。」
高怀天随口应了声没多说,魏千桦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高怀天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如果真有什么违法行为,以高怀天的个性不管是父母家人还是情人他都不会徇私,所以高怀
天还不想说的话他不会问。
而且说实话,自己没有高怀天那种大公无私的个性,要真的是陆以洋用什么神技杀了犯人,他一点都不会介意。
魏千桦在一楼大厅的连锁咖啡店点了杯外带咖啡,等待的人不少,于是他走到大厅里摆放的长椅边,正想坐下的时候,便远远看
见陆以洋在另一头的长椅上,低着头靠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千桦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待在这里干嘛呢?他刚刚醒了,怎么不上去看他?」
「咦?啊……是吗……他醒了……」陆以洋像是松了口气,「醒了就好……我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下……」
「你在担心什么?」魏千桦望着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忧郁神情。
「啊?没、没有……我只是担心……担心他不知道怎么样了……」陆以洋愣了下,随口扯了个理由。
「那你不上楼怎么知道他怎么样了?」魏千桦好笑的望着他。
陆以洋的头垂得更低,「嗯……也是……」
「你还在想你『杀了』犯人的事?」魏千桦低头凑近陆以洋小声地开口。
陆以洋惊讶地抬头看着魏千桦,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答话,而魏千桦只是笑着回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也不知道你是
不是真有什么神技可以做到,不过事实上犯人就是在现场十几个目击者的目光前心脏麻痹死的,就算你来自首也不会有人把你关
起来。」
停顿了下,魏千桦看着陆以洋,很温和的开口:「所以,何不忘了这件事呢?」
「我……没办法……如果、如果真的是我杀了他的话……迟早会受到惩罚的……只是不是现在。」陆以洋长叹了口气,头垂得更
低。
「那又何必现在烦恼?况且……」魏千桦只是好笑的望着他,刻意停顿了下,等陆以洋抬头望他才回答,「就算你真的杀了他,
法律上这叫自卫,是无罪的。」
陆以洋倒是从来没想过还有所谓「自卫」的说法,他想了半晌才又开口,语气有点迟疑。「可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结果
还是没变呀……」
「好吧,以你真的杀了他为前提来假设,如果你当时没杀他,可能你跟高怀天都会死,你比较想要这种结果吗?」魏千桦侧着头
望向他。
陆以洋用力摇摇头,魏千桦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如果今天被打到的是你不是高怀天,我想他一定会马上举起枪杀了犯人,
而这是合法的,因为犯人有武器,如果不阻止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向其他人开枪。」
陆以洋迟疑了会儿没再开口,似乎比较能接受这样的说法。
「能接受了?」魏千桦笑了笑,听见咖啡店喊号的声音,伸手拉起陆以洋。「走吧,我去拿咖啡,等我一下我们上楼去。」
「嗯。」陆以洋点点头,看着他走向咖啡柜台拿了咖啡,心里觉得很感激,虽然没能让他好过一点,但是至少他可以接受这样的
说法。
等着魏千桦走过来,他们正想上楼的时候,魏千桦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过电话,示意自己别等他了,于是陆以洋便独自进入电梯上楼。
长叹口气,陆以洋靠在电梯里想着那天的一切。
被杜槐愔带回去之后,他哭了一整晚,怎么都无法对槐愔坦承自己杀了人。尽管杜槐愔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杜槐愔能感觉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比较令他意外的是杜槐愔没有向他开口要回聚魂盒,既没有骂他也没有说他做的不对,甚至连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
他在韩家待了两天,从头到尾把自己关在房里,边哭边担心边懊悔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也不敢叫莲出来,不敢再问莲任何
事。
到今天早上他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离开房间想到医院探望高怀天的时候,杜槐愔只问了句:「你觉得你能处理好这件事吗
?」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好,但是他想那是他该负的责任,于是他只跟杜槐愔点头,「我会负责的。」
杜槐愔看着他半晌,没多说什么便让他离开。
陆以洋叹了口气,他不能再给杜槐愔添麻烦了,他一定要自己处理掉这件事。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陆以洋垂头丧气的踏出电梯,站在病房前深吸了口气,然后抬头挺胸的看着病房门,「好,振作!」
陆以洋伸手推门时,听见里头一阵笑声和谈话声传来,似乎有不少人在。房门一开他便望见大约五、六个人围着病床跟高怀天说
话,其中几个是那天晚上赶到医院来的高怀天的同事。
迟疑了下陆以洋决定安静的把门关上离开,才转身就听见高怀天的声音。「小陆。」
陆以洋身子一顿,停下脚步慢慢回头,视线穿过站在床前的人,定在高怀天的脸上。
脸色还没有恢复,但是笑容仍旧如同往常般温和温暖,陆以洋眼眶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他没有办法想象,也许只差一点高怀天就
会离开他。
「啊!是那天的小弟嘛,组长,是你亲戚吗?」站在一边的大叔开口问。
「那天这位小弟可吓坏了。」
「那天不只这位小弟好吗?护士小姐拿病危通知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吓坏了,幸好有魏主任在。」
「是呀,我想我也该立个遗嘱执行人才对。」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陆以洋紧抓着门把,不敢走过去也不知道要不要走出去,最后小小声的开口:「我、我只是来看一下
……你没事就好,我改天再来好了……」
在陆以洋拉开门之前,高怀天又开了口,「他不是我的亲戚,他叫陆以洋,我可能没跟大家介绍过。」
陆以洋僵了下,不知道高怀天想说什么,回头发现全部的人都在看他,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小陆,过来这里。」高怀天朝他伸出手,依然温和地笑着。
陆以洋犹豫了会还是朝病床走过去,高怀天握住他的手,很紧很紧的握着,把他拉到身边来。「我一直觉得这是私事,大概不需
要告诉大家,不过预防这种事再发生,我想还是趁这个机会说出来比较好。」
高怀天朝陆以洋笑了笑,把手揽在他肩上。「我跟他在交往,要是以后我又出什么意外,希望你们帮我照顾他。」
此话一出不只是陆以洋,其他人全部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
高怀天像是突然想到又补了句:「如果你们想问的话,他今年二十五岁,已经成年了。」
唯一的年轻女警率先理解状况的点头,「组长……看不出来耶,你从来没讲过你是同性恋!」
「所以我说是私事,不影响工作。」高怀天耸耸肩,看起来不甚在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