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林水被留在分舵没有回来,让他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寂寞。
「你……还是回总舵吧!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处理好了再回去。」记得那时候易林水一边说,双眼一边向别处瞟,一看
就知道有什么顾虑。
因为自己在分舵妨碍了他,所以才想把自己赶回总舵来吗?
为此他颇不服气。难民的事他已经弄清楚了,也自认为可以帮上点忙,却还是让人家给赶了回来,莫非自己就这么笨拙,只会坏
事?
还是说,他留在那里,会妨碍易林水做什么别的事。
想到这里,蓝殷恒慌忙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怎么可以这样胡思乱想?自己又不是那种小心眼只懂得吃醋的妒妇,再说,
易林水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随便乱来的人啊!
只是……他真的不会乱来吗?
他忽然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一幕,那人就那样任由少女们搂着,丝毫不觉得羞耻,像是早已习惯。
莫非那两名少女……本来就是他的人?
忽然间,蓝殷恒不再有自信,胸口闷得难受。他缓缓蹲坐在门槛上,用双手捂着脸,强忍着心里的疼痛。
「恒公子,为什么不进屋去,反而一个人在这坐着?」
面前地上多出了一道黑影,蓝殷恒抬起头,只见易林水的师父黄见客正拿着酒瓶,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疑惑。
「……没什么,想些事情而已。」他急忙起身,顺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摆,「这么晚了,黄帮主有事要找在下?」
「呵呵,我那徒儿忙着分舵的事情走不开,又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要我来陪你聊聊天!哈哈!恒公子,我带来了一瓶上等好酒
,这可是我们江陵府特产的,你一定要试试。」黄见客笑着将他拉进屋里,取了两只酒杯,给自己和他各斟了杯。
一边倒酒,他顺势用眼角馀光打量着毫无表情的年轻人,心里猜测着他的来历。
林水到底是从哪拐带来这么位长相俊美、斯文儒雅又清高的书生呢?不但人长得漂亮,办起事来也相当俐落,只一天,他竟然就
能把所有难民的冤情一一记录在桉,看来这名书生并非百无一用之人啊!
「恒公子,来,我敬你一杯。」黄见客举杯饮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开始打听起来,「听说你能为难民告御状?公子……莫
非是什么大官?」
蓝殷恒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轻轻摇头,「不算什么大官,在下不过是……能在宫里遇见万岁爷的人而已……」
「宫里?」黄见客一惊,再次审视面前的人,见他下巴光熘熘的,连根胡渣都没有,第一个想到的便是……
「莫非你是太监?」
「咳咳!」这一句话问得蓝殷恒差点把酒里的酒咳了出来。
为什么一说自己在皇宫里,他们想到的就只有公公?
「我猜错啦?这倒也是,据说内官太监是不得随便出宫的……嗯,罚酒,罚酒啊!」黄见客笑着自罚了一杯。
「在下不过是名……侍卫。」
蓝殷恒解释完,黄见客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诧异,「恒公子会武功?」
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会武功、什么人只是普通百姓,他一眼就能分别出来,可是没想到,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恒公子,竟
然也是大内高手?
蓝殷恒暗叫不妙,若是让这老帮主试探出来,自己岂不是难以圆谎?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被难民和丐帮埋怨很久的无能皇帝
吧?
「在下其实功夫平平,但和御前侍卫统领朱钰朱大人是朋友,朱大人见在下无事可做,所以特别照顾……」蓝殷恒低声说。
黄见客听完才有些明白,直摇着脑袋,「真是胡来!禁宫看似安全,其实危机四伏,若是有什么事,你武功又不好,岂不是白白
送命?」
「帮主说的极是,等恒易找到适合的差事,定向朱大人请辞。」蓝殷恒不动声色的说着谎话,心却跳得厉害,生怕被看出破绽。
黄见客这会已然喝下好几杯烈酒,头脑稍稍煳涂,根本没察觉到面前人的心虚,又一次举杯,「这么说来,你也的确能遇见皇上
了,这就好,来,敬你!」
蓝殷恒碰完杯,刚刚饮下酒,就被拉住了手腕。
黄见客眯着双眼,低声问道:「恒公子,说实话,你觉得当今圣上为人如何?」
「这……」蓝殷恒有些尴尬,想来想去,只得照实说道:「圣上年纪太轻,不够成熟,很多事处决不果断,容易听信他人之言…
…」
「哈哈,恒公子果然是快言快语,够爽快!」黄见客哈哈大笑,高兴的一拍桌子,「我就喜欢你这样毫不隐讳的人!」
「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蓝殷恒有些羞惭的低下头,不明白黄见客为何这么夸奖自己。
「怪不得我徒儿这么看重恒兄弟,你不但没什么当官的架子,心地善良,也难得能这么信得过在下,既是如此,黄某也不会把恒
兄弟当外人看待,来,我们喝酒!」黄见客越看他越顺眼,做官的,哪有人敢像他这样,毫不隐瞒的对个外人说出他对皇帝的看
法?
