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彦成率军出征的前夕,秦商跑进宫来要求随军出征。
灯盏问他:“叔叔这算是随夫出征,还是随妻出征呢?”
恨得秦商牙根痒痒,末了一笑,说:“你甭管我是随夫还是随妻,反正我是不用搞什么‘以御驾亲征为名,以千里追父为实’的勾当!”
这话说的彦成脸一红,赶紧转了话茬,问他:“你与兴儿都随军走了,青儿怎么办?”
“让你儿子给我养活!”
老狐狸和小狐狸的这一局,以梁彦成的脸红为终止,小狐狸李戥盏败下阵来。
灯盏很是不情愿地封了肾亏的赵先生为军师,心里琢磨着既然满足了他的愿望,自己也不能亏。于是把赵军师召到宫里密谈一夜,具体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无非是些损人利己的勾当。
当然,赵军师坚持认为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小灯盏也是坚定的认为这是有益天下的大好事。
临行前一夜,灯盏窝在彦成怀里嘱咐他:“爹爹,你要多顾着自己身子,别老往前冲!这回出征并不简单,你要多听秦商叔叔的。此次一战甚是重要,成便是坐拥天下、败既是再无大夏!”
战争之初,夏军并非侵略的主力,不过是旁敲侧击罢了,正面交锋能避则避。
这到底是彦成的故土,他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的。
可是夏国国父梁彦成率兵犯境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传到了仁宗耳中。仁宗本是仁和之辈,却也难免有些武断。
初一听闻梁彦成率兵攻来还是不大信,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直到老将军请战之际,方才明白,是梁家的儿子为了梁家的孙子攻打我来了,他们家老爷子还想率兵投奔去?那哪儿成呀!当即一声令下,老将军连同梁家家将俱打入天牢!
老将军知道这时候再让仁宗信他也难,不过他倒也乐得如此。
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哪个也不愿意与亲儿子战场交锋不是?他去请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是食君之禄,不去也不地道。若是仁宗允了,到时候高挂几日免战牌便是了;眼下不允倒是更好,每日在天牢里吃吃喝喝也乐得自在,也无需担那些各种各样的恶名,只是耗子多了些,夜半总爱啃他脚趾头。
这样悠闲的天牢时光,结束在彦成攻破第一座城池的时候。
盛怒之下的仁宗做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虽然他还为老将军着想不少。除了顾及老将军颜面,将其赐死天牢,余下的家将都是拉到午门斩首,那一路上不明事理的百姓可没少寒碜那些家将。
老将军接过毒酒的时候,嘿嘿一笑,冲着监牢里小窗户外的月亮道:“老子保你万里河山,你赐老子鸠酒一杯!好得很!好得很!”
第四十二章
老将军的死讯是先传回夏都,再由夏都传到军中的。
灯盏初闻此讯时,将自己在佛堂中关了七天七夜,他是真的敬爱那个一直疼他怜他的爷爷,也是一样喜欢着那个送他琉璃灯盏的仁宗。彦成他们临走时,他还嘱咐着一定要把爷爷和仁宗救回来,若是他们不肯来大夏,也要派人护他们周全。
他根本没有想到爷爷会被仁宗赐死。
他笑自己的自大,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算,却没想到自己的自以为是竟是害死了爷爷。
他匍匐在佛祖面前,忏悔着自己的罪,忏悔着自己的自大。
灯盏出了佛堂第一件事就是往军营发了封八百里加急,告知爹爹爷爷的死讯。发完以后又觉得不满意,又补发一封命令夏军‘不破京城不回头,不杀仁宗誓不还’,为老将军报仇。都发了以后觉得很解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旁边伺候的侍女见了忙递了杯蜜糖水去,灯盏喝着这甜丝丝的水,立刻觉出了不对,忙又修书一封,嘱咐着彦成以自身安危为先,莫被仇恨蒙住眼睛。
这最后一封仍是八百里加急,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是发了三封八百里加急。
彦成收到第一封的时候,打开一看是父亲死讯,哇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接下来的两封再到时,他已是不省人事。秦商怕耽误军情便先看了,看过之后将夏军最高领导人李戥盏‘不破京城不回头,不杀仁宗誓不还’的最高指令,下达给了自家媳妇儿,再让自家媳妇儿传达给各个将领。
待这些都料理得当后,他才得空问及军医:“国父何时能醒?”
老军医听赵军师问及自己,忙跪下回道:“只怕……只怕国父命不久矣!”
“怎么?”秦商大惊,彦成不过是初闻父亲死讯,一时情绪过激,怎就会命不久矣?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受不得刺激!登时横眉呲目,宛若凶神恶煞一般,痛斥老军医胡说八道,祸乱军心!
老军医何曾见过温文尔雅的赵军师露出流氓本性?抬袖子抹一把冷汗,哆哆嗦嗦地答道:“方……方才老夫为国父诊脉时发觉国父脉象……脉象紊乱,有中毒之象。若老夫诊的没错,这毒少说也中了两年了。”
“一派胡言!国父居于宫中,每日均有御医去请平安脉,若有中毒之象,御医院怎会不知!”
“想来是国父压下不让说的!”
“胡说八道!”秦商伸手抓上彦成手腕,果然脉象紊乱,不由一愣,道:“你可瞧出他中的什么毒?你说他知道自己中毒了么?”
