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则刚——易琼玖
易琼玖  发于:201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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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铺着的公文。

齐武瞧着那滴在帛书上的酒水逐渐扩大,最后模糊了字迹,心中忽然一动,不禁脱口而出:“水淹惠城。”

听了他这四个字,林英眼里一亮,对这个齐武的成见也淡了几分,“怎么个水淹法?”

现下已入冬一月有余,林英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雨水。

齐武缓缓走到桌前,不置一词,只指着那酒滴所在之处。

大梁边境的永宁口?诸将一头雾水,只有林英沉吟半晌,面上阴霾一扫而空。

“藏海河在永宁口入南齐,由于地势低洼,水流速度比在我们大梁要湍急数倍,于永宁口阻塞河道,待时机一到,水淹惠城!”

齐武松了口气退到一边,仿佛周遭的欢呼雀跃都与他无关,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

“那个参军呢?说要水淹惠城的参军呢?”不知有谁说了一句。

仿佛在一锅沸水之中添了一勺冷水,热度退去,诸将的目光锁定在营帐一角。

“快!叫军医过来!”不及林英开口便有人抢先吼出来,林英瞥了眼咋咋呼呼的王大胡子,走过去探了探齐武鼻息。

“今日与诸位所商之事,如果有谁敢吐露半个字,按通敌罪论!”林英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眯着眼扫过帐内诸将。

“来人,把他送到军医营帐里去。”

是夜,林英点齐五千兵马,派了心腹副将领兵,连夜赶往永宁口。

兜兜转转又回了他这军医营帐,温绍信望向躺在地上的齐武,想起林将军的那句悉心照料,来得这样狼狈,却又如此得林将军看

重,他着实猜不出这人身份。

齐武忽然呻吟一声,温绍信大感意外,忙换了块帕子盖在他额上。如果没有这一声,他还真当他是铁打的呢。

齐武断断续续地出声,温绍信凝神细听,原来是在要水喝。

待他取了水回来,那人却已经醒了,两眼无神,呆呆盯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武。”温绍信轻轻唤了一声,就在对方回神的一刹那,四目相对,齐武眼里闪着不容忽视的戒备。

“多谢温大夫。”齐武自行从温绍信手里接过水碗,嘴角泛起一抹苍白的笑意,与刚才判若两人。

温绍信装作不知,“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给你换药。”说完便走出营帐。

齐武一躺下,似乎还置身于方才的梦境之中。冰冷的河水滚滚而来涌向惠城,来不及逃命的百姓凄厉的呼喊在耳边回荡,藏海河

水汹涌而去,淹没的恐怕不止一个惠城。

这和屠城有什么分别?

齐武自己问自己,没有答案。漠然的闭上眼睛,脑海中继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国字脸,倘若被他知道了,想也不用想,必定是脸

红脖子粗地骂自己冷血无情。

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刀剑冷血,兵者无情。

军营里少了三千兵马,温绍信到第三天之后才知道。负伤的副将连着三日没有来换药,温绍信亲自去送药扑了个空,被一句将军

不在给打发回来。

温绍信想着那副将的去向,给齐武换药的时候心不在焉,将敷着药膏的绷带按在伤口,包扎时猛一用力,只听得一声闷哼,自己

手腕已被牢牢捏住。

温绍信痛得冷汗直流,见了齐武发白的嘴唇才明白过来,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齐武手指,淡笑着道:“你何必如此防备,

若我存着害你的心,你还不死了一万次了。”

“得罪了。”齐武亦是淡淡一句,“温大夫心里有事?”

温绍信有心同他闲谈,遂不去计较手腕上的伤,索性坐下来道:“只是羡慕你们这些人,马革裹尸,死亦快哉!”见对方只淡淡

抿出个苦笑,他又接着说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就差点死在那里,被人从死人堆里抬回来,幸而有家传的医术傍身作了军医,自

此便再没机会重返战场。”

齐武忽然定定盯住温绍信,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不上战场,对自己未尝不是件好事。”

温绍信细长身段,月牙白肤色,穿着身略大的军装愈发的显弱,听齐武这么说,登时反应过来他是在取笑自己手无提刀之力,平

素涵养全抛在脑后,一出手就打向齐武左肩要害。

齐武哪知这温绍信看似文弱书生一个,动起手来竟然如此凌厉,眼见自己伤口就要给他碰到,当下翻身滚向一边。

温绍信岂会善罢甘休,一击不中,猛扑过去将齐武按住。

四目相对,温绍信似跌进一汪漆黑寒潭中,对方淡眉俊目,静若谦谦君子,温绍信暗自不服,这样书生模样的人也能上战场?

