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经过这4年的磨砺,他已经变得足够成熟、睿智。
现在,他才清醒地认识到,他始终还是太过天真!
章雅馨了解杜唯勤的高洁品性,对宝贝儿子满怀信任,不会因为一个无耻毒妇的恶意中伤而产生任何动摇。
只是,她深知这等龌龊谣言的破坏力,不得不思考应对措施。
为今之计,她必须尽快让杜恒茂搬出杜府、远离杜唯勤,以便保护她的宝贝儿子。
杜永严已经大发雷霆,命人当场将钱媚娘乱棍打死。
相信不会有哪个人胆大包天到再去触这个霉头。
她这个女主子,再乘着新年给杜府上下多发点红包,借以收买人心。
如此威、恩并施之下,这场风波,应该很快就能过去。
希望自家老爷能够吸取这次教训,以后别再招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进府,也让她清静一些。
钱媚娘一死,她总算了断了一桩烦恼。
只是,她家宝贝儿子的清誉受到诋毁,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她早就对屡次寻衅滋事的钱媚娘痛恨入骨,却一直忍耐着没有发作。
如今看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身为一府之主,她应该更加有魄力。
说来,杜恒茂今晚能够坐在这儿,还是她抵抗不住杜唯勤的央求,主动向杜永严讨来的恩准。
她万万没想到,钱媚娘竟会无知、无耻到此等地步。
早知今日,她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儿子心软。
她明明那么爱他,如今却害了他。
她必须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不能再过度纵容她的宝贝疙瘩。
嘉元三十年除夕的年夜饭,在一片血腥中草草结束。
新年的到来,没有给杜恒茂带来新的希望,反而给他带来了连夜搬离杜府的命令。
杜恒茂已经猜到,自己会因为除夕夜这场风波而被杜府的主子迁怒。
只是,他没想到,几个小时前还对他慈眉善目、温言细语的人,现在竟然对他绝情至此。
他心中刚刚积攒起来的那一点点温情,顷刻间消散一空,只剩下彻骨冰寒。
他来到越朝已经半年了,始终都是炮灰角色。
他本以为,傍上了杜唯勤,就拿到了长期饭票。
没想到,杜唯勤这棵树太小,不足以替他挡风遮雨。
残酷的现实教育了他,想要投机取巧、偷懒依赖是行不通的。
他必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杜恒茂提笔写下两句话,折叠好装进信封,吩咐报春、迎春在杜唯勤问起他时交出这封信。
他将杜永严、章雅馨赏赐给他的东西全部留了下来,只收拾了当初尹炳照赠送给他的钱财、衣物。
将行李一一搬上尹炳照赠送的马车之后,他吩咐武至忠驾车,于月黑风高之夜离开了杜府。
报春、迎春立在夜色之中,目送着杜恒茂的马车驶出杜府偏门,心中毫无眷恋。
她俩与杜恒茂的相处时日太短,生不出感情来。
她俩很清楚自己的衣食父母是谁,心里自然完全向着章雅馨。
偏门关闭后,她俩转头就去怡和园汇报情况,还把杜恒茂留给杜唯勤的信交到了章雅馨手中。
章雅馨拆开一看,见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山长水阔终有尽 乘风破浪会有时,心里生出些许遗憾。
这孩子其实不错,挺招人喜欢的。
可惜,他连累了杜唯勤,破坏了她的宝贝疙瘩的清誉,她不能容忍他继续留在杜府。
章雅馨装好信,吩咐报春、迎春暂回茂园,适时将这封信交给杜唯勤。
报春以双手接过信封,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子,园子里留下了很多东西,都是您和老爷赏赐下来的,还有您那盆水仙。”
章雅馨一听这话,顿感不快。
好小子,竟敢撂脸子给她看,胆子不小啊!
逞一时意气,只会吃尽苦头,愚蠢!
“全给我搬回来!”章雅馨语气不善,“信给我烧了!”
