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西羯军一个措手不及。
埋伏在绵城两边的四万梁军趁着西羯主力外出,猛攻绵城。
“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拿下绵城!”
“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灭了这追出来的西羯军!”
主帅的话言犹在耳,梁军仿佛疯了一般拼命地进攻,不多时,绵城已经打开一个缺口。
号角声自绵城方向传来,舒齐纨以剑指天,大吼道:“兄弟们!绵城破了!今天晚上,我们去绵城吃晚饭!”
梁军势如破竹,杀得西羯军四散奔逃,绵城内的西羯军抵抗不住,纷纷弃城而走。
三城所掠物资尽在绵城,安排好城防事宜,舒齐纨在绵城内犒劳军士,篝火冉冉,映照得各个军士红光满面。
“舒将军,怎么没有酒喝?”座下的军士拍着桌子发牢骚。
舒齐纨放下茶碗笑着说:“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绵城新复,西羯很可能去而复返,这种节骨眼上,又怎能开怀畅饮?
众人见主帅如此,皆不好再提酒字,大口吃肉,也不亦乐乎。
“八百里加急快报,面呈舒将军。”马蹄声骤然停下,一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舒齐纨走过去接过火漆密封的文书,瞥了眼四周静止不动只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军士,“看着我做什么?你们接着吃啊!”
场面顿时又热闹起来,舒齐纨就着篝火读完,捏着文书的手指微微颤抖。抬头望向似乎被这篝火染红了的夜空,眼角干涩,呼之
欲出的热泪,倒流进心里。
从西北边境发往苻城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一字未改地送来绵城。
“柔然纯如可汗举一国之力来犯梁境,成翰、佑宁、朔城三城城破,李将军于朔城一战阵亡……”
李将军阵亡……舒齐纨捏紧拳头,那日他掀帘而入,唤他一声舒齐,名将陨落,最后一个唤他舒齐的人也已经走了。
西北再无屏障,也再也没有人会和他一样缅怀昔日的燕云十八将……
“舒将军,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舒齐纨的声音冷冷的仿佛沾染上了这西境的冰冻,说完缓缓走回营帐。
紫级殿。香炉飘渺出淡淡安神的香气,清寒却一点睡意也无。
西境未平,西北却又告急。自他坐上这个皇位开始,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宁日子。
亦子戚拿了件外袍走到清寒身边,轻声道:“皇上已经两天没合过眼,要保重身体。”
清寒身上一暖,听了亦子戚的话,心里也泛起微微暖意。亦子戚面冷心冷,自把他拘在这皇宫之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
。
亦子戚见清寒半晌没有说话,待低头看时才发现他早已经昏睡过去。白皙的脸上眼窝深陷,闭着眼睛的清寒,少了一股子盛气凌
人的气势,抿着的嘴唇,微蹙着的眉都透着难得一见的脆弱。
亦子戚恍惚间伸手过去,想要抚平那微蹙的眉,猛然惊醒,手堪堪停在清寒额前,心底一声轻叹。
殿门忽然略开了一角,一名内侍急匆匆走入。
“皇上刚刚入睡。”亦子戚轻声说道。
这名内侍也知这几日紫极殿彻夜灯火通明,略一犹豫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亦子戚,“皇上一醒,请公子代为通报一声,这是西北
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皇上吩咐一刻也不能耽搁。”
亦子戚点头应了,瞥了一眼睡得正熟的清寒,深吸了口气,捏着木匣将火漆封印放在烛火上烤了烤,挑开封印,取出里面的文书
。
“臣舒齐纨要事容禀,西北告急,刻不容缓,臣恳请皇上万万勿用北靖公赫连为将出征西北,李景然次子现在西北,可擢为主帅
。另臣率梁朝将士已收复绵城,西境若无异动,臣即刻动身赶往西北……”
北靖公赫连?亦子戚想起这个人来,降了梁朝的柔然二王子。舒齐纨放着收复绵城的战功不说,先说这个赫连,想必早就知这赫
连有二心……
还在犹豫什么呢?每次看到源源不断来自南境的军报,还要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眉顺眼奉茶磨墨。倘若梁朝大乱,不是
可以解了南齐之忧吗?