“还打不打?”齐武忍不住出声提醒。

温绍信恍然发觉自己还扑在齐武身上,慌忙站起来拍拍军装,横了齐武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十五章:兵者无情(三)

林英心思缜密,一面安排人手去永宁口,一面毫不懈怠地攻打江左、萤城。只是几时攻打,派多少人马,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

知晓。

齐武一方面很欣赏林英的这种做法,他们身处南境,南齐的探子防不胜防,小心点总是好的。另一方面,林英以负伤为由从来就

没让他出征过一次,他每次熟睡之时都会被出征时的人声鼎沸吵醒。

好不容易等到肩上的伤口好了个七七八八,温绍信已经不耐烦地想要赶他出军医营帐,林英却说:“没有多余的营帐了,过了明

天,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你搬到我的营帐打地铺。”

林英倒是从来都不掩饰一下对他的不信任,破天荒透露明天有行动也不过是为了试探。齐武走出营帐,接过外间小兵手里的铠甲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一热。

掀帘入帐,温绍信愣住,眼前这人换了身戎装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对上对方眼眸,温绍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强稳住被震慑住

的心神。

“把衣服脱了……今天还要换最后一次药……”温绍信将药箱放下,低头说道。

齐武依言脱了铠甲,待温绍信替他换好药,又重新穿上。

“温大夫还有事么?”齐武见温绍信站在原地不动,开口问道。

“没事。”温绍信淡淡吐出两个字,背了药箱转身就走。

齐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昨天果然得罪他了?

深夜。营地倏尔闪过一声唿哨,一个黑影盘旋着下坠,最后落在一个人细长的胳膊上,篝火噼啪闪耀,映衬着那手腕上的青紫愈

发狰狞。在那人胳膊上停驻的黑鸟温顺地啄了啄伸过来抚摸自己的那只手,任凭他把东西塞进绑在自己腿上的小竹筒内。

一扬手,待那鸟儿振翅飞走,消失在夜色之中,站着的那人才悄然离去。

五更造饭,天还未亮梁军便已经启程。齐武跟在林英身边,听着耳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对林英是打心底里的佩服。

“停!”大军疾行至半路,林英忽然传令停止前行。齐武不明所以,直至头顶箭矢呼啸擦过,才恍然大悟。

中伏!

马蹄声喊杀声滚滚而来,林英转头冷冷看了齐武一眼,抽出随身宝剑,下令撤退。

“报!将军,敌人从后忽然杀出,我们措手不及,损伤惨重。”

五万大军身处峡谷之中,腹背受敌,林英深吸了口气,“王凌领军一万断后,其余人,随我后撤。”

“王凌领命!”王大胡子拍马向前,前方骑兵来势汹汹,他竟似完全不放在眼里,大吼一声:“兄弟们!给我冲啊!”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王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眼角瞥见身边追上来了一人,当即笑道:“好小子!其余人后撤,你没听见吗?

齐武回以一笑,取了弓箭在手,嗖嗖射了三箭,正中冲在最前面的南齐军士坐骑,峡谷本不宽阔,又有三人落马,南齐的攻势骤

然减慢。

“好!”王凌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冲上前去一刀砍翻一个南齐兵。

身后军士猛然苏醒,纷纷向前冲去,一改之前的颓态。

早在林英点出这一万垫后军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早在踏上南境战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齐武连想都不敢想,这一万垫后的士兵,到最后还会活下来多少。

南齐低估了这留下来的一万人,齐武的铠甲仿佛在血中洗过了一样,在午间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泛着层层血光。

提剑的手已经麻木,整个人似乎也已经麻木了,眼前的景物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一万兵马,如今站着的,就只剩下两个。

王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子一晃,又摔倒在地。

“将军。”

“不用管我了,你自己回营帐去。”王凌喘着气说。

齐武二话不说背起王凌,一步一步,踏过大梁士兵的尸体,往前走。

林英铩羽而归,除了一万兵马,还少了副将王凌和参军齐武。温绍信连着几天没睡好,天微微亮时好不容易入眠,却又被外间喧

哗吵醒。

“齐武那小子真行啊!水淹惠城,断了南齐军的粮草,这下收复两城还不是轻而易举!”

温绍信猛地坐起来,水淹惠城!什么叫水淹惠城!

“王将军回来了!齐参军回来了!”

温绍信心头猛震,速速穿好衣服出了营帐。

“温大夫,你来得正好,请你一定要救救王将军。”那名小兵不由分说就拉了温绍信走,“齐参军呢?”温绍信忍不住问。

“齐参军一回来就被林将军叫去了。”

王凌受得伤不重,只不过拖得久了有些棘手,温绍信出王凌营帐之时已经出了一身热汗,迎面冷风一吹方知寒冷,抬眼便瞥见齐

武身影闪进对面营帐。

温绍信犹疑再三,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齐武一身血污站在空空的营帐中,见了温绍信进来就说:“刚刚才派人去请,温大夫来得好快。”

温绍信微微牵动嘴角,“我方才就在外间听他们说水淹惠城的事。”

“林将军派五千人去永宁口堵截藏海河,蓄水淹惠城的事,温大夫也知道了?”

温绍信面白如雪,半晌才咬着牙问:“水淹惠城,是你的主意?”