报春当即把手里的信扔进火盆里,对杜恒茂这个委托人毫无愧疚之意。
章雅馨原本吩咐管家派人送杜恒茂去位于乡下的一处宅子居住,并让仆人好生伺候着。
现在,她改主意了,她打算撤走那处宅子的所有仆人,停发月例,让杜恒茂守着空宅子自生自灭。
她哪里知道,杜恒茂根本没打算跟随杜府的仆人搬去乡下,也没指望章雅馨给他发钱。
杜恒茂一上马车,就低声吩咐武至忠慢点驾车,逐渐远离前面带路的杜府马车,并找条岔道,乘着夜色逃走。
他打算,尽可能地避开需要出示身份文牒和过所的关卡,尽量避免使用杜恒茂这一身份,以免被杜家的人找到,被强行抓回去挨罚。
大年初一清晨,杜唯勤按照规矩,先去拜见了父母。
他回到修园后,一直等着杜恒茂前来拜见自己。
结果,他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等到弟子前来。
他以为,杜恒茂在为昨晚的事情跟他置气,只好吩咐杜墨林跟随自己前往茂园,打算哄哄这个不懂尊师重教的弟子。
谁知道,他竟扑了个空。
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好徒儿,已经被他的母亲大人连夜赶走了。
14 劫持
杜唯勤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又是痛心,风风火火地赶到怡和园,劈头就问:“你怎么能连夜赶他走?昨晚那事,能怪他吗?”
章雅馨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语气威严地说道:“你跟母亲,就这么说话?规矩何在?”
杜唯勤忍着气向章雅馨行礼,硬梆梆地说道:“母亲,孩儿不认同您的做法!”
章雅馨冷哼一声,训斥道:“为了个半路冒出来的远亲,竟敢公然顶撞母亲,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给我回去闭门思过,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十遍,好好修身、静心!”
杜唯勤不满地瞪着一脸冷酷的章雅馨,只觉一向通情达理、可亲可敬的母亲一下子变得专断蛮横、不可理喻。
他拂袖而去,留给章雅馨一个怒气汹汹的背影。
章雅馨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怒道:“这个杜恒茂,到底给勤儿灌了什么迷魂药,竟把勤儿变成了这样!”
章巧灵连忙安慰道:“小少爷跟您一样,都是菩萨心肠!他会跟您赌气,还不是因为跟您亲近?小少爷这是冲您撒娇呢,您没看出来啊?”
章雅馨想想觉得有理,这才消了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杜恒茂这孩子,对勤儿影响太大,不能留得太近,得把他赶得更远点。你去找管家,吩咐他让这孩子多吃点苦头。”
章巧灵领命而去,暗叹杜恒茂命苦。
她虽然跟章雅馨一条心,但是,毕竟自小为奴,对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颠沛流离的杜恒茂更多了一份同情心。
她决定,只吩咐管家将杜恒茂送远一点,至于其它话,就省掉不说了。
章巧灵来到管家所在的院子,向他交代女主子的最新指令。
管家答应下来,迟疑着说道:“刚才四少爷来找过我,让我派人领他去追这孩子。现在,应该已经出府了。”
章巧灵怔了一下,重重跺了一下脚。
“你赶紧派人去追四少爷,让他立刻回府。你告诉他,要是惹火了主子,最倒霉的,还是杜恒茂!”
管家连声应诺,赶忙吩咐仆人办事。
杜唯勤急于追上杜恒茂,一再催促马夫加快速度。
他心急火燎地行了一程,被单人匹马追出来的杜府护卫拦住。
听完护卫带来的话,他气得怒发冲冠。
他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孩子,如今却被他连累至此。
他若是就此屈服,岂有颜面再见他的好徒儿?
