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赌博!我……我已经戒了……”他低下头,那模样就如同一个乞讨者,一个毫无尊严的乞讨者,“我……去年偷东西
……被判了刑……今年刚出来……生活上……”
居然还去偷!还敢说自己没了赌瘾!我即悲哀又愤怒的看着他:“家里没钱了,外债就一大堆,你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嘴上这
样说着,但心里又对自己的冷酷感到不齿,可是,这实在是迫不得已。
“杨杨!”他见我要关门也急了,“我只要一点点!就借我一点点!”
我看着他哀求的眼神,倒吸一口冷气:“你等着……”我转身走进房间,拉开朱恩月书桌的抽屉,从压在最底下的信封里取出了
五百块钱。
“你做什么?”朱恩月见我拿了钱就往外跑,急忙跟了出来,却见我把钱递到一个陌生男子的手上。“你干什么!”他上前就去
抢男人手中的钱,却被男人一把挡开。
“哥!你在干什么!干吗把钱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朱恩月又冲了上来。
“不干你的事。”我把呆看着朱恩月的男人向外推着,示意他赶快走。
“哥,你疯啦!那是妈给你攒得上大学的钱!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点,你怎么就随便拿来给别人!”朱恩月死死的拽着我的胳膊
嘶叫着。这一叫,把在里屋午休的母亲给吵醒了,慌慌张张的奔了出来。
“你!”我听到母亲一声尖叫,我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接着,她的视线移到了男人手中的钱上,她马上就明白了,突然疯
一般的扑上来抱住男人,大叫着:“你个没良心的,又回来败家里的钱!你良心被狗吃了!你不是人!”
我们还来不及上前劝阻,男人就一把将母亲推倒在地,飞奔出了门口。
“你个狗东西,你个不要脸的,你不要走……”母亲坐在地上扯着嗓子痛哭,每一声都重重打在我心上。
“妈,你别哭了……是我把钱给爸的……”哭声戛然而止,我低下头,不敢看母亲哭红的双眼。
“你为什么要把钱给他!”不等母亲说话,朱恩月却先开口了,话语里满是斥责,“你知不知道妈赚那个钱有多辛苦!你就这样
白白送人!”
“你懂个什么!”听到朱恩月在这里毫不了解状况的自说自话,我心里的火也升了上来。我想,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我内心有
多矛盾吗!你知道我看到自己的亲爹那副样有多难受吗!
“是啊!我是不懂!但是那个钱……”
“钱!钱又怎样!”我现在听不得他说那个“钱”字,“他是我爸!我为什么不该给他钱!”
“他又不是我爸!”朱恩月此话一出口,我的一记拳头就落在了他脸上,把他打了个人仰马翻。
“你算什么!”我拎起他的衣领,“你又不是我亲弟弟!”拳头又抬到了我耳边,朱恩月却毫无畏色的看着我。
“杨杨!”母亲惊慌失措的抱住我的手臂,“你怎么能打弟弟呢!你弟弟还不是为你好,怕你没钱念书……”
“我不念了!”我推开朱恩月,转身朝门口走去,“不就是钱吗!我明天就出去赚钱!”
在母亲的惊呼声中我离开了家,两天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北京,像许多打工仔一样,开始了我的背漂生活。而这一漂,就是
三年……
06(上).
