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早就知道啦，你一开始就很讨厌我不是吗？」

「我那时候觉得你这个人明明工作上表现得不错，跟大家也相处得很好，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后来才发现，你的身上包着一层保鲜膜，我看不清你真正的样子。」

不过，经过这些事之后，他总觉得雷震宇身上的保鲜膜慢慢撕开了。

但展贰仁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他跟宋纪威的误会冰释了、也许是因为他渐渐习惯这个工作环境，想对大家坦白了、也许只是自然而……

——也许是雷震宇对自己也有一点好感。

「我昨天还以为保鲜膜已经撕开了……」展贰仁看着他，诚恳地道：「我比较喜欢你真正的样子。」

雷震宇默默地换好衣服，把衣柜关上，转过头扬起嘴角。

「保鲜膜？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雷震……」

「我可是用锡箔纸包起来的，你是看不到里面的啦。」

而且锡箔纸的保温效果更好，可以杜绝外界一切干扰。

不管展贰仁做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他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了。

小周与毓华聊天聊到一半，忽然听到更衣室里有人打墙壁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

正想上前关心（偷听）时，雷震宇面无表情地走出，身边围绕着「谁敢靠近谁就死定了」的结界。

柿子挑软的吃，两人都不敢上前向雷震宇搭话，准备等下问展贰仁。

雷震宇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展贰仁也走了出来，火冒三丈的表情加上又红又肿的右手拳头。

小周与毓华也只能面面相觑，默默地目送他离开。

「不会吧，我只是开玩笑的耶。」

「毓华……你说中了，真的是情侣吵架。」

虽然早就预想过这么说展贰仁一定会动怒，但他没想到对方会一拳打向墙壁。

雷震宇见状也顿时心软，有股冲动想转过头告诉他——「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不过最后，他还是用理智与自制力阻止自己这么做。

如果说出来的话，事情一定会变得无法收拾、两败俱伤。展贰仁本来就不是同性恋，现在对他有好感的样子，也只是因为彼此有同样经历的认同感作祟。

最明显的证据是，展贰仁对他没有性欲，躺在同一张床上还可以泰然自若地呼呼大睡。

所以，虽然正视了自己对展贰仁的情感，但他却得把这种心情小心翼翼地藏好，甚至扑灭销毁。

雷震宇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

以前，喜欢上谁、对谁有好感，他总是能大胆地追求，就算被对方拒绝，也只要买醉几晚就好。他跟宋纪威的情况虽然比较不一样，但至少对方知道他喜欢他，在宋纪威面前也不用躲躲藏藏。

思及至此，他的耳边又响起那句中肯的评论。

『异性恋男最讨厌了，要是他突然说他可能有点喜欢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能相信。他们根本就还没做好要踏入这个世界的准备，看到那根就想逃走啦！』

其实，他也大可跟展贰仁摊牌，两人搞不好可以交往几天，等到展贰仁发现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的时候再分手。

但如果这么做，他无法想象自己跟他的关系以后会变成怎样。

而且，他不想让展贰仁因此内疚。

所以，说他逃避也好，说他安于现状也罢，他宁可现在惹毛对方，让对方看清事实，也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矛盾又别扭想法。

——也许，他真的很在乎展贰仁吧。

离开更衣室后，展贰仁直走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先冲自己的右手，冲到一半干脆掬水往自己头上猛泼。

就连知道冠勋出事的原因时，他都没这么生气过。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气到无法控制自己，得靠痛觉来拉回一些理智。

看着自己又红又肿的右手，他不觉得痛，但只要想到雷震宇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想再揍一次墙壁了。

他真的不懂雷震宇在想什么，眼看两人可以往好的方面发展时，对方又突然把他推进深渊。

难不成是他自己误会了吗？

可是，毓华对他说过，「阿仁虽然看起来很迟钝，但不知为何，对这方面的直觉却非常敏锐。」

不过，雷震宇是特别的。

第一，他是男的，在他之前展贰仁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的经验，完全没有样本可以对照。第二，他没有任何理由地喜欢他。虽然喜欢不需要理由，但这次展贰仁完全说不出一个为什么他会喜欢上对方的理由。第三，就算被对方冷淡对待，他还是喜欢他；虽然现在正在气头上，他还是喜欢他。

展贰仁又掬了一瓢水用力地拍了拍脸，抬头看着镜子，他觉得自己好狼狈，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口，却换来对方冷屁股对待。

也许这几天该离雷震宇远一点，让双方都冷却一下。

再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某些公司行号机关禁止办公室恋情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几天，整间分局的人不说，就连辖区里的民众都知道展贰仁跟雷震宇在冷战。两人就像虎与龙一样，一碰面就电光石火，风起云涌，仅管两人未曾在大家面前吵过架，但光眼神交流就够吓人了。

