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在医院看到纪轩的遗体后，才跟爸爸说出这件事。他听了很生气，上门找妈妈的再婚对像理论，但最后反倒被打了一顿，好像还被威胁了什么……所以我们只得连夜搬家，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

「震宇，对不起。你一定自责了很多年……最该死的人是我才对……不但害了弟弟又害了你。」

宋纪威说完即趴在床边哭泣，雷震宇从没看过他这么脆弱的时刻。

「你也别把全部的错揽在自己身上……」

因为过了一段时间，雷震宇才能客观地看待这件事，就跟当年辅导老师说的一样，纪轩会自杀绝对不是单一原因。

——他们都有责任。

宋纪威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续道：「因为纪轩的事，我有一阵子很讨厌自己为什么只对男人有『反应』……后来是认识小翔他们之后，才决定不要这么压抑自己。」

「你真的太压抑自己了……」雷震宇搔了搔头，坦白道：「不只是你，我也是。唉，人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对了……震宇，虽然我之前一直说『不要再见面比较好』，但现在想想，这么说实在太无情了。之前的我真的很自私，因为看到你就会想起纪轩，就干脆跟你切断关系……」

「这样啊……」雷震宇爽朗地笑道：「那就重新开始吧。」

「重新是指……」

「我们还是好朋友。」

看着雷震宇的笑容，宋纪威也露出微笑。

两人又多聊了一会，宋纪威才起身准备离开。

宋纪威走出四人病房时，他跟一名长得跟雷震宇很像的男子擦身而过，双方都觉得对方很面熟，还同时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震宇。」

「咦？大哥？你怎么来了？」

雷震宇看见自家大哥还吓了一跳，后来才想到自己在紧急联络人栏上全填上大哥的数据。

「你同事跟我说你撞到头又扭到脚……」

「其实我是从三楼摔下来。」

「三楼！？」

「还好下面有个垫背的……」

「你工作要小心一点啊。」

大哥边说边亲自检查弟弟的伤势，发现真的伤得不重后，他才安心下来。

「大哥，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拿二弟没办法的大哥苦笑了几声，随即想起刚刚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人。

「对了，刚刚从这间病房走出来的人好面熟喔，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我高中同学，你应该也看过吧，宋纪威啊。」

雷豪宇恍然大悟，「喔！原来是他啊！」

「他也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

大哥闻言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雷震宇望向窗外，但目光更像望着远方，或是「过去」。

