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芙蓉浦 上——寻香踪
寻香踪  发于:2013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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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天气一直阴沉,北风吹得紧,杨沐都没敢让母亲出门,怕冻着。到了黄昏,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来,不多久,地面上就积了一层银白的薄雪。家家户户都点亮了油灯,爆竹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大家都准备吃年夜饭了。

杨沐收拾出了一大桌饭菜,祭完祖,到屋檐下给故去的祖宗和父亲烧纸钱。此时风已经住了,爆竹声也全都停住了,唯有雪片在簌簌地坠落。厨房的门开着,晕黄的灯光从门口泻出来,杨母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杨沐的动作。

杨沐听见有人压抑着咳嗽,抬头看母亲:“娘,您在咳嗽?是不是着凉了?”

杨母摇了下头:“没有啊,我没咳嗽。”

“那我刚刚听见有人的咳嗽声。”他抬头四望了一下,院门外没人经过,地面上的新雪也没有踩过的痕迹。

“可能是听错了。烧好了就进来吃饭吧。”杨母在屋里说。

杨沐狐疑地再看了一下,迟疑地进屋了。“娘,您听,那声音又大了。”

这回杨母也听见了:“好像是猪圈那边传来的,你去看看。点个灯笼去。”

“诶。”杨沐应了,拿了灯笼点上蜡烛,然后去了猪圈。猪圈早就不养猪了,杨大伯在猪圈里塞满了柴草,以备他们母子回来烧用。杨沐从左边的那间看起,那里都是树枝劈柴之类的硬柴,这些天他们主要是烧这个,冬天冷,需要柴火给母亲煨火笼,那里没发现什么。中间那间是稻草,塞得满满的,这两天杨沐从中拿了一捆出来引火,就再没来过。杨沐提高灯笼,往稻草堆里探照,一边问:“里边有人吗?”

这时正好有人家在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干扰了听觉。杨沐等爆竹声过了之后,又仔细听草屋里的动静,一个咳嗽的声音被压抑住了,咳得很沉闷。杨沐确定里头有人了:“谁在里面?这大过年的,天气这么冷,怎么躲在我家柴房里?”

里面没有了动静。杨沐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愿意出来见人啊。但是我听见你咳嗽得厉害,下雪了,这柴房挺冷的,怕是身体受不住。我们也不是坏人,这大年夜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家吃顿年夜饭吧。”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了动静,一个女人扒开草垛探出头来,怯生生地说:“你真的愿意帮我?”听口音不是吴州人,好像是南边的口音。

杨沐连忙说:“大姐,你出来吧,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那个女人迟疑了一下,又缩回去,抱了个什么东西跨了出来。杨沐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那孩子眼睛闭着,脸上赤红,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呼吸都不太顺畅,想来咳嗽的就是他了。杨沐连忙伸手去接,那女人侧了一下身子,不愿意给。杨沐收回手,举起灯笼:“大姐,这边来。”

杨母看见这对母子也吓了一跳,这太平年间,也没遭旱涝的,怎么还有这种逃难的人。赶忙叫杨沐铺了床,拿出准备招待客人的被子,让那妇人将孩子放到床上。

“看样子是发烧了,还咳嗽。铁蛋,你去弄块冷帕子来给孩子敷上。”杨母在一旁指挥,又忍不住责备那妇人,“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不带孩子去看病。”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望着孩子哭,头上身上还站着稻草屑,也没想起来去弄掉。杨沐端了冷水过来,那妇人自己拧了帕子给孩子敷额头。杨沐又去给孩子倒了点开水来,喂孩子喝下去。忙了一通,孩子喉咙间的响动小了点。

“娘,这位大姐,我们先吃饭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去找大夫来给他看一下。”杨沐看着孩子安稳些了,又见桌上的饭菜都快凉了,便催着先吃饭。

那妇人绞了一下手,嗫嚅着说:“我儿两天没吃东西了。”

