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帮不了你。”
邹阳遗憾说道。
“这世上真的有复活之术。”
“那有如何?我却是不会的,”邹阳冷淡地说。
“你是于是的徒弟。”
“他的徒弟?”邹阳笑了,眼神却是冷漠,喝了一口酒,笑容邪魅,“谁说我是他徒弟?他也配!”
邹阳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嘲讽与不屑。
“难道不是?”
“不是。”
邹阳冷冷说道。
“可邹兄那一身的雕刻手艺却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墨桡道出事实。
“那么?”邹阳勾起嗜血的笑容,那笑容艳丽至极,让墨桡有片刻的怔愣,“墨兄可知,他是如何死的?”
“如何?”墨桡仿若被蛊惑了一般,待他说完这话,才反应过来,眼神微冷。
“那把刀,他拿了一辈子,可当哪一天,他的那把刻刀到了我手上,便再也不止是一把刻刀了,”他还能成为一把凶器,可后面的话,邹阳却是没有说出来的。
墨桡似乎有些惊讶,看着邹阳的眼神也有些疑惑,可这样的眼神中,几分是真,几分为假,邹阳却是不知的。
“因此,我算不上一个好徒弟。”
一个会杀害自己师父的人,又如何会是个好徒弟。
“可邹兄却是于是生前唯一亲近的人,也只有你,可能知道如何使人重生。”
“哦!”邹阳挑眉,“此时知道的人甚少,在下却是不知墨兄是从何处得知的。”
“‘世有宝玉,名唤莲引,能引魂魄重生’,”墨桡说道。
“既然如此,墨兄有莲引吗?”邹阳问道。
“在下既然请了邹兄前来,自然是有准备的。”
邹阳有些惊讶,看着墨桡,那时他杀了于是后,翻遍了那座房子,却没有找到那块玉,那么墨桡是如何寻到的。
“在下自然有在下的办法,邹兄只要肯帮忙便可,”墨桡道。
邹阳沉吟片刻,而后抬头说道:“可否容我想想?”
“好!”墨桡笑着答应。
第四十四章
邹阳见到墨旌秋是在墨家的那座寺庙里。
他独自一人跪在佛堂前,念着经书。邹阳进去,他却似毫无所觉一般。
他穿了一件灰色衣衫,面容平静,口中念念有词。若非他那一头长发用绳子绑了起来,邹阳还真就以为他入了佛门可。
良久,他睁开眼睛。看向邹阳,眼神平淡无波。
“墨前辈,”邹阳微微颌首说道。
“你如何认得我?”墨旌秋淡淡说道。
“早年曾见过前辈,前辈许是不知的,”邹阳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是吗?”墨旌秋起了身,拿起经书,走向殿外。
邹阳站在店内,看向佛祖,说道:“或许我这一生,终究是作孽太多,你也是不肯眷顾我的,只是,他是好人,我希望,你能保他长命百岁。”邹阳总是觉得自己是不信佛的,可有时,却仍旧不由自主地去向佛祖祈祷。
他转身,走出去。
墨旌秋站在院外,面向着已经枯黄的树木。
“墨前辈。”
墨旌秋转头,看着邹阳的眼神再没了先前那还算慈祥的模样,而是满是苛刻与不屑,他冷冷开口说道:“你是于是的徒弟?”
“不是。”
“桡儿却说你是,他许是着了魔了,”他叹息着,而后严厉说道,“你既说你不是那么你便莫要像那人似的,说那些蛊惑人心的话,你若是糊弄桡儿去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定不饶你。”
“在下亦说不出那些话,”邹阳说道。
“那便罢了,你走吧!”
“墨前辈,在下来寻你,并非为了此事,”看见墨旌秋要走,邹阳说道。
“哦!那是何事?”墨旌秋回头,皱了眉。
邹阳想要开口,可话到唇边,却总是说不出来。他总是不希望莲白死了的。可莲白毕竟是杀手,这么多年,也不知他功夫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他也是不希望他就此滥杀下去的,更何况,墨旌秋若是死了,下一个,怕就是他了。可他却又无法同墨旌秋说出这些话,他的功夫亦是深不可测的,同他说了,只怕莲白也没什么活路了。
“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看着墨旌秋离去的背影,邹阳有些无奈。
回到青竹阁,邹阳便瞧见了墨桡,他觉得有些头痛。
那日他说自己办不到,墨桡倒是没再说什么,却是限制了自己的行动,凭他如今的功夫,他也是逃不出去了的。
“邹兄,”墨桡放下手中的茶,淡淡说道。
“墨兄。”
“听说,你去找三叔了?”
邹阳皱眉,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说道:“随意逛逛罢了!”
“是吗?”墨桡淡淡说道。
“自然。”
“不知,邹兄可考虑好了?”