——「以前」喜欢，那就表示现在真的只是朋友了。

昨天晚上雷震宇跟大哥多聊了一会，让大哥直到早上四点才回去准备上班，身为病人的他也理所当然的一路睡到中午，直到同事来探望他才醒来。

「靠，这家伙会不会太爽啦？不过就是扭到脚嘛，还可以躺在医院睡成这样……」小周忿忿不平地道。

「他不只扭到脚，还从三楼跌下来喔。」卢毓华虽帮雷震宇讲话，但也同意小周的部分发言，「不过这睡相……还真的有点夸张，为什么他不会跌下去呢？」

通常一般人睡觉都与床平行，但他却与床呈九十直角状，头跟肩膀和小腿以下都悬在半空中，令人匪夷所思。

「这家伙本来睡相就不好啦，在我家也睡得东倒西歪。」

猜拳猜输的展贰仁去买午餐便当回来走进病房，把四人份的便当放在一旁，正考虑着要不要叫雷震宇起床时，他自己就先醒了。

「你们这几个人……围在床边讲病人坏话对吗！？」雷震宇满怀怨气地道。

「我们才没讲你坏话咧，是你在作梦吧？」小周矢口否认。

「早在你们进门的时候我就醒了啦。」雷震宇撑着床边坐起，扭扭肩颈，一副大爷我睡饱就要吃东西的样子，他也随即眼尖发现便当的存在。

「喔！还记得带便当来啊！」

展贰仁就像大爷的仆人一样，把四种便当一个个打开，放在大爷面前任君挑选。

「你要吃哪一个？」

「那就鸡腿吧！唔，不过也有点想吃叉烧啊——」

展贰仁一听，二话不说就拆了筷子把叉烧全夹到鸡腿便当里，「毓华、小周，不好意思，你们只剩鳕鱼跟烧鸭可以选了。」

比起只剩两种便当可以选择的愤怒，让小周惊讶的是展贰仁的行为。

他把叉烧全给了雷震宇，自己拿了没有主菜的便当，展贰仁你是被这家伙下了什么蛊不成吗！？

「他只是从三楼摔下来，不是得了什么只剩三个月的不治之症耶！？」小周抗议道。

「我知道啊，」展贰仁边吃便当边道：「不过，病人就是病人啊，你就让他一下嘛。」

大口咬着鸡腿的雷震宇得意洋洋地说：「对啊，我可是病人喔。也把你手上的鳕鱼分一点过来吧！」

「分你个头啦！」

小周赌气似的把鳕鱼三口并两口吞下，还差点被鱼刺刺到喉咙。

「就跟阿仁说的一样，震宇好歹也是『因公受伤』的病人啊。」毓华也边吃边道：「而且，看在他不能参加比赛的分上，我们就让他一点吧。」

「喔对，毓华你不说我还没想到……」雷震宇看了看自己的脚伤，自信满满地道：「这种程度的伤不到三天就好啦，应该还是可以参加比——」

「不行啦！」展贰仁大声阻止道：「队长不会答应的，不，就算队长答应，我也不答应。」

在场其它的人全用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看，完全不明白展贰仁到底在激动些什么。

「这么想出场比赛啊？阿仁你果然也有参赌喔，这局早就不算了啦。」

「阿仁，你放心，队长好像今天就要把选手名单送出去了。」

「……」这家伙在激动什么啊？你以为你是我老妈啊？

展贰仁情绪高涨，连整张脸都泛红，「总之，你好好养病，不能出赛就是了！」

雷震宇耸耸肩，怕麻烦的他本来就不太想代表分局出去比赛，展贰仁去比的话，他也落得轻松。

「那就把机会让给你啦，加油啊！」

「嗯！」展贰仁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四人吃完午餐后，毓华与小周有事得先回分局，展贰仁垫后才走。

「对了，你下午就会办出院了吧？」

「我大哥好像已经帮我办好了，不过大概是我长得太帅了，所以护士姐姐说我可以躺到晚上。」他半开玩笑地道。

「那我下班来接你吧？」

「不用麻烦啦，我坐出租车回去就好了。我的机车应该还在那边吧？也得找时间去骑回来……」

「我来接你啦！」

「……」

这家伙是不是也从六楼摔下来之类的，头壳坏去了，他到底想什么啊……

「机车我也可以帮你骑回去！」

「呃——我只是从三楼摔下来，不是得了什么只剩三个月的不治之症耶……」他引用小周的话，再次说明自己的伤不重。

但展贰仁根本没听他说话，武断霸道地说：「就这么决定了，我等下来接你，你晚上来住我家吧！你的脚伤还没好，连楼梯也不能爬吧！」

除了想趁着当病人的时候享受当大爷的感觉之外，雷震宇更想亲眼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所以，他接受了展贰仁的提议，坐是专车，在专人照顾、搀扶下回到他家。

「你想吃什么？我出门买。」

将雷大爷扶到沙发上，倒了杯水，放好电视遥控器后，展管家站在一旁，好声好气地问道。

「我肚子还不饿耶，有没有什么凉的啊。」

「冰箱有红茶、绿茶跟啤酒。」

「那就来点绿茶吧，中午吃太油了。」

「好！」

展贰仁说完就走到厨房帮他准备饮料，雷震宇也看傻了眼。

搞什么啊，这家伙……又不是他把他推下楼的，他在百依百顺个什么劲啊……

「绿茶来了。我加了点冰块，啊！要吸管吗？」

眼看尽责的管家转身要回去拿吸管，雷震宇连忙叫住他。

「吸管就不用了啦！」

「那要续杯吗？」

「你没看到我还没喝吗……」雷震宇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阿仁，你又没欠我钱，干嘛做到这种程度啊……」

「你是病人啊！」展贰仁理所当然地回道。

「我只是扭伤脚……」

他别过脸，直率地道：「老实说，我很担心你……赶到现场时，看到白哲维跟医护人员把你抬上担架，我还以为你怎么了！还好只是扭伤脚……」

「……就只是这样？」只是以为他受重伤什么的就做到这种程度的话，这家伙该不会——

「噢还有，医生说你还是有脑震荡的危险，所以我才想说让你住我家几天，如果有事的话也好照应。」

「你不是还对宋纪威说了什么吗？」

「呃……对，不好意思，我多嘴了吗？」

展贰仁在医院看到宋纪威，想起那晚雷震宇诉说往事、强忍着过去伤痛的画面，心一横，还是走上前告诉对方这件事。

「的确是多嘴了，不过最后算是有好结果，本大爷就原谅你啦。」

他闻言吓了一跳，虽然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

「你跟宋纪威……复合了吗？」

「复合了啊。」

眼前的大熊瞬间陷入冬眠状态，毫无生气。

「我跟他现在普通朋友啦。以后大概也不会超过朋友这条线了。」

春暖花开，大熊奔出山洞，欢欣鼓舞。

「真的吗？」

「……真的啦。」

靠，这家伙喜欢上我了。

后来，喝着绿茶的雷震宇说想吃蜜汁烧烤，展贰仁二话不说就出门帮他买回来，更令雷震宇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还带了保温袋，蜜汁烧烤送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热的。