「而且,恒兄弟对当今圣上的看法颇为犀利,虽然现在看来,皇上还没清醒,不过看他平日政绩,也能看出他本性不坏,日后定
能成为一代明君!」黄见客将酒杯放下,叹了口气,「只是希望他身边能多几个像恒兄弟这样敢说敢做的人,多多劝谏,让他别
再相信那些贪官们的连篇狗话就好。」
「是……」蓝殷恒有些受宠若惊,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真心夸自己这皇帝当得好,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并非孤身作战,在自
己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如此侠义之士在暗中支援自己,不知不觉,他的双眸有些湿润。
「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看人可就没恒兄弟你这么精准啦!」黄见客忽然又叹道,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林水他虽然聪明伶
俐,但就是有些浮躁,一心认定圣上对难民坐视不理,非要和皇帝较劲。」
「和……皇上?」闻言蓝殷恒不由坐直了身子,心又开始发慌,静静的等待着黄见客的下文。
「他自幼命也苦,没了爹娘、没了管教,看尽人间凄凉,不知不觉变得愤世嫉俗,所以也就钻牛角尖的认定天下不平全都是皇帝
的错,就连我让他挑个任务来做,他也非要进宫盗取帝冕上的夜明珠来羞辱当今圣上……」黄见客没什么防备,将易林水当时应
下的试炼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事情说到一半,就听「哐当」一声,蓝殷恒手中的酒杯落在桌面,洒了满桌玉液。
他不会是听错了吧?易林水来京城的最初目的,并非结识自己带他见识江南,而是要……羞辱他?
「你回头可要让万岁爷和朱大统领他们注意些,别让这小子太过嚣张了,吃点苦头挫挫他的锐气最好!」黄见客打了个酒嗝,转
过身来再看他的时候,不由吓了一跳,「恒兄弟,你怎么了?」
蓝殷恒沉默着,脸上却多出两道泪痕,晶莹剔透的泪珠,正顺着脸颊落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人对自己的温柔都是假的,他不过是在背后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他的圈套里苦苦挣扎!
看着自己被压在身下,看着自己为了他变得紧张失措,他一定很开心吧?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的确确将自己所有自尊都踩
碎,还将自己的一颗心给活活挖走了!
可自己却还傻傻的跟着他,为他争风吃醋、为他暗自伤神,他是不是一直躲在背地里看着自己的笑话?
「恒兄弟,好端端的,为何流泪啊?」黄见客一时间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才好。
若是这孩子大声痛哭出来也好,自己还能借个肩膀,可是他哭也哭得这么沉默,彷佛那些泪不是他自己想要流出来的一样……
「黄帮主……」蓝殷恒吸了吸鼻子,憋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我、我想回京城了。」
已经待不下去了,特别是在知道易林水真正的企图之后,留在这里,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离不开易林水,变得越来越没有尊严,
也渐渐丧失自我。
所以他要回去,要逃开那个人,回到自己回本的生活里,从此忘记这个令他伤透心的人,忘记自己曾经这般痛苦的爱过……
第九章
次日,当易林水得到消息而火速来到蓝殷恒房里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忽然要走?!」他急忙拉过蓝殷恒,对方也没有反抗,任由他扯着,那双眼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透
不出任何光芒。
「难民的状子,我要带回去处理。」蓝殷恒澹澹说着,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冰冷到极点。
虽然早就习惯了他的脸漠,可是易林水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平日的蓝殷恒说话时,双眼总是热切真挚的望着自己,可是现在
,这人眼中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好像在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将两人隔絶开来,封闭住蓝殷恒的心。
「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吗?」易林水皱着眉,只觉对方的敏感和脆弱完全超乎了他的想像,「好吧,我道歉,我向你赔不是
,你想听什么话我都说给你听还不行吗?你无非就是想要我开口说爱……」
「不用!」蓝殷恒突地将一卷状纸抵在他唇边,阻止了他要说的话,细细的柳眉向上一扬,「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易林水,你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别扭?我认识的恒易可不是像个女人一样爱计较的人啊!」易林水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手掌
发凉,冷得厉害。
「放手!」蓝殷恒瞪着他,低声喝道,挣扎着逃离他的束缚。
「不放!」易林水也急了起来,死死拉着他,「除非你变回原来的恒易!」
「你认识的恒易根本就不存在!你明明知道原本就没有恒易这个人!」蓝殷恒毫不相让,咬着牙瞪着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可以放开我了吧?我要回京城,宫里的事情还有很多等着我处理……」
「不,不行!你分明是在生气!」易林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蹭着他的脸颊,「我说!我喜欢你,我非常喜欢你,不管你是谁,
你都是我娘子,是我的恒易……我说了还不行吗?」
「你只会这样无理取闹!」蓝殷恒不领情的推开他,皱眉怒斥,「我耽搁不起这么多时间,你别忘了,我也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你无权留住我!」他锐利的眼神里透出逼人寒意,隐隐透着一股强烈的霸气。
这就是真正的蓝殷恒,身为帝王的蓝殷恒?