“这里有吃有住,我倒是觉得,一辈子呆在这儿,倒也不错。”
“是吗?”墨桡微笑,“只怕邹兄若是不愿意,以后便没有这样好的日子了。”他这话说得有些冷酷,也许这便是他真正的性格。
“哦——”邹阳挑眉,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想帮他,却帮不了,他认真说道,“在下,做不到。”
“可传闻于是做到了,”墨桡说道,“邹兄,你可知,他究竟让何人死而复生了吗?”
邹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手指有些发抖,竟有些端不住手里的茶杯。
“邹兄这是怎了?”墨桡笑着问道。
“墨兄想知那人是何人吗?”邹阳笑的有些勉强,也不知是哀伤还是害怕。
“邹兄知道?”
邹阳勾起唇角,脸色有些苍白说道:“墨兄便是救活了他,又有何用,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样的人生,是他想要的吗?”
“邹兄,这是……”墨桡有些怔愣。
“想必墨兄是猜到了吧!”邹阳笑道,伸出手,露出手腕,“墨兄可以摸摸。”
墨桡伸手,搭上少年的脉搏,此时仍是初秋,少年穿的衣服却是不少,可他的皮肤仍旧是冰冷的。不一会儿,墨桡满脸震惊,看着少年,他……没有脉搏。
少年将手搭在胸前,口中说道:“我的心脏,是不跳动的,我总想着,我这一生,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是,我总是在失去,味觉,嗅觉,各种感官,无论饭菜多么美味,无论美酒如何醇厚,我都尝不到,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我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何时会死……”
“你……”
“你希望你心爱的人过这样的日子吗?”邹阳问道,表情哀凄。
“我总是,希望他能再活过来来的,”墨桡叹息。
“可哪怕他再次活过来了,他得到的,也不过是十年的性命,他还是会死。”
“你……”
“而十年后,我救不了他,”邹阳说道,“便是今天,我也是救不了他的。”
“为何?”墨桡问道。
“为何?”邹阳苦笑,“墨兄,我这性命是从阎王手里偷回来的,也不知他日我死了,还有无轮回的机会,如此,我倒是不想要这十年的。”
这样的日子,倒不如他再次轮回了,忘记了那些前尘往事潇潇洒洒再活一遍。
墨桡有些怔仲,
也有些隐隐的痛苦。
“我和他自小是一起长大的,那么多的堂兄弟,表兄弟,我和他的感情是最好的,可不知何时,这样的感情竟变成了爱,是我将他拖进来的,他自小便没了双亲,在这墨家也总是活得战战兢兢的,因此那时他本不愿意,我却是强求了他,可我却是忘了,我纵使是墨家唯一的继承者那又如何,我年岁终是太小,手中势力也太弱,我保不住他,在别人发现这些之后……”
“他是被我父亲逼死的,可我却保不住他……后来我执掌了墨家,他们再不敢说什么,我时常想着,那时的我忍过几年,是否便会好一些。后来,我从三叔那里听到死而复生的事,便想着能寻着法子,将他救活了……”
邹阳沉默,听着他讲着过往,不知怎的偏偏就想起了那人,心中便被悲哀覆满。
“邹兄,”墨桡抬头,看着邹阳。
邹阳撇过头,说道:“我是真办不到的,若他那时刚死,我或许还有办法,可他到底是死了这么多年了。”
“是吗?”
“你知道,我是如何死的吗?”邹阳问,而后自答说道,“我是被他杀死的,为了他所热衷的死而复生,他杀了我,然后,他又将我救了回来。”
可他终究是失败了,他救回来的人是楼清钰,是被他害得家破人的楼清钰。
于是的嘴巴严密,初始邹阳并不知晓他便是于是,也并不知晓自己是真的回生了。直到他听到了莫怀风的名字,他才知道,他重生了。
于是以为重生的是那个孩子,因此对他也并无防备。而他所不知道的那些过往,于是也只当这是因为他重生便忘了,没有多问。
真相是在于是喝醉时他自己说出来的。
到了这时,邹阳才知,这人竟是于是。
便是这人,蛊惑了祝欢,让他灭了莲家,杀了他父亲。而他以后所经受的所有痛苦,皆是拜这人所赐。
杀意在那时埋下。
自那天后,于是也不隐瞒,教他使人重生的方法。
那时,他是如此说的,“邹阳,你要尊敬我维护我,知道吗?不然,若是哪日我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知道吗?”
邹阳心中愤怒,眉眼间却尽是恭敬。
直至他十六岁那年,他终于杀了那人。
他总是想着,他这一生,便也只是如此,生无可恋,便是死了,也只是如此而已。况且,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难道,还会害怕吗?