杨沐明白了,这孩子的病,多半是饿出来的。便从桌上舀了一碗鸡汤,撇去油脂,递给她:“先喂孩子喝点汤。他还病着,要吃软一点的食物。”

那妇人千恩万谢接过汤碗:“恩人你们先吃,我先喂孩子。”

第三十七章:新成员

杨沐扶了母亲去吃饭,一顿年夜饭因为这两位不速之客弄得气氛有些怪异,但是既然叫了人家来,那就得好好招待不是。一大桌丰盛的菜,母子俩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来。杨沐吃了饭,又叫那女人来吃,自己则去熬了点粥给那孩子备着,这才出门去请杨林。

杨林很快就来了,听说这事还挺惊讶的。他也没多问,给那孩子把了脉,说是感了风寒,再加上饥饿,发烧加咳嗽,病情还不轻。还好杨林带了些专为小儿生病准备的一些枇杷膏和丸药,先给他喂了一点,又吩咐妇人用高度白酒给孩子擦身子散热。忙了好一阵,那孩子终于哭起来,抽抽噎噎的,直喊饿。

杨沐连忙将熬好的粥端过来,给他喂了一碗,那孩子还喊要吃。杨林连忙制止了:“乖孩子,先睡觉,明天再吃吧。”因为饿得久了的人不宜吃太饱。

那孩子泪眼朦胧:“明天还有吗?”

那妇人连忙说:“有的有的。”

他才满足地叹口气,闭上眼睛睡去了。

除夕晚上要守岁,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是为祈福,也为珍爱光阴,年轻人守岁,是为父母祈福延寿。杨母本来也想陪着儿子一起守的,但是杨沐不让,说是母亲身体才好点,怎么能熬夜受凉,让母亲先睡了。杨沐给那对母子生了一个炭盆,自己守在母亲房里,看着书一直等到外头天色泛白,此时雪已经停了,但是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他开门去放了爆竹,才回床上小眯了一会。

待天色大亮了,杨沐醒过来,母亲已经起来了,正拄着拐杖在厨房忙活呢。杨沐连忙去扶她:“娘,您别忙,我来。”

“我没忙,都是桂琴在忙呢。”杨母笑着说。

杨沐往灶台后一看,有个收拾得很利落的女人正在麻利地烧火,才想起昨晚的那对母子来。“大姐,孩子好点了吗?”

那妇人笑着说:“已经不烧了,就是还有点咳嗽。多谢你啊,大兄弟。”

杨沐扶母亲坐到轮椅里:“大姐不必客气,以后就叫我杨沐吧。不知大姐是哪里人氏,怎么这个时节流落到外头?”也不怪杨沐直接,这事儿迟早是要知道的。

那妇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起自己的身世来。原来这女人叫桂琴,五六岁大的时候过元宵节,跟着家人去看花灯,被拐子拐了去,卖到汀州给人做童养媳,一呆就是二十年。公婆死后,丈夫好赌成性,输光了家产,最后竟将自己母子当做赌资输了出去。她得了信,带着儿子逃了出来,也不知道去哪,只隐约听人说起自己是吴州人氏,就一路奔吴州而来,兴许可以找到自己的家。因当时年幼,具体也不知道家是哪里的,只记得家门口有一座大石拱桥。吴州这么大,石拱桥也有无数座,真是不知何处是家。这边又担心夫家会找来,一路寻访一路躲藏。不巧儿子病了,看到杨沐家没人,院子又偏僻,就在杨沐家柴房里躲着,白天出去讨些吃食。不想杨家母子回来了,怕被发现,这两天竟没敢出去,没想到儿子的病越发重了。

杨家母子沉默了半晌,那边孩子在屋里叫娘了。桂琴连忙放下火钳,抹干了眼泪去看儿子。杨沐走过去烧火做早饭,昨晚给孩子熬粥的罐子在火眼上热着,揭开一看,是昨晚剩的那些。过了一会儿,桂琴领着孩子出来了。那孩子个子小小的,脸上的烧红已经褪去了,只剩下黑红色的冻伤,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怯生生地打量着屋里的人。他们母子俩都穿得极单薄,大约汀州从不下雪,所以没有厚棉袄。