齐武答得飞快,“是。”

是字说到一半,对面的温绍信像是疯了一般冲过来,一拳一拳猛砸在齐武身上,“水淹惠城!水淹惠城!那和屠城有什么分别?

惠城十万无辜百姓,你怎么……”

齐武不还手也不说话,直到温绍信没了力气,歪倒在地上,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伸手拉起温绍信淡淡道:“温大夫,梁军半路

遇伏,一万梁军全军覆没是拜你所赐,你亲手救下他们的命,然后让他们去送死,你实在没有资格说无辜这两个字。”

温绍信如遭电击,呆立在原地,只听齐武沉默半晌,忽然说:“你最好连夜就走。”

“你明知我是南齐奸细,还放我走?”温绍信喃喃道。

齐武没有回答他,不是他愿意放走温绍信,而是林英现在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认定了他才是那个奸细。第二天会有动静,

林英只透露给了他一个人,倘若没有可靠消息,南齐主力怎么可能弃城来设伏?

凭着王凌一句末将拿身价性命担保齐武忠心,齐武被关了一夜,又被放了出来。林英看他的眼神复杂,却只将他降级为普通士兵

,依旧准他出征。

林英率军八万,再攻江左。

齐武混迹于行伍之中,杀红了眼。

上一次战役历历在目,不知疲倦地挥剑,越来越多的梁军倒下,朝阳破云,鲜血喷薄而出,马蹄声退去,被遗忘的战场上只余一

人一剑的悲怆,齐武都一一刻印在心里。

城外南齐军节节溃败,城头上的南齐军架上劲弩,刹那间箭雨阵阵,逼退了攻近城墙的梁军。齐武杀得正酣,忽然看见温绍信一

身小兵打扮站在三步开外,一名南齐士兵举刀就要砍中温绍信,齐武抢过去一剑刺穿士兵胸膛。

温热的血溅了温绍信一头脸,他一回神就听见齐武冲他吼:“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走?”

温绍信抹去脸上的血,冷不丁提刀砍向齐武,“没看到你死,我怎么舍得走。”

齐武提剑相挡之间,温绍信身后又有南齐军杀来,连忙撤剑改刺温绍信身后,自己手臂已被温绍信长刀划破。

温绍信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心一横,提刀再砍,长刀划过齐武后背,鲜血喷涌而出。

齐武强忍着痛,逼退身前几名围攻的南齐兵,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扑倒在地,长剑脱手。

那人后心没入一支羽箭,齐武望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张脸,脑子一片空白。

“温绍信,你……”

温绍信忽然一口咬上齐武颈间,这一咬用尽了全力,温热的液体顺着铠甲汩汩流下,倒是被咬的那人一声不吭,仿佛不是咬在他

身上。

温绍信终于松口,脸色白得可怕,唯有两片染了血的唇分外红艳。

“我发过誓要亲手杀了你,怎么能假别人之手?”温绍信声音里透着骄傲,“我是南齐高裕次子高子悦,齐武,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大梁舒齐纨。”齐武的声音惨淡。

舒齐纨。三日连下两城名震西北的那个舒齐纨?温绍信轻轻说道:“舒齐纨,你听着,我高子悦恨你入骨……可是我舍不得……

身上的人再无声息,齐武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哑着声音叫了一声温绍信,无人应答。颈间的痛楚似乎传达到四肢百骸

,喉头干涸,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杀我吗?

温绍信,我只愿你不要这样恨我。

三日后,江左收复。

江左西,永宁口。

齐武缓缓将载着温绍信的木筏推入藏海河中,河水湍湍,眨眼之间,木筏便化作一个小小黑点。

高子悦。

我能做的,只有让你可以魂归故里。

灰色半空中一只黑鸟哀鸣盘旋,最终南飞消失不见,那哀哀叫声像是在问,你后不后悔,后不后悔?

齐武在心里答,我不后悔。

第二十六章:春宵一刻(一)

“齐参军,你终于回来了。林将军等你多时……”

齐武拖着疲惫的身体往主帅营帐走去,他本以为林英早就迫不及待地去萤城合兵,没想到还留在江左。

“林将军。”齐武一一行过军礼,这才注意到营帐内除他之外所有人腰上都系着一条白布。

“王将军病情加重,他已经……”林英说到此处,是真情流露,顿了一顿,又恢复常态,冷冷道:“你来闯营的时候,王将军还

在病中,怎么可能给你手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希望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英不问他手谕是怎么来的,而是问他到底是什么人,齐武在心里冷笑,李玄在苻城的耳目看来还是没有清理干净。林英会这么

问,很显然是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齐武之前的那些心思,那腔热血,自温绍信死后似乎都冻住了,心里明白林英不过是想借众怒除掉他,不管认不认,结果都一样

舒齐纨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人抢了先。王大胡子连珠炮一般说了一气,“林将军,不管他是什么人,我王大胡子都认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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