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阿姨这就给你端吃的去,快进屋吧。」
曾经一天不折腾三天闹死人的霍非很让廖阿姨头疼,现在他变得这么懂事,廖阿姨宽心不少。
为了不让廖阿姨担心,霍非吃饭的时候一直把吃饭的手握成拳头藏起来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也许廖阿姨也没想到小霍非能忍着痛不说,也便认为伤得不重没怎么放在心上。
「小非啊,你爷爷今天十点半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找你,可能是有什么事要和你说,你又久久没回来,他才会这么生气。」
「唔。」嘴里含着米粒的霍非点头,咽下东西后抬头问,「廖阿姨,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廖阿姨摇头:「他没说。」
「哦。」
霍非低头继续吃饭,完了漱口擦脸偷偷摸摸来到爷爷书房前,见房门紧闭在外面踌躇半晌,最后挠了挠脑袋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孩的身体不经累,躺在床上的霍非纠结着一张才七岁的小嫩脸,一边思忖爷爷找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一边发愁怎么让周呈星的妈妈离开他爸爸那种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到处玩弄女人的衣冠禽兽,结果事情还没理出头绪,人已不知不觉陷入甜美的梦乡。
也不知道睡下多久,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有谁坐在身边,一直传来灼烧感的手掌渐渐被一股清凉覆盖,意识随之清明,一睁开眼,霍非就看见头发斑白的爷爷坐在床沿,手中握着棉花棒和药瓶。
「爷爷。」不由叫了一声,霍非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见他醒了,霍爷爷放下药瓶,一只手抚上他的发顶,总是威严板起的一张脸仔细观察之下,能从中发现那份独属于对孙子的慈爱。
「手肿成这样怎么也不上药再睡。」
语气固然一如既往的严厉,可抬头看着这位年已六旬的长者,霍非再找不到重生以前对爷爷的畏惧和憎恨。
曾经被父母丢给爷爷照顾的那段岁月里,他最怕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从来都不苟言笑的长辈。身为德高望重的学者,他的爷爷不仅严于律己,对自己的孙子同样如此,但凡哪次霍非坏了他立下的规矩,等待他的便是不容饶恕的处罚。
所以他怕,可那时他仍年幼无法摆脱爷爷的监护,久而久之便学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他爷爷面前,性格叛逆的他尽力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孙子,可一离了爷爷的视线,他能翻了天去。上一世,他干下的坏事接二连三地捅到爷爷面前后,这位老人气得不知道进了多少次医院。
那时的老人还不死心放弃这个孙子,苦口婆心威胁利诱把人锁在家里等等法子逐一试过全然无效,反而引来霍非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反抗。
最后当他知道霍非挪用百万公款被人揭发时,一气之下再也没起来,在医院里抢救一个晚上后失去了呼吸。那时霍非正为这件事焦头烂额潜逃出国,非但见不到老人最后一面,恐怕那时的他就算能去见面也不会当一回事。
非要生死关头,孽子才会大彻大悟,在霍非陷入绝境的那段时日,他才痛彻心扉的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所以这一次,因为不守时晚归接受爷爷的惩罚,霍非不再像从前那样怨慰,反而因为能再次见到这样的爷爷而心酸喜悦,伸出手心承受戒尺一下一下拍在上面的那一刻低头瘪嘴,是因为这一幕幕都熟悉真实到让他想哭出来。
重生而来,方才明白曾经不在意的原来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很疼?」一见孙子眼眶泛红,老人立刻低头小心翼翼托起涂了药水的小手査看。
明明爷爷的关怀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为什么以前的他就总是看见他板着脸冷硬绝对的那一面呢?