初到北京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别谈找工作了,就连吃住都成问题。我睡过广场上的长椅,宿舍楼的楼梯间,还睡过公司的门口
,总之,稍微能遮蔽安身的地方都成了我的“栖息地”,除此之外,每天也是饥一餐饱一餐,甚至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上一点儿东
西。我就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打拼着,虽然也后悔过,彷徨过,但我想,既然出来了,就不能这样空着手回去;既然出来
了,就要帮家里减轻负担。于是半个月后,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清洁公司当清洁工,而主要任务就是给一些大厦擦玻璃。
我有轻微的恐高症,有时候站在自己五楼的家向下看都会两腿发软,而如今却是要我在二十几层的地方高空作业,起初也是怕得
不得了,但为了每个月那一点收入,我咬咬牙也挺了过来。当我把这个月的第一份工资寄回家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有说不出的自
豪感,我想,终于不用再让母亲这么辛苦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找一家公司,谋一份稳定的职位和收入,但是碍于我学历低,像北京这种竞争又激烈的地方,大公司根本看不
上你,而我最好的一次也是在一家小公司求得了一份资料员的工作,可是,毫无竞争力的我马上就被公司招用的新人顶替了。于
是乎在北京的这三年里,我几乎什么样的工作都做过,送水公司的送水工,饭店里的传菜员,社区的保安,夜总会的服务生,甚
至连工地上搬运工的活儿也干过。我只是拼命的赚钱,然后再每个月把钱寄回家。由于没有固定的住址,没有给家里发过一封信
,就连电话也是一年只打那么两三次。我实在是不敢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怕听了,自己就会心软,自己就不能狠下心来忍受住孤
单,自己就会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小家。所以我到北京的这三年里,一次都没回去过。
第三年的冬天,我再次失业了,不过对于我这样一个临时工性质的打工者来说,失业是很正常的,可这次失业却给了我不小的打
击,因为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眼见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而我也有三个月没往家里寄钱,想着母亲在家里
万分担忧的表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叫她安心些。
“喂?”在“公话超市”里我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没响几声,那头就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妈,是我……”
“杨杨!”母亲的声音激动的一下提高了八度,“杨杨!你怎么样啊!还好吧!北京现在冷吧!多穿点衣服啊!自己在那边吃好
一点,家里不用你担心,你要注意身体……”母亲像生怕我会很快挂断一样,一口气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暖暖的,眼眶早就湿了,“那个……这三个月的钱我下次一起寄回家……最近忙,没时
间寄钱……”我犹豫着,不想说出实情。
“杨杨,家里不缺钱,你别再往家寄了……”可能是听出了我话语里的不自然,母亲深深吸了口气,“马上就过年了,你回来吧
,别一个人在那边了,这几年家里就只有我跟小月两个人,怪寂寞的……你回来吧,妈想你……”
“妈……”我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杨杨,你回来吧……妈不要你赚钱,妈就要你回来……”那头母亲也啜泣起来。
我在电话机前拼命点着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登上了回城的火车。坐在窗边,望着不断滑向远方的星星点点,心中百感交集。这是我在外飘荡的
三年来第一次回家,我翻出以前的记忆,不知母亲的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白了多少头发;不知当年那个脾气倔强的人,如今会
变成什么样子。我心里既兴奋又紧张的期待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梦里出现的是朱恩月那张喜欢微微皱眉的脸……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回到了久违的城市,回到了久违的大院,登上了久违的单元楼,当我敲开门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欣长
的人影。细密垂于耳畔的头发,微长的刘海,偏黑的健康肤色,宽阔的肩膀。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进错了门,直到看到那对
微微皱起的浓眉,我才吃惊的动了动嘴,声音却挤在了喉咙管里。
朱恩月在我脑海中的映像一直停留在高中时期,如今看到一个如此有男子汉气概,如此成熟的他站在我面前,我竟一时难以接受
。于是乎,我俩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僵在了门口。
“杨杨!”母亲突然从朱恩月身后窜了出来,激动得抱住我,“你总算回来了!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说着,她扳过我的脸
:“哎呀,你看你,怎么搞得又黑又瘦啊!叫你在北京吃好一点,你怎么就这样渴着自己……”
看着母亲把我当小孩子一样教育,我不禁无奈的笑了起来:“妈,我身体好着呢!”正说着,忽觉手上一轻,抬眼,发觉是朱恩
月从我手上拎过了行李。
“妈,哥刚回来,怪累的,你让他先休息一下吧。”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把行李提进了屋。
“是啊,是啊!来,杨杨……”母亲一脸兴奋得把我拉进屋,“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今天白天不开店了,妈中午给你做
好吃的!”