雷震宇心想，展贰仁有时候的确会在难以想象的地方特别细心，而且，他好像喜欢上自己后，这点表现得更加明显，与他的外型实在太不搭衬了。

尔后，吃饱喝足也洗完澡的雷震宇早早就被展贰仁赶上床睡觉，正想打开电视的他不禁抗议道。

「现在才几点啊，而且我今天在医院睡得够多了。」

只有这点展贰仁对病人丝毫不退让，「不早点休息的话伤就不会好啦，我也要睡啦。」

寄人篱下的雷震宇莫可奈何地二度躺上这张大床，展贰仁妈妈也细心地帮他调整好枕头位置、点上小夜灯、把棉被拉到肩颈处，就只差没讲床边故事给他听了。

待对方把日光灯关掉也爬上床，仍不想睡觉的雷震宇开始偷偷观察起他来。

原本他还想着这家伙跟自己喜欢的对象睡同一张床，搞不好会像个思春期男孩一样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没想到，不到三分钟，躺在隔壁的人就发出平顺的睡眠呼吸声，让他完全傻眼。

为确认展贰仁没在装睡，雷震宇还特别踢了他一脚，结果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家伙竟然真的睡着了？喂，你真的喜欢我吗？

雷震宇无奈地坐起身，开始想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为什么展贰仁会突然喜欢上他？

他笑他最好不要去当人妖，女装扮相丑爆了、拐他去PUB卖肉换取情报、还让他被袭胸、叫他摔自己，摔得越痛越好、告诉他自己的过去，还说自己有多喜欢宋纪威……

——如果这样展贰仁都能喜欢上自己的话，那他一定是个世上罕见的超级被虐待狂吧。

不过，话说回来，展贰仁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而且，之前不管怎么看，他的确喜欢毓华啊，怎么一下子就把箭头转向自己了！？

亦或是，这只是他一时被什么给冲昏头了！？

『异性恋男最讨厌了，要是他突然说他可能有点喜欢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能相信。他们根本就还没做好要踏入这个世界的准备，看到那根就想逃走啦！』

这是雷震宇的第二任男朋友的朋友在聊天时说过的话，也许是因为这句话的关系，他到目前为止交往过的对象都是百分百的圈内人。

看着展贰仁脸上清楚地写着「我喜欢你」四个大字，其实他有点困扰。

为了对方好的话，还是得早点让他看清事情的真相，在彼此都还没受伤前。

但是，反过来想，「为对方好」的这种想法，不正是他也有点在意展贰仁的证据吗？

雷震宇暗想，明明是展贰仁先喜欢他的，现在却是他苦恼不已，这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新奇经验啊……

「你倒睡得真熟……还打呼打这么大声！」

雷震宇又踢了他一脚后，才突然想起对方之前说过，只要他一睡着，在闹钟响之前，天塌下来他都不会醒的事。

算了，他干嘛没事庸人自扰呢，大家不是都说「先喜欢上的，就输了」，不管怎样，他都立于不败之地，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再踢对方一脚后，雷震宇还抢过对方的被子准备就寝。

只是，这天晚上，身为胜利者的他却怎样也睡不着。

「这是什么！？」

早上醒来后，展贰仁抓了抓肚子，正想起身走到浴室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也兼差当警犭的他一路沿着味道走到沙发前，看到放在桌上的盘子里有一团黑黑焦焦的不明物体。

它真的长得很奇怪，活像颗从外层空间坠落到地球，因而面目全非的神秘陨石，可能要送鉴识组才知道它的成分是什么。

「荷包蛋……吧？」

雷震宇穿着展贰仁的围裙站在厨房口，扯着嘴角，有点尴尬地笑道。

「我以为你之前说你学不会煮饭的事是在开玩笑……」这个未知的外星物体竟然是荷包蛋！？就算是雷震宇做的他也不敢吃！

「你总算相信了吧？」不知为何，雷震宇一脸得意地笑道。

「我相信了……厨房还是交给我吧。」展贰仁随即把他手上的锅铲拿走，避免他再危害人间。

「洗东西什么的我还是可以帮——」

「你坐着就好！」

两人在家用过早餐后准备出门到分局，其实队长说雷震宇可以再多放一天假，但他说在家里无聊，去局里找人聊天也好，展贰仁也觉得可以就近照顾病人，便带着他一同上班。

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后，雷震宇决定还是先不动声色，就像平常一样跟展贰仁相处。虽然隐瞒自己知道对方心意的事有点不道德，但展贰仁就写在脸上，实在让人很难不发现，再加上……他还有件事想确认。

在分局里闲晃的雷震宇大摇大摆地走到毓华的座位附近，故作悠闲地开始探听敌情（？）。

「昨天在某人家当大爷，没想到他这么好使唤。」雷震宇故意地道。

卢毓华撑着下巴笑着说：「其实阿仁很会照顾人的喔。不过只限对方生病的时候。」

「你也被他照顾过吗？」说才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句好像有点太过直接了。

但毓华似乎不在意弦外之音，直率地道：「读警专的时候，真的被『照顾』过几回，还有之前手受伤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有这么夸张吗』。不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的确是夸张了点……昨天还帮我盖棉被什么的。」

「还好啦，之前他还说要来帮我洗衣服，真的吓到我了。那件事之后，他真的有点做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