霍非用力摇头,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含着泪花却很开心:「擦了药一点儿也不疼了,我现在是开心的。爷爷,你是小非的好爷爷,小非爱你。」说完扑上去用力抱住爷爷瘦条的腰身,脸还在上面满足地蹭了蹭。
「手、小心手!」
「没事,真的没事。爷爷就让小非抱你吧,小非想抱着您。」
这孩子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这样撒娇,一贯严肃的老人颇有些手足无措,可怀中小小暖暖的身体又是如此的脆弱令他不敢推开,纠结一番后,慢慢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抚,这一刻,似乎连心都热乎了起来。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 ?」
霍非心里一窒,的确,因为前世害怕爷爷的关系,对他的态度总是敬畏且疏离的,别说拥抱了,见了这位老人连笑都不敢。
心想着,脑袋又在爷爷怀里蹭了下,清瘦的老人身上没什么肉蹭着还有些硌人,与记忆中威严高大的爷爷相比,差距如此地明显:「爷爷,廖阿姨说你今天有事要和我说?」
「哦、哦,对。」霍爷爷摸着孙子的脑袋,说,「小非,你前两个月就满七岁了,是时候去上学了。这个月二十七号咱们社区附近的小学要开始报名了,爷爷是想和你说一下,这个礼拜六,和爷爷去一趟学校。」
上学?而且还是小学?
霍非挠挠头,以他二十七岁的高龄去上小学?
心里纵然有些不愿,可一对上爷爷严厉中又带着些慈爱的目光,情不自禁就点了点头。
算了,就当去玩玩吧!
下午按约定去周呈星家玩。个性胆小又有点柔弱的周呈星小朋友一直没有朋友,见到霍非真的如约来到他家,乐得合不拢嘴,以往抱不离手的小熊也暂时放到了一边,献宝似地捧出自己珍爱的各种玩具与霍非分享。
而霍非看着面前摆满的一大堆儿童玩具,嘴角一个劲地抽搐。
他是一个有着二十七岁高龄的成人啊成人啊!
过家家的那些儿童餐具他觉得很幼稚啊好不好?
小水枪什么的玩起来一点也不过瘾好不好?
没错,那小火车可以绕着轨道一直转啊转啊转,可它除了转啊转啊转还能干什么啊?
别和他说什么搭积木,他曾经搭起的纸牌高塔都可以申请金氏世界记录了好不好?
那个会呜呜响的变形金刚是怎么回事?现在小孩都喜欢奥特曼了!
正在霍非对着周呈星闪闪发光的期望双眼纠结自己要不要装傻陪他一起这些幼稚玩具的时候,呈星妈妈黄若端了一堆吃的进来。
「小非啊,来,这是阿姨给你们准备的零食。知道吗?这些小蛋糕是呈星最爱吃的,知道你下午要来,你刚走就缠着我做,说小非来了就可以吃了。」
看着黄若努力微笑的样子,霍非视线不由移向她一夜之间变短的头发上。
注意到他的目光,黄若伸手摸了摸头发,笑问:「小非,这是阿姨今天刚去理发店剪的,好看吗?」
一旁的小呈星插嘴:「妈妈骗人,妈妈是昨天晚上剪的。」
黄若捏了下儿子的小嫩脸:「妈妈可没骗人,昨天剪的没今天这么短,你仔细看是不是?」
周呈星果然认真地看了又看,遂后对霍非严肃地用力点头:「唔,今天头发比较短。」
霍非有点想笑,忍住后对着黄若说道:「阿姨,你可真漂亮,我相信肯定会有很多好男人喜欢你的!」
「小非真会说话。」黄若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
霍非有点纠结,怎么大家都喜欢摸小孩的脑袋,长不高怎么办?