「他们两个今天还在吵啊？怎么都没有人要出面劝一下啊？」

「队长本来要上场啊，可是听说他要跟阿仁说这件事的时候，阿仁用『很可怕的表情』看着他，就连队长也退缩了……」

「哇靠——是那个光用眼神瞪人就把小混混吓得半死的队长耶？阿仁是怎么办到的啊！？」

「大家都是同事，有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吗？话说回来，他们吵架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啊？有人知道吗？」

两人吵架的八卦话题成为分局里消除压力的生活调剂，虽然事实内情总比大家猜测的还要新奇有趣。

众人聊到一半，话题中的两位男主角刚好各从前面与后面出现，顿时，局内静得可以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雷震宇瞄了对方一眼，毫不在意地迈开步伐往前走。展贰仁当然也察觉到对方的存在，闭上眼，心一横，也装做没事的样子与对方擦身而过。

在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时间彷佛停止了。

两人都不觉得自己正在上班，也无视其它人，眼中只有彼此。

看着展贰仁，雷震宇发现，不管自己再怎么武装，此时此刻，喜欢对方的心情还是不断地从隙缝里涌出，冷战的屏障也出现裂痕。

还是喜欢他吗？别傻了，这只是假象。还是喜欢他吗？虽然跟以前交往过的对象完全不同，外型也不是他喜欢的菜，但，就试一次吧！？

看着雷震宇，展贰仁发现，不管自己再怎么耐心等待，此时此刻，他只想抱住对方，希望他能把自己真正的心情说出来。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只要是雷震宇发自真心说的话，他都能坦然接受。

其实，两人交锋的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三秒的时间，谁也没动作，谁也没先开口，就这样错身而过。

雷震宇忽然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这样的，当下没有决定、没有行动的话，一切就过去了。虽然会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但日子还是过得去。

所以，他继续往前走。

展贰仁忽有所感，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这样的，当下不赶快做的话，绝对会后悔，日后绝对会不断想起这件事。虽然可以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过日子，但是，若有可以挽回的机会，为什么不做呢？

所以，他选择回头，叫住对方。

「雷震宇！」

虽然他行动了，但是，时机不对。

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只留下后方同时窃窃私语的声音。

几天后，展贰仁与其它三位同仁要代表分局参今年的警政署全国柔道、跆拳道大赛。

雷震宇那天刚好排休，他当然没想过要去帮展贰仁加油，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知为何，中山第二分局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其它没参赛但有放假的人一定得去帮他们加油，队长还会点名想躲也躲不掉。

「震宇，你明天要怎么去啊？骑你的重机吗？」小周搭着雷震宇的肩问道。

「我可能坐火车吧，所以会晚一点到。」其实他早就计算好了，打算刻意避开展贰仁出赛的时间。

「干嘛这么见外，我要载我们家三个，还有毓华也会一起，你也上车吧！安啦，我开休旅车，就算你这么大只也坐得下啦。」

临时找不到理由推辞的雷震宇，只得接受小周的提议坐他的车到比赛会场。

当天早上，雷震宇先骑机车到分局，把车停好后，等小周来接他。雷震宇是最后一个坐上车的客人，毓华向他道早还把早餐拿给他，第一次见面的小周妻子也亲切地自我介绍，而同样也是第一次见面的小周女儿却对雷震宇惊为天人，直盯着他发呆。

「哥哥我长得太恐怖了吗？」雷震宇盯着她苦笑。

小脑袋急忙摇头，两条马尾甩啊甩，着实可爱。

「那为什么晶晶你要一直盯着我看呢？」

「因……因为……」

「因为？」

「雷哥哥你好帅——」

小周听见这句话，方向盘还歪了一下，差点把全车的人吓个半死。

「这、这是怎么回事！？」

抵达会场后，他们一行人先到选手准备室找展贰仁，展贰仁看到他们来当然高兴，但同时也被另一件事吓到了。

小周的女儿晶晶紧抱着雷震宇不放，眼里只有「雷哥哥」的模样让「展哥哥」心碎了。

「雷哥哥——」

「怎么了？」

「我长大可不可以嫁给你？」

雷震宇笑道：「不可以喔，因为我是个坏男人。」

小女孩不解，「『坏男人』是什么？」

「就是连续剧里的坏蛋啊。」

「那我也变成坏蛋就可以嫁给你啰？」

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啊，那你也要变成『坏女人』喔。」

虽然他不想跟小孩吃醋，但看到他们「打得火热」的模样，不免腹诽了几句。

「晶晶，你不是说要嫁给我吗……」展贰仁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小女孩眼里根本没有他，得不到回音。