“铁蛋,你去我衣柜里,将我的旧棉袄寻出来给桂琴穿,找一下你以前的棉袄,看还有没,给孩子穿上。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穿这么少呢。”

“知道了,娘。”杨沐进里屋去找衣服去了。

桂琴连忙说:“谢谢您,大娘。元儿,跟奶奶和叔叔说谢谢。”

那孩子有些胆怯,搂着他娘的腿,半天才嗫嚅着说:“谢谢奶奶和叔叔。”

杨沐找了棉袄棉裤出来:“大姐你也别嫌弃,这是我和我娘的旧衣服,先将就穿着,总比没有好。”

桂琴接过来,都有点哽咽了:“杨沐兄弟太客气了,你们今天帮我们母子,那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元儿来给奶奶叔叔磕头,祝奶奶跟叔叔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那孩子果然跪下来磕头拜年,杨母连忙让杨沐拉起来:“元儿真是个乖孩子,来,这是奶奶给的压岁钱。”说完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来,塞给元儿。

元儿望着母亲,询问是不是该接。桂琴笑着说:“大娘,这我们不能要,您收留我们母子,我们已经感恩不尽了,怎么还能要您的红包。”

杨母笑着说:“这也没几个钱,是个好彩头,希望能给孩子带来福运,保他一年平平安安。”

桂琴推了下儿子:“那还不快接过来,谢谢奶奶。”

元儿走上去接过来:“谢谢奶奶。”

“叔叔也给你一个。”杨沐也拿出一个红包,塞到元儿手中。这孩子乖巧得令人心疼,跟自己小时候极像,那么听话、那么小心翼翼。

元儿又不敢接。杨沐蹲下去:“拿着啊,叔叔跟奶奶的心意是一样的,祝元儿身体壮壮,越长越高。”

桂琴在一旁笑:“元儿谢谢叔叔啊。”

元儿这才接过来,羞怯地对杨沐说:“谢谢叔叔。”

“好了,大姐带孩子去穿衣服吧,马上该吃早饭了。”杨沐对他们母子说。

早饭元儿喝了两碗粥,还吃了一个鸡腿,要不是还在控制他的食量,不知道还能吃下多少呢。几个大人看着他笑眯眯地拿着鸡腿小口小口地啃,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酸楚了。

杨母笑着对他说:“元儿吃吧,别担心,这碗里的另一只鸡腿给你中午吃。等你病好了,想吃多少都有。”

元儿睁大了眼,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真的都给我吃?”

杨沐摸摸他的头:“真的。”

元儿高兴起来:“谢谢奶奶和叔叔。”

吃了早饭,杨沐去给杨大伯家拜年。他父亲没有兄弟,杨大伯跟父亲是共曾祖的堂兄,杨沐就当自己伯伯认了。在杨大伯家拜完年,杨林兄弟几个又带着孩子来他家拜年。他们都知道昨晚杨林去给一个孩子看病的事,知道他家有外人在,所以也没多问。元儿怯生生地看着杨大伯家的那几个孙子,不怎么敢见人。

杨家那几个孩子毫不客气,一看满院的雪没人动,兴奋得如花果山上的猴子,就差满地打滚了。元儿满脸羡慕地看着大家在外头堆雪人,打雪仗,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下雪呢,那雪怎么那么多、那么白,是不是和棉花一样软呢?杨沐看出他的心思:“元儿,你还病着呢,等你不咳嗽了,再出去跟哥哥弟弟们玩。”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又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印了好几个脚印。逗得元儿咯咯直笑。

杨林给元儿把完脉:“情况比昨天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儿咳嗽,吃点药,好好养着就好了。”

桂琴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说谢谢。

杨林私下里问杨沐:“你准备拿这对母子怎么办?”