杜唯勤命令护卫跟随自己,一起追赶杜恒茂。
他们出府太晚,一路上都没能追到杜府的马车。
直到深夜,他们最终抵达目的地。
杜唯勤跳下马车,箭步冲进破旧的宅子,高声呼叫杜恒茂。
先前负责给杜恒茂领路的杜府马夫走上前行礼,畏畏缩缩地禀告道:“少爷,奴才跟茂爷走散了,没等到茂爷。”
“你说什么?”杜唯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质问道,“他没跟你过来?”
马夫点了点头,暗叫倒霉。
他这趟差事办砸了,回去肯定得受刑,至少丢掉半条命。
杜唯勤急得团团转,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他这么不辞而别,肯定是伤心了!
他该到哪儿去找他?
他那么机灵,要是有意隐瞒身份、隐藏行踪,他哪能轻易找到他?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
难道,他和他,就这么失散了?
杜唯勤环视着在夜色之中宛若鬼屋的漆黑院落,一颗心,坠入无底深渊。
为了防止暴露身份,杜恒茂吩咐武至忠远离官道,专挑僻静无人的小路行走。
主仆二人风餐露宿了个把月,总算是走出了南州地界,进入沙州。
杜恒茂心想,你杜家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超出南州吧。
他放下心来,吩咐武至忠打听一下前往渡口的路,雇一条可以搭载马车的船,改走水路。
一路山长水阔、帆影点点,江山秀美如画。
虽然日日困在船上,杜恒茂倒也不觉得烦闷。
船行月余,驶入位于昌州的安乐河,经过一处名叫安乐渡的渡口,逆流前行,速度缓慢。
杜恒茂站在船舱里,透过窗口远远望见渡口附近有一片人迹罕至的宽阔沼泽地,地表杂草丛生,遮天蔽日,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当船只经过沼泽地时,一群劫匪忽然从草丛里蹿出,跃上船板,挥刀砍死船头、船尾两名船夫。
武至忠见状,打算从船舱冲出去打斗,被杜恒茂一把拉住。
“敌众我寡,不可鲁莽!”
“他们一会儿就要杀进来了,我们难道要被困死在船舱里?”
武至忠怒目圆睁,好不恼恨。
“如果他们只是求财,我们就乖乖交钱;如果他们要杀人,我们再反抗不迟。切记冷静,伺机而动!”
杜恒茂不动声色、语气平静,有效地安抚了躁动的武至忠。
他快速从包袱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带鞘小刀,藏进袖子里。
这是他在跟随杜唯勤前往南州的路上买的刀,花了二十两银子。
不过,杜唯勤没让他掏钱,给他省下了一笔钱。
当初,他想要买刀防身,是怕再次出现类似赵府那晚的危机。
没想到,小刀首次派上用场,竟是为了对付水匪。
两名持刀劫匪闯到船舱门口,高声呼喝:“里面的人出来,老实的不杀!”
15 机变
“我先出去,随机应变。”
杜恒茂低声交代了一下,将束发的布带弄松,把头发扯得一片凌乱。
他以宽阔的袖口遮住双手,掩藏住袖子里的小刀。
他装出害怕的模样,抱着脑袋、缩着身子,哆哆嗦嗦地从船舱里探出上身。
劫匪见杜恒茂羸弱,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只草草搜了下身,就让他上了甲板。
武至忠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被劫匪从头到脚细细搜查了一遍,还被麻绳反绑起来。
两名劫匪将杜恒茂、武至忠赶到甲板中间坐下,严密看守。
另外两名劫匪,则负责进舱、上马车搜查财物。
一通叮当乱响之后,一名面黄须少的劫匪拎了个布包袱出来,一脸晦气。
“真他妈的,忙活了半天,就弄到十几两碎银、两串铜钱。”
“这么少?”
负责看守的大胡子劫匪不满地嚷嚷,抬脚重重踢了一下杜恒茂的大腿。
“说!钱放在哪儿了?”
杜恒茂故意惨叫一声,像个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哗啦。
大胡子劫匪被这哭声烦得够呛,又重重踢了一脚杜恒茂,恐吓道:“再敢哭,俺就割了你的舌头!”