亦子戚再瞟了一眼清寒睡颜,想起他睡梦中都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忽然就下定决心。
以前在家中,父亲就时常感慨,自己驰骋沙场,怎么生出来的儿子一个个都一心从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亦子戚摊开一张崭新的布帛,对照着舒齐纨送过来的那一份文书,一字一字写道:“臣臣舒齐纨要事容禀,
西北告急,刻不容缓,臣恳请皇上万万用北靖公赫连为将出征西北,李景然次子现在西北,可擢为副将。另臣率梁朝将士已收复
绵城,西境若无异动,臣即刻动
身赶往西北……”
只略略改了几个字,笔迹与舒齐纨那份一模一样。待墨迹干了,亦子戚将帛书塞回原先的木匣中,烤热火漆重新封好,放在清寒
手边。
第二天一早,敕封北靖公的诏书发出,亦子戚立于清寒身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当真是对他言听计从,明知道这赫连是柔然降
将不可轻信……
冷笑过后,亦子戚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地黯然。
第三十章:按兵不动(一)
当日皇上罢朝,北靖将军赫连率四万人马出城,文武百官中仅谢燚一人相送。
赫连心知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坦然地坐在马上对谢燚点了点头,便拍马向前。他身边一名身材
娇小的军士坐在马上,更是看也不看谢燚一眼,急急跟着去了。
寒风卷起谢燚衣袍,吹不散他眉间的点点愁绪,转身离去,忽然听得身后急促的马蹄声。
离时去而复返,一身银色铠甲,黑漆漆的眼睛里似是望不到尽头,之前的天真娇痴在她脸上褪去,换上了漠然。
马稳稳停在谢燚身前,离时仍端坐在马上。谢燚一声离时到了嘴边,又被这凛冽的寒风堵了回去,只听离时道:“我来只问你一
句话,我爹的死,是不是和齐……舒齐纨有关?”
其他的事情,谢燚想也不想都会站在舒齐纨一边,独独这件,面对离时的质问,微张着的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离时冷笑一声,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离时走得这样决绝。
也许舒齐纨早就预见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才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离时离时,不知道哪天便是分离之时。
晚来天欲雪,谢燚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叹息。
捏着四万梁军性命的北靖将军嘴角浮上一抹苦笑,今年西北冰冻甚于往年,留在草原上等于是等死,所以纯如才率八万精骑破釜
沉舟而来,梁帝给了他四万兵马,不是他心向柔然,而是这四万
梁军在柔然精骑面前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
他比任何人都想至纯如于死地。赫连抿出个冷笑。
倒不是说梁帝不信他,舒齐纨镇守西境,林英攻打南齐,事已至此,梁朝实在也凑不出什么兵马来。他手里握着这四万兵马,打
输了,纯如自然不会放过他。倘若打赢了,难道又回去当一个闲散公侯?
翻身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这场仗,只许胜,不许败。
“离时。”离开苻城的第三天,赫连把离时叫到营帐里,“这件事情,我只对你说,对其他人千万不可透露半个字。”
离时点点头。
“我会让史副将领兵两万埋伏在此地,你也留下来。”
离时一听就红了眼眶,“赫连哥哥……”
赫连硬起心肠,“离时,自你穿上这身铠甲开始,你就是一名军人。按兵不动,就地设伏,等于是让柔然骑兵长驱直入,他们肯
定不会服气。”
离时吸了吸鼻子,“那为什么……”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柔然军队,我们这四万人马,如果半路拦截,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兵分两路,一前一后,趁着柔然军气势
已尽,从中截断,使之首尾不能相应才有胜算。离时,你留下来,到时候史副将管不住军士,你可亮明身份……”
离时撇了撇嘴,忽然说:“我不想再为梁朝皇帝卖命。”
赫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不是在为梁朝皇帝卖命,你只是在帮赫连哥哥的忙,我也不想给梁朝皇帝卖命。”
第二天一早,赫连留下两万兵马,自率两万人马离去。
待舒齐纨接到赫连领兵的消息,柔然军如入无人之境,已经抵达距离梁都苻城只有五日行程的烟城。
“舒将军,西羯复来攻城。”
来不及想太多,舒齐纨手起军报,提剑上了城头。连日来的紧张情绪终于到了尽头,舒齐纨所料不差,西羯人果然不肯善罢甘休
。
打退了西羯人的进攻,舒齐纨一言不发立于城头,身边的参将忍不住问,“舒将军,打退了西羯人你怎么也不高兴?”
舒齐纨弯出个苦笑,西羯元气大伤,他是松了一大口气。只不过赫连奉召北征这个消息,却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如果清寒看了
自己的八百里加急战报,再怎么无以为将,他也不会让一个柔然人领兵去打柔然人。
思虑再三,舒齐纨趁夜写了战报,仍同上次一样让人送回苻城,然后再写了封信给谢燚。
快马加鞭,舒齐纨战报送到时,清寒正于紫极殿上朝。一名内侍呈递了战报,清寒皱着眉头读完了,揉了揉着额角朗声道:“拟
旨,封安西将军舒齐纨为安西侯……”
“皇上,舒齐纨尚在西境战场便上书请封,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清寒面无表情,只淡淡道:“那你说说,他存的是什么心?”
“今朝封侯,他日封王,以战相挟,反心昭著。”
其余人等纷纷出列附议,反倒是平日里出头出得最多的谢燚,此时寂寂无言。
“谢卿,你怎么看?”
谢燚大步走出,一字一顿道:“舒齐纨绝无谋反之心,请陛下明鉴。”
清寒冷哼一声,“你们听到没有!舒齐纨在西境为朕出生入死,列土封侯自是应当,尔等在这殿上争吵不休,眼见就要兵临城下
,可有一个能为朕分忧?”