见黄若没怎么把他的话当一回事,霍非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阿姨,我是说认真的。」
「阿姨当然知道你是说认真的。」黄若一笑置之。孩子们的话没有几个大人会当成一回事。「来,小非,尝尝阿姨的手艺,呈星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小蛋糕了。」说着拿起一块小蛋糕递给霍非。
在母子俩期待的眼神下,霍非无奈地接过蛋糕一口气吞下。
为了不扫呈星的兴,霍非还是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陪他一块玩游戏。
等到把之前翻出来的玩具都一一介绍给霍非后,周呈星又去翻箱倒柜地很快搬来一个小盒子。
「小非,你看,这些都是我画的哦,我们来画画吧!」
霍非拿起一个儿童绘本,连续翻过几页后,看向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小男孩:「呈星,你很喜欢画画啊?」
周呈星用力点头:「我以前没有朋友,妈妈就教我画画,我可喜欢画画了,能把我喜欢的东西都画进去。」
霍非低头无言。
周呈星喜欢画画他是记得的,记得在国中的时候他画的画还拿过学校颁发的奖项。不过那时性格恶劣的他和其他人一样,以欺负这个内向的人为乐。似乎看不惯这个只能卑微活在世上的人有光彩的一面,不仅把他获奖的画毁了,还威胁他如果他再画画以后就不准他跟在自己身边了。
当时的周呈星是什么表情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和其他人走得很远回头时,呈星还傻傻站在那张被毁掉的画前,一身的孤寂。
之后周呈星还像以前那样粘在他身边,从此他再没见过他画画。
「小非,你喜欢画画吗?」
周呈星猫一样清澈明亮的大眼出现在图画本的后面,像微风下的一面湖水,干净而悠然。
霍非不由地点头:「喜欢。不过呈星你画得真好,我比不上。」
呈星笑得既开心又害羞:「没关系的小非,我可以教你画!」
黄若坐在客厅里看书,察觉到房间里忽然没了声音,走过去一看,不禁会心一笑,两个小孩儿正撅着小屁股头抵着头一起画画呢。
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动白色的窗帘,此刻的空气清新,又安静。
霍非要回去了,依依不舍的周呈星在妈妈的陪伴下送他到院门口还眼巴巴地望着。
黄若有些心疼地轻揉孩子的头发,对霍非说:「小非,你有时间可要常来哦!」
「嗯。」霍非点头接着想起一件事,「我再过几天就要去学校报名,可能以后白天不能怎么来了。」
「报名?小非是要上小学了吗?」
「对,我已经满七岁了,要上学了。」
一旁的呈星忽然揪着妈妈的裙摆问:「妈妈,呈星也要上学!」
黄若:「可是呈星,你不是不喜欢去幼稚园吗?」
「不是!」周呈星用力摇头,小手指着一边的霍非,「我要和小非一起!」
黄若总算明白过来,蹲下身子直视呈星:「可是呈星,你才六岁。」
虽说去上小学不规定一定要满七岁才能去,只是孩子太小大人一般不怎么放心罢了,而且一般孩子上幼稚园是三岁,上完幼稚园再去上小学时刚好是七岁左右,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大家都习惯了。
「妈妈,我要和小非一起。」呈星不哭也不闹,就是睁着一双猫一样的大眼,眼中充满盈盈的水光。
黄若摸着他的脑袋小心哄:「呈星,听妈妈的话,不要任性好不好?再过一年妈妈就送你去上小学。」她这个孩子一向乖巧,如若不是真心想要,不会这般要求。
一颗一颗泪含在眼里,要落不落,看得人心疼:「妈妈,不要明年,我现在就要和小非一起去。」
黄若有些头疼了:「呈星……」
黄若还想再劝,一旁的霍非突地上前一步握住呈星的小手,依然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令人错不开眼的郑重:「阿姨,就让小非去上小学吧,我能照顾他!」
一个七岁小孩的保证,很多大人都不当一回事,可黄若却相信了。
不是因为霍非没有嫌弃他们母子的身分还愿意同呈星一起玩,而是在他说「我能照顾呈星」时的样子。
明明只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为什么能有如此坚定自信的目光,令人不由得相信,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为了躲避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黄若本来想带着孩子继续搬到其他地方,这样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才能减至最低。可这时候她一直孤单的孩子开心地对她说他有了第一个朋友,他想和他在一起,甚至想和他一起上学。看着孩子开心的小脸,黄若不忍心再让他失望。
这个孩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母亲的天性,还有霍非的誓言一样的承诺,让她选择留下来。