“妈,你别忙活……”还不等我把话说完,母亲就已挎着菜篮出去了。
要是知道妈会这么高兴,我早点回来就好了。我心里叹着气,想象不出我不在的这几年家里该有多冷清,母亲有多寂寞。我走进
卧室,在行李包里翻着换洗的衣物,突然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盒子,拿出来一看,我这才想起从北京回来前去过的文具用品商店
。
这时候朱恩月走了进来,将一条毛巾递到我跟前:“这是妈给你准备的。”
“小月!”看着他转身欲走,我忙叫住他,“那个,你考大学的时候哥没回来,听妈在电话里说,你考得很好……”我将手上的
盒子递了过去:“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朱恩月有些吃惊的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由于他长长的刘海,我不知道他是何种表
情。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一脸的平静。
“嗯……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着毫无反应的朱恩月,一时间让我万分尴尬。
“我已经很长时间不用钢笔了。”朱恩月翻转着手中的钢笔。
“是啊!”我解嘲的笑道,“像我这种几百年都不看书写字的人,都不知道现在的学生用些什么,你看我……”
“嗯,谢谢。”朱恩月突然对我轻轻一笑,将笔插进口袋里,“我收下了。”
朱恩月的笑脸让我着实松了口气,本来害怕他毫不领情,要不就是不冷不热,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沟通。不
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分离让彼此都有了一颗冷静的头脑,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让彼此都多了几分成熟,也不知道久别之后
又重逢的我们今后将如何维持良好的兄弟关系。
06(下).
今天一天母亲都一直对我嘘寒问暖,时刻陪在我身边,到了晚上才不舍的去了店里。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朱恩月好好照顾
我,搞得我简直哭笑不得,但心中又无不觉得温暖。于是乎,家里又只剩下了我和朱恩月。我们坐在电视机前,整个晚上我都为
了打破尴尬的沉默而找着话题,而朱恩月只是问什么就答什么,决不说多余的话。原先我还对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信心,而
目前的状况又让我陷入了迷茫,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他善变的情绪,也无法猜透他心中的想法。
就在所有话题都说尽,连废话都找不到的时候,朱恩月突然开口了:“你还记得你高中一个叫杜小川的同学吗?”
“啊?”他平淡的问话让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起杜小川,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以及因此而与朱恩月出现种种矛盾的记忆,又在
脑中闪现,“记得啊,怎么了?”我尴尬的笑道。
“高中毕业之后他到家里来了一趟。”朱恩月依旧面无表情的叙述着,“他说他全家都要搬到上海去,他也要去上海念大学,所
以想跟你道别。”
“是吗?那还真可惜呢,没见着他最后一面……”我挠挠头,想到那时候和杜小川分手后,由于升上了高二,分了文理,他选了
文科,而我留在了理科班,从那以后也就没什么交集了。不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长地久,所以大家也都是
好聚好散。虽然在刚分手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还是尽量避而不见,要不然就是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但是慢慢的时间久了,也就
淡忘了,有时候碰着了,也会微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所以说,我们不会像其他情侣分手那样,要不就是被一方死缠烂打,要不
就是两方老死不相往来。因此,我也觉得没必要再和他解释当时的事情,而我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过得也很是惬意。
不过说到上海,我突然想到朱恩月考大学那年,母亲在电话里跟我提过报志愿的事,说是朱恩月当时分很高,却怎么都不愿意报
外地的好大学。虽说我们的省重点也算是块牌子,但哪个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上个名气更好的呢?说起来,自己的脸上也光彩
啊!
“小月,当年报志愿的时候,你怎么不报外地呢?听妈说,你的分可以上上海那边很好的学校啊!”
“我不想报。”朱恩月看都不看我说道。
“你怎么还是像小孩子似的那么任性,你要是去了上海、北京的,那妈不知道能有多高兴呢!”我强笑着说着话,心里觉得他实
在是太自我了。
“你这个三年都不知道回家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让妈高兴!”朱恩月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以为我上了名牌大学妈就能高兴
吗?你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看着朱恩月愤然离去的身影,我哑口无言。的确,我没资格,其实我是这个家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而我却经常把这话放在嘴
边。我只是为了掩饰,为了掩饰我的无能,为了掩饰我似乎是这个家最懂得让妈开心的人。其实从头到尾,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
让母亲伤身,都只能让朱恩月愤怒。本还以为今早朱恩月对我的微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可是那也许只是他客气的表现,而我所
做的一切早就让他对我失望,早就让他对我感到厌恶。
我无力地走回卧室倒在床上,却一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好一会儿,我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条件反射般闭上眼
睛一动不动,假装睡着的样子。那脚步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声音突然在我身边戛然而止,接着我感到轻微的呼吸声,
那声音也是向我慢慢靠近,我甚至感觉到呼出的气息扑在了我脸上,那一刻,我表面上一脸平静的紧闭着双眼,心脏却在疯狂的
跳动。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假装睡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渐渐的,那气息远去,脚步也远去,我只觉得身边的床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