杨沐说:“他们来寻亲,没头没脑的,不知寻到哪一年。身上又没有盘缠,我打算问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年后我反正是准备要离开吴家去做生意了,家里就我娘一个,我也放心不下,虽然她已大好了,我还是要请人照顾她的,若是桂琴愿意留下来,这不正好省了我去找人照顾我娘吗?”

杨林点点头:“只是这事要做好,你们非亲非故的,她是个妇道人家,省得人说闲话。”

杨沐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每个月也给工钱,就当是我雇佣她。再说我家有老母在,她是照顾我娘的,应该不至于生闲话吧。”

“这也可以,就说你雇了人来照顾你娘。你要去做生意的事,可跟你娘说了?”

“还没有,我娘一门心思要我继续读书赶考呢。但是这几年给我娘治病,根本就没有余钱,济安堂石大夫的诊费我都一直还欠着呢,他说让我赚了钱再给他,真是多谢他的好心。你说这样子,我哪里能够安心去读书?”

杨林说:“这事还是得跟她好好说,省得她着急上火。”

“这个我知道。”

杨林想起另一件事来:“那你做生意可有本钱?”

“有的,颜宁和吴严借了我一笔钱。我准备以这个为起点呢。”

“那就好,若是有不够的,告诉我,哥也给你凑点。”

“嗯,谢谢林子哥。”

“谢什么,跟你哥还客气啥?”

过了年,杨沐准备回县城了。他先问了桂琴的打算,桂琴表示无处可去,杨沐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杨沐兄弟,你给我们母子提供食宿就可以了,不需要工钱的。”桂琴连忙推辞。

“桂琴姐,这工钱还是要的。以后你在我们家做事,我娘还需要你照顾呢。我若请别人来照顾我娘,也还是要付工钱的。你以后还要去寻亲,元儿也需要添衣置鞋,都需要花钱的。”杨沐说服她接受。

桂琴有些不自在:“那哪么好意思呢?”

杨沐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这么定了。以后就得麻烦你照顾我娘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娘的。”

杨沐还得去说服母亲,杨母觉得自己既然能够走路了,就不需要跟着儿子一起去了,执意要留在家中。

“娘,您还是得跟我去县城,您的腿还没好利索呢,药也没断,早晚还得按摩。您说您不去平城,我怎么放得下心?不仅您去,桂琴姐和元儿都去。”

“我想让你将吴家的事辞了,安下心来读书赶考,娘还是希望你能在读书上有出息呢。”

杨沐苦笑一下:“娘,赶考还得两年多呢。有个事我想跟娘说,我是准备辞了吴家的事,但是我不是要去读书考试,而是准备去经商。”

杨母看着儿子有些激动:“铁蛋,你要去做生意?那不读书了?读书考举人中进士多么风光啊,还可以做官,娘就盼着你有出息呢。”

杨沐拍着杨母的背:“娘,您别着急。您听我跟你说,咱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您身体不好,一直都看病吃药,这些年吴家给的工钱是不少,可是咱们不仅没有余钱,石大夫的诊金我还欠着没给呢。所以我先得去挣钱还债啊。”

杨母的泪簌簌地往下落,呜呜地哭:“铁蛋,都是娘害了你啊。”

杨沐安慰她:“娘,别哭。其实当官也没啥好,你看吴严考中了进士,去了益州,那地方都是蛮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颜宁他也支持我经商的。”

杨母止住哭声:“真的吗?”

杨沐拿了帕子给母亲擦眼泪,安慰她:“是真的。等我赚了钱,到时候若是想赶考,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沐点了下头:“是真的。”

杨母这才破涕为笑。杨沐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八章:喜相逢

过完年,杨沐带着母亲和桂琴母子去了平城,大新也来到铺子里上工。过年的时候,杨沐已经跟吴员外说了大新来接替自己的事情,吴员外听说大新是杨沐和儿子的同窗,又有多年的账房经验,知道是信得过的,所以很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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