百官默默然,这几日形势急转直下,柔然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便会危及苻城。接连五道让北靖将军出兵的军令发出,如同石沉
大海,苻城人心惶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想着这安西将军战中求封,撞在了皇上痛处,不料皇上却是对他极为信任。
舒齐纨在西,林英在南,都不可能及时赶到勤王,到时候真的兵临城下,大梁危在旦夕。谢燚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下朝回府,只见管家手里拿着封信走过来,“少爷,这是从西境来的信。”
谢燚心里一紧,急匆匆拆了,那布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口气读下来,谢燚只记住了最后那一行,“发信之日乃我出发之日
,苻城再会。”
谢燚捏紧布帛,喉咙里堵得发慌,舒齐纨再快也快不过柔然精骑,万一苻城破了,他岂不是回来送死?
“你当真是辛如意辛将军的公子?”
暴乱之后趋于安静的士兵队伍中忽然有人发问。
好不容易拖了五日,蠢蠢欲动的梁军终于爆发,离时逼不得已,当众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只隐瞒了自己是女子。
“飞鸟尽良弓藏,我爹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将我藏在城郊农夫家中。见过辛将军的人都说,我和我爹爹长得似是一个模
子里刻出来的。”离时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说话间还带着一股孩子气。
队伍里立即有人响应,“我见过辛将军,他却是和将军长得极为相似。”
史副将在一边捏了把冷汗,辛如意余威尚在,不然仅仅凭一个毛头小子,又怎么镇得住这些军士?
“报!柔然骑兵两日前已过烟城,预计将于今夜抵此。”
离时松了口气,只听史副将说道:“此地离苻城近在咫尺,倘若我们没能挡住柔然人,苻城危在旦夕,生死存亡就在今夜。”
军士们沉寂半晌,终于齐声说道:“史将军,我们听你的。”
第三十一章:按兵不动(二)
“子戚。”
风和殿内看不到那一抹青衣,清寒站在门口,有些恍惚。连日来的疲惫堆积在眼角,入目之景一片模糊。
“皇上,您忘了?今日子戚公子出宫祈福去了。”久无人应,清寒身边的内侍忙出声提醒。
“出宫祈福?”清寒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内侍慌忙跪地,“公子拿着皇上的手谕今天一早就离宫了,说是要去云逸寺祈福。”
清寒身形不稳,内侍急忙上前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朕的手谕!”语
毕踉跄着走到平日披复文书的案前,只见上面整齐如往昔,只多了一只装玉玺的匣子。清寒手指轻颤,强稳住心神拨开匣盖,见
匣内空空如也,急怒攻心,喉头一阵腥甜。
“好……好……”清寒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来。
柔然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苻城百姓大多出城避难,清寒也不加阻拦,城门洞开一如往昔。亦子戚一走只怕是绝难追到。
清寒颓然倒在椅子上,缓缓合上双眼。
谢燚望着城门口排队出城的百姓,心想苻城这样下去,不多时就会变成一座空城。不知道皇上这几天是怎么了,连着三日不朝,
递上去的折子也没有回音。
苻城惶惶,谢燚自己心里也有些恍惚,日日在这城门口转一圈,盼他回来,又希望他别回来。
城门口忽然的一阵喧闹,谢燚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人一骑逆着人群要进城来,却又被守城的士兵和出城的百姓拦在半路。
谢燚呆了半晌,忽然发足狂奔,舒齐纨,他回来了!
舒齐纨坐在马上,忽然拔剑指着拦住去路的士兵,大声道:“尔等速速关闭城门,若有半分延误,休怪我刀剑无眼!”说罢斜眼
瞥见狂奔而来的黑色人影,玉冠摇摇欲坠,官服不整,谢燚这副模样,倒是不多见。
“我乃安西侯舒齐纨,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位大理寺卿!”
士兵随他剑指之处望去,果然看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理寺卿,站都没站稳便喘着气道:“你们快让开,他是安西侯舒大人!
”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不过对望一眼,并无他话,只听舒齐纨朗声道:“速速关闭城门,谁胆敢私自出城,杀无赦!”
众士兵一片愕然,久闻这个安西侯战功显赫,为人却嚣张无理,连皇上也要忌惮几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犹豫间等着出城的
百姓一阵躁动,推挤着朝城门方向涌动。
“没听见舒大人的话吗?速速关闭城门,皇上的手谕即刻就到。”谢燚忽然开口。
城门缓缓关上,出不了城的百姓哭天抢地哀嚎声此起彼伏,舒齐纨恍若未闻,策马向前行至谢燚身边,“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即
刻进宫。”
谢燚见舒齐纨两眼通红,面带风霜,不知是怎么日夜赶路才能赶在柔然人前面抵达苻城。目送舒齐纨远去,谢燚回过头来,大声
说道:“苻城不会破,你们相信我,苻城不会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