易林水呆滞的看着面前变得陌生的人,一时间竟然无法开口反驳。
他不是只属于自己的……没错,身为帝王,他是属于他那三宫六院的、属于他那满朝文武的、属于全天下黎民百姓的,早在知道
他身份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不是吗?
可是他不甘心、不愿意,更不希望如此,所以才一直没有揭穿对方的身份,一直守着恒易这个虚拟出来的人,只因为恒易是完全
属于他自己的……
如今,蓝殷恒却将恒易完全否定掉,彷佛就是在否定易林水一样,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抛至脑后。
「呵呵……你说的对,我就是喜欢无理取闹!」心密密麻麻的泛起一阵疼痛,易林水忽然揪起蓝殷恒的衣领,将他抵在墙壁上,
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对方眼里,不过是无理取闹吗?
「但你这身体早就是属于我的!我要你好好记住!」受到伤害的易林水握着蓝殷恒的下巴,低头咬住对方的嘴唇,让他无法说出
狠心的话来。
「住……」蓝殷恒恼羞成怒,却无力挣脱,只能涨红了脸任由对方欺负,呼吸渐渐变得紊乱。
「你看,你的身体还是这么老实……根本就离不开我!」易林水有些得意的笑着,可是笑容却在瞬间僵住。
蓝殷恒大口呼吸着空气,双眼却变得通红透亮,泪再一次决堤涌出,夹杂着多少辛酸苦涩。
自己始终无法摆脱掉这人的折辱,明明知道对方这么做只是为了羞辱他,却还是会有心动的感觉,甚至有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冲动
……难道真如易林水所说,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吗?
「恒易……别哭……」易林水再也无法像无时那样容易的笑出来,一看见他的泪便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松开手,任由他
远离自己。
「丐帮的事情你脱不开身,我自己回京城去就行,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易林水,就此别过!」蓝殷恒故作坚强的忍住了心
里的痛,擦乾眼泪,将桌上的状纸小心叠起,塞入包袱里。
易林水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在这时来硬的只会让眼前人更伤心,只好违背心意,暂时放手。「好吧……既然你去意
已决,我不留你,我会让罗秦他们送你回去。」
「……多谢。」蓝殷恒最后点了点头,便从他身边走过。
「但是,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擦肩而过时,易林水忽然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正好传入蓝殷恒耳中。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顿了下,便继续向前迈步。
「下个月十五我会去找你,在这期间,我们都好好想想……恒易,我对你到底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
蓝殷恒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保重」,便出了门,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易林水颓丧的坐在桌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既是心痛又是不解。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他如此动怒?
而且那家伙说走就走,竟然连「后会有期」之类的话都没有说一声,当真是要和自己恩断义绝吗?
「哼,怎么可能如你的愿!」他恨恨的嘀咕着。下一次,便是冒着犯上大罪,用粗麻花绳也要将他从宫里绑出来!
到那时候,一定要让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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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依旧上演着每日一次的闹剧。
白夏冷眼看着直冒冷汗的朱钰,最后冷哼了一声,「今日陛下又是因何未能回宫?」
「这……万岁爷最近止在读清心咒,入迷得很,还没有读完……」朱钰结结巴巴的回答,心里暗自叫苦。
易大哥到底把圣上带去江南的哪里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把人送回来,害得他天天都得面对白夏的刁难和折磨!
「哦?我记得你昨天不是说陛下正在读易筋经吗?」白夏眯起了双眼,走到他身边,手轻轻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虽然那只冰冷的手并未使出大力气,但朱钰却觉得有如太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朱大统领,你好大的胆子!」白夏忽然大喝,吓得朱钰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快说,皇上到底去了哪里?!」瞪圆了双眼,白夏上前一把拉着朱钰的衣领,寒声逼问。
「皇上他……皇上他……」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跑进来一名侍卫,连屋子里的人都没看清楚,便慌慌张张的禀告,「朱大人,陛下回宫了!正在宫门外…
…」
正拉扯着的两人不由一愣,而那名侍卫抬起头来,看见面前两位大人,也是一愣,「太……太师大人?!」
白夏松开了朱钰的衣领,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一脸无事的向门口走去,「既然如此,本官这就去向陛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