杜恒茂立马噤声,只有单薄的肩膀在剧烈抖动。
大胡子劫匪知道,从小屁孩儿嘴里问不出东西来,转头便去拷问武至忠。
武至忠只见过这些碎银、铜钱,根本不知道杜恒茂手里有银票。
就算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也坚持说“就这些钱”。
杜恒茂暗暗庆幸自己谨慎,从来没让武至忠见过银票,否则,他真的有点拿不准,武至忠会否屈服松口、交代实情。
其实,如果武至忠知道银票藏在哪里,并且屈服于武力、松口交代了实情,他也没法怪他。
毕竟,跟钱相比,命更加珍贵。
他不能苛求别人为了保他那点银票而丢掉性命。
“别浪费力气了。”国字脸的看守劫匪拦住施暴的大胡子劫匪,说道,“他们应该就只有这些钱。”
“他妈的!”
大胡子劫匪凶恶地吐了一口唾沫,气得又踢了一脚武至忠。
劫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极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么回去交差,我们四个,肯定要被笑死!”
面黄须少的劫匪嘬着牙花子,跟犯了牙疼病似的。
杜恒茂暗骂劫匪们有眼无珠,不认识那套杜唯勤赠送给他的昂贵的文房四宝。
另外,尹炳照送给他的文房四宝,也值不少钱。
“马和马车,能值不少钱。这船也值钱。”第四个长着三角眼的劫匪说道,“不能光算现银。”
其余三人觉得有道理,这才放松绷紧的脸。
“而这个孩子……”
三角眼劫匪停顿了一下,快步走到杜恒茂面前蹲下。
“你读书识字?”
杜恒茂点了点头,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拔刀。
他打算,一旦劫匪决定杀掉他,他就立马反抗,杀一个算一个。
三角眼劫匪粗鲁地拨开杜恒茂脸上被鼻涕眼泪粘住的乱发,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的脸,满意地说道:“确实是读书人的长相。”
他站起身,冲着同伙解释:“二当家不是一直嫌弃大家不识字嘛,咱们给他带回去一个识字的孩子,供他使唤,他肯定高兴。”
众人听到这里,齐齐高兴起来。
“至于这个汉子,就杀了吧。”
三角眼劫匪的话音未落,杜恒茂已经急切地叫了起来。
“慢着!我这个仆人很能干。劈柴、烧火、挑水、做饭……样样都行。
“你们在外面忙完了,不想回去吃点好的?他厨艺可好了!
“他做的蜜汁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油润,肉质鲜嫩,香脆可口,美味极了!
“他做的烤肉,香传十里。你光是远远地闻到肉香,就能馋得直流口水!
“他还会做蒸鱼、炖菜……那叫一个香啊,能让你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杜恒茂特地详细描述食物的美味,还故意做出不停吞咽口水的动作,想要勾起这帮劫匪肚里的馋虫,让他们改变主意。
武至忠只是忠厚老实,并不呆傻、拙笨,岂会不明白小主子这是在拼命救他。
他低垂着头,努力掩饰眼中的热泪。
心里的感动,仿佛疯涨的潮水,瞬间将其淹没。
其实,他原本不会做饭,跟了杜恒茂之后,才开始从头学起。
前世的杜恒茂,受到讲究吃喝的亲人的影响,也是个小小美食家。
手里有了闲钱后,他便开始琢磨起吃喝来。
他跟出身富贵之家的杜唯勤一拍即合,经常在客栈里包下一间小厨房,或者在野外燃起篝火,口头指挥下人们做菜,偶尔还亲自动手。
武至忠的厨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被训练出来的。
他在尹府时,只是个干粗活、卖力气的低等奴才,因为会些粗浅功夫,才会被尹老爷送给杜恒茂。
自从跟了现在的小主子,他不但月例翻倍,而且吃得好、穿得好,还不必被高等奴才欺压、盘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