突然换了个女婿，小周也显得很无奈，「女人心，海底针啊……」

待众人离开准备室回到观众席后，展贰仁化悲愤为力量，觉得自己需要管道发泄一下，随后就在第一场比赛用漂亮的侧摔取得一胜。

展贰仁今天状况很好，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准决赛。

准决赛开始前，队长就说：「只要这场能赢的话，冠军就是我们的了。」

「意思是……准决赛这个选手才是最厉害的吗？」雷震宇问道。

「倒也不是最厉害，而是他的优势刚好对上阿仁的弱处，有点像是天敌一样，阿仁会打得很辛苦。」队长冷静地分析道：「不过阿仁也不是没有胜算，只要他不要中途失去专注力，因此放弃的话……啊，比赛开始了。」

比赛开始后，体型相仿的选手绕着场地转圈，试图找出最佳的出手机会。英雄所见略同，两人几乎同时出手，抓住对方的衣领。

展贰仁先发动攻击，先用脚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欲趁机将对方撂倒在地，但如同队长所说，这位选手不是省油的灯，在失去重心的那瞬间还能将展贰仁抓下，拉倒在地，压住关节弱点使出寝技。

被压制住的展贰仁痛苦得叫出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挣脱的空隙，就算使劲扭动也是徒劳。

原本只听得见、看得见对手的展贰仁，渐渐听得见周围的加油声、呼喊声，他知道这并不是个好现象，这表示他越来越无法专注在比赛上。

忽然间，他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

「展贰仁，你给我站起来啊！」

——是雷震宇。

「你没这么弱才对啊！快点站起来啊！」

——这家伙……

「阿仁！」

——我听到了啦！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让展贰仁扭脱开对方的钳制，此时两人已滚到界外。

裁判喊声，两人重新回到比赛场上后，展贰仁朝观众席上看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对上的那瞬间，他决定了一件事。

比赛重新开始后，展贰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击，就像用对手的身体在空中画图一样，以一个完美的圆圈结束这场比赛。

决赛前的片刻休息，展贰仁朝观众台上大叫。

「雷——震——宇！等我赢了比赛后，我有话要跟你说——」

虽然这句预告让决赛的对手非常不爽，但展贰仁一向说到做到，他最后也顺利地赢得该量级比赛的冠军，把奖杯带回局里。

——那个白痴！

展贰仁朝观众台上大叫，让雷震宇变成全场的焦点后，他连决赛都没看就赶紧先行离开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不、不对，他什么都没想！

雷震宇边咒骂着展贰仁边坐火车回到T县，跑步冲回局里马上骑车回家，深怕对方会冲上来向自己告白似的。

楼梯才走到第二楼，电话就打来了，雷震宇挣扎了一会儿才接起。

「喂……」

『我赢了喔！』展贰仁大叫道。

「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到啦。」

『我有事要跟你讲！』

「你刚刚说过了……」

『你人在哪里？』

「我在家里。」雷震宇叹了口气，「我劝你不要讲出来，你会后悔的。」

展贰仁不解，『你怎么知道我要讲什么？』

笨蛋才不知道你要讲什么……

「总之，你不要讲，会后悔的。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够久了！今天在场上我才发现，我真的、真的很想讲出来！』

雷震宇心一横地骂道：「马的，你有种讲出来就不要给我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他坚定地回道。

停顿几秒，他又叹了一口气，「那来我家吧……」

『好，我马上——』

「不，等等，到那个公园吧。」

『为什么？』

「我家墙壁太薄啦。」

而且，空旷处比较好逃走。

待两人到公园会合时，天色已暗，时间也接近晚上八点。

两个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并肩在公园里散步的模样，频频引起其它民众的关心与注意。

准备告白的展贰仁心跳加速，背部也不停冒汗，他不时看着雷震宇的表情，既紧张又害怕，比一个纯情小男生还要没经验。

雷震宇这方倒显得沉稳许多，但是无奈的表情加上微弓的背，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了。

两人正巧走到路灯下，昏黄灯光与月色相衬，落在两人肩上朦朦胧胧，形成绝佳的告白气氛。

「震宇，我——」

雷震宇急拉煞车，伸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等等！」

「咦！？」

「说那件事情前，先过来一下。」

雷震宇忽然拉着他走到公园暗处，展贰仁也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正要开口询问时，对方突然停下脚步，害他差点迎面撞上。

「你在做……唔！」

雷震宇转过身，猛然抱住他给他一吻。

至少，在展贰仁向自己告白前，先让对方有点心理准备。

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能接受吗？你不会觉得恶心吗？你看到那根以后不会软掉吗？

放开对方后，雷震宇退了一步观察展贰仁的反应。

他先是呆愣在原地，整个人朦胧恍惚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由左到右画着唇形。

「靠！展贰仁你干嘛啊！恶心死了！」

雷震宇原本想让对方觉得恶心，未料反倒是自己先觉得恶心了！

「因为，味道不错啊。」他一脸理所当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