可他终究是害怕了。
他遇上了那人。
因着那人,他害怕了。
他想活着
,同那人好好的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便是那人不知道,便是他们再也不能同那时一般,他也心甘情愿。
可他终究是没了机会。
他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活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所以……”邹阳道,“我办不到,也许,他已经转世投胎了,我又如何能办得到。”
墨桡面色悲伤,起身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他缓缓走了出去,步子沉重。
邹阳坐在窗前,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金色染满天空。
他坐在软榻上,想起那人,他的眉眼总是温暖的,因为温暖,而让他心动。
“阿风……”邹阳唤到。
只是,此时,再没了那个少年,无奈而宠溺地回应着他。
邹阳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进他的双手间。
眼泪缓缓溢出,声音呜咽,分外苍凉。
而千里之外,莫怀风看着天上圆月,想起的,亦是那的他们。
如今,物是人非。
他拿起一坛酒,倒了一大碗,烧刀子并非好酒,却是烈酒。
他喝下一坛子,已是醉了。
“阿钰……”
他低喃。
却无人回应。
第四十五章
按理说,邹阳现今是可以离开离开靖州了,可他却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他仍旧同往日一样,睡得日上三竿在起床,而后便躺在房间软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其实窗外也没什么景色,也不过是蓝天白云枯枝落叶。
墨伊有时候会来寻他,拐着弯打听着死而复生的事,邹阳有时就看着,当逗小女孩儿玩。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呆在青竹阁,也不出去,在软榻上一赖便是一天。偶尔泠歌会来,带上一壶酒,两人慢慢喝着,就大多是好酒,只可惜邹阳却是尝不出那个味儿了。
这日,邹阳出了青竹阁,去了那寺庙,庙中仍旧只有墨旌秋。
见了他,墨旌秋转过头,跪在佛堂中,念着经文。
“墨前辈!”邹阳跪倒他旁边,低声问道。
“这里没有什么墨前辈,只有有德源,”他淡淡说道。
“哦!如此,大师为何没有剃度?”邹阳嬉笑说道。
墨旌秋却是冷了脸,继续念着经文,半响冷道:“在下并非佛门中人。”
如此邹阳倒是有些奇怪了,看着他,良久说道:“在下,却是不懂。”
墨旌秋却是不再理会他,敲着木鱼。
看着墨旌秋,邹阳倒是理解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俗缘未断。只是邹阳倒是不知,这墨旌秋未断的俗缘是什么。
邹阳便坐在一旁,看着墨旌秋念经。
墨旌秋总是不像个江湖中人,更不像那佛门中人,他面目平静,似是超脱世物,可眉宇间总有一丝愧疚之色。也许正是这抹愧疚之色,才让他无法真正的遁入空门。
是为何呢?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邹阳起身,淡淡说了句:“在下告辞!”
说罢,便转了身,走了出去。
看着男子的背影,墨旌秋眸色微闪,而后低头,继续念经。
终究,是孽缘啊!
出了寺庙,一回到青竹阁,邹阳便瞧见了墨桡 ,他正喝着杯中的茶水。不过几日未见,他倒是瘦了些,下巴尖了,颧骨显得更高了,发色竟也有些花白,他穿着一身青衣,有些单薄,如今已是深秋,他这样穿,倒有些糟蹋自己身子的意思。
邹阳见到他,微微愣了。
他抬起头,邹阳更是呆愣得厉害。
那双眼睛,并非一双活人的眼睛,或者说,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再瞧不见一丝想要活着的意思。
“墨兄!”邹阳上前说道。
墨桡淡淡勾起唇角,虽是笑容,却并未有半分笑意,甚至有些阴冷之感,他淡淡说道:“
邹兄。”
“墨兄这是?”
“在下此次前来,是求着邹兄一件事。”
“何事?”
“刻一墓碑。”
“谁的?”邹阳心中一跳,而后了然。
“在下的心上之人。”
邹阳看着他那模样,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悯。而后他便想到了莫怀风,不知自己死时,那人究竟是怎样的。
“墨兄这是?”邹阳迟疑地说。
墨桡勾起唇角,眼神柔和,说道:“我留了他这么多年,如今,总该是放他走了,也许,他早便投了胎,忘却了前尘往事,如此,倒也是好的,不记得我,倒也是好的……”他的声音仿若淡然,可邹阳却是听出了其中的哀伤。
“墨兄……”
“素闻邹兄墓碑刻得极好,在下便想着让邹兄来刻,”墨桡看似淡然说道。
邹阳淡笑,应了下来。
既然都要待着,给自己找点事做,倒也不错。
可那墨桡也真是讲究,就这么一块石头,他便挑了近三天,想想也是,那人死了都多少年了。如今倒也不急着已是下葬。如此倒也正好,他总归是要等那人来了,才能走的。
那人便是莲白,近日他待在墨家,也没怎么注意外面儿的事,因此莲白如何了,他也是不清楚的。可莲白如今这功夫,应是不错的,怕是莫怀风同他相比,也是比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