当看着霍非背着小书包早早来到门前和兴高采烈蹦出门的儿子一道与她挥手道别,小手牵小手肩并肩走向学校的时候,黄若心中不无苦涩地想:只希望她这次的选择没有错。
去学校报名的时候,霍非告诉爷爷他希望能和周呈星排在同一个班,霍爷爷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和呈星一个班,霍非不假思索地说,这样就能更好的保护呈星了。
这些天以来霍爷爷从廖阿姨那听说自己的孙子与一个叫周呈星的孩子非常要好,不仅时常跑去人家家里玩,也邀请这孩子到家里来作客,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去哪都在一起。
周呈星家里的情况霍爷爷也听说过,尽管对呈星妈妈的身分有所微词,但见周呈星几次面知道这孩子乖巧文静,便觉得不该把大人的事情迁怒与孩子身上。
加上孙子与这呈星小朋友关系如此之好,两个人在一起都是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写写画画的多,以前顽劣不服管的霍非也收了性子变得乖巧不少,觉得这样挺好的霍爷爷便默许了他们的往来。
此时听见孙子提出要与呈星一个班级,原因是保护他时,霍爷爷疑惑过后很快了悟缘由。
恐怕因为母亲的原因,这孩子受过不少委屈吧。
对上孙子清亮的眼睛,霍爷爷摸上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小非,你想和呈星在一个班,爷爷可以安排。不过这之前,你能先回答爷爷一个问题吗?」
霍非睁大眼睛:「什么问题?」
「你打算怎么保护呈星呢?」
「当然是——」霍非张嘴欲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本来想说谁欺负呈星那他就欺负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前提必然是呈星已经先被欺负了,可他的目标是保护呈星不受到任何伤害的啊。如果是防患于未然,以他一个小孩之力,是不是真能做到万无一失?
霍爷爷一见他这样,手落到他背上轻轻一拍:「保护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小非你可要记住不要随便夸下海口。」
「我知道不容易。」霍非垂下脑袋,「可是爷爷,我是绝对不会让呈星受到伤害的。」这也是他重生于这个世上的意义,他欠呈星的实在太多,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霍非抬头看着爷爷,心底一阵苦涩,现在的爷爷对呈星的印象还不深,可上一世,在他一再把爷爷气得住院的那段时间,陪在爷爷身边最多的人就是呈星,并且直到爷爷咽气的那一刻,还是呈星代替他守在爷爷床前。
「别这么看着你爷爷。」以为霍非沉沉的一眼是不满,霍爷爷不由地敲了下他的脑袋,「爷爷没说你这么做不对,只是不要轻易许下这种承诺。」
霍非摸摸被敲疼的脑袋,露齿一笑:「爷爷,我也只会对呈星一个人这样,放心吧。」
眼前这小子几乎是霍爷爷一手带大的,霍爷爷再如何冷硬心肠也怎么会不疼不爱,只不过很多时候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就像现在,知道他向人许下承诺担忧他完成不了会伤心难过,霍爷爷就赶紧先给这孩子打一剂预防针,免得他现在自信满满到时候打击太大。
「如果你真是这么决定并不是说说就算了,那你一定要记住,现在你们还小,受到伤害再所难免,真正的强者都是在挫伤中成长起来的。而且,想要保护一个人,不仅仅是强大自身就足够了,你还要让呈星也拥有自保的能力。只让自己变强而不让受保护者也改变的办法永远是最愚蠢的,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周全的去保护另一个人。你们两个一起成长,一起变强,才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明白了吗?」
霍非顿如醍醐灌顶,用力点头道:「明白了,爷爷。」
看着孙子恍然大悟的小脸,霍爷爷既欣慰又还是有点担忧。
希望这孩子真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才好。
霍非与周呈星上学的第一天,霍非对他说了这么三句话:「呈星,在学校里我们尽量待在一起好不好?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巴不得能和霍非粘在一块的小呈星忙不迭点头。
「呈星,可能我现在还不能很好的保护你,但我一定会努力变得更强的,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让其他人伤害你。」
呈星睁大双眼看着认真的霍非,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