老军医答道:“理应是知道的,这毒不常见,老夫只在书上见过,也拿不准是不是。只是书上写着,这毒发作起来会心痛如绞。”
见老军医一脸惧怕,秦商也是不忍,和缓了面目,低声问他:“你可治得?”
老军医摇摇头:“实难救治!穷老夫毕生所学,也只可再保国父两年寿命,那最后半年还得卧床,方可保住!”
秦商不死心再次追问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又问这毒大概是叫个什么名字。
老军医想了想答:“老夫猜想这毒该就是书上所写的‘醉’,毕竟只见其名,未见其毒,老夫也是拿不太准。此刻若是能立即回宫,穷尽御医院之力或许还可多延寿几年,解毒却是无望了!”
“他定是不肯回去的,果真回天乏术了么?”
老军医点点头,请示军师是否可以为国父施针了。秦商揉揉发痛的额角,道:“救人吧!能让他多活一天是一天!还有这事不能告诉别人,以免动摇军心!”老军医随军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乖乖应下,再没同他人提及。
第四十三章
秦商看老军医为彦成施针,已看了半个时辰。心里实在憋闷的难受,披上斗篷独自出了中军帐,跨上骏马,往营旁一座小山上去。
塞门九月已初寒,未闻菊香先见雪。朔风寒吹下银沙,拂柳惊鸦,轻若鹅毛,娇如柳絮,瘦似梨花。数点琼葩,点缀着满目荒草。
蹄声噔噔,不用回头秦商也知道后面的人必是展棠。
惊蹄扬雪,两骑踏碎红尘,徒留双影在人间。兴儿看着那一双远去的骏马,苦涩一笑,转身进了中军帐。
展棠提了两坛酒来给秦商,秦商淡淡一笑,伸手接过,道:“怎么想起找我喝酒了?不怕我骂你?”
“我还怕你不骂我呢!”
展棠爽朗一笑,那笑容令秦商有些眩晕感,当初也是臣服于这样的笑容下的。爽朗如风,能吹走一切哀愁。
只是,始终吹不散自己的愁……
几年后,展棠仍是时时想起这个时候,秦商的发带被风吹起来,滑过他的脸颊,秦商转过头对他一笑,仿佛暗藏着欲语还休的暗语。他却没有抓住时机,没有去打开那个暗语,完成他们过去的海誓山盟。
两小坛酒,展棠和秦商喝了一整天,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其实,那一整天他们只说了三句话。
“将军伤势如何?”这句话是展棠问的。
“没大碍。”这自然是秦商答得。
“我知道将军两年前中了醉,是将军自己不愿治的。”
最后一句话秦商没有回答他,老狐狸秦商猜的到彦成为什么不愿治,一根筋展棠肯定猜不到,所以秦商也懒得和他多说。老狐狸喜欢和小狐狸那种聪明人对话,不喜欢和一根筋对话,只喜欢窝在一根筋的怀里,以及跟一根筋上床。
秦商进中军帐的时候,彦成已经披着衣服在看那几封八百里加急了。见秦商进来,只略抬抬头,便又低下头去看那信笺。秦商剪了剪烛火后,低声道:“你身上的毒是当日在河西中的么?”
“恩,当时没在意。”
秦商勾勾嘴角,怎么也笑不起来,彦成见他沉默,微笑道:“刚喝了一天的酒,又伤神又伤身,还是早些歇着去吧。”秦商咬咬唇,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彦成又问:“有话要和我说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可不是你的脾气,是想问我关于毒的事吧?别多问了,我只问你一年的时间,你可否能助我夺个天下给灯盏?”
秦商微垂了眼帘,将手指在桌上叩了几下,道:“一年不一定够,若要稳妥,还需一年半。”
“一年半太久了些,你也知道我命不长久,想办法缩短些,我还想陪陪灯盏。”
“我也不愿拖得太久,尽量而为。”秦商压低了声音,努力掩盖语气,他想起来原在夏都的小狐狸,忽然有点儿心疼,可他说不出来什么,毕竟这是彦成与灯盏两个人的事,他也没有资格多说,无非是尽量多帮帮他们。
彦成心结渐疏,淡淡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没别的盼头,小时候不懂事,稍大了些心里想的就都是怎样对灯盏更好更有利些。若能在死前将这天下给了灯盏,我这死了也闭得上眼睛了。”
秦商急道:“童言无忌,这死字是随便乱说的么?”
彦成道:“你怎么也信上这个了?俗话常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反过来也是一样。人人都各有各的命数,命数未到,想死也死不了,命数到了,想活也活不下。”说话时,心早已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眼中一片澄明,澄若婴孩,大有参悟了生死,看透了尘世的势头。
第四十四章
昔日定国将军率夏国十万大军忽然奋起猛攻,着实惊到了镇边的将士们。
远在北方一同攻入的盟军很是欢喜,如此一来,瓜分圣朝已是指日可待。
看着脸色日益苍白的彦成,秦商道:“你收着点儿,别回头天下没攻下来你先死了。”
彦成近来毒虽发作的勤,却都不似初知老将军死讯时那般厉害了,身体自然也好了些。到底是从小习武带兵的人,本就比旁人更坚毅些,又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嘎嘎一笑:“你总想着我,展大人会吃醋的。”
秦商一听他提及展棠,哪能容他说?立即把作战图往桌上一铺,自己就哇啦哇啦地讲开了。
彦成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看他,看他眼角眉梢上的疲惫,看他垂落在耳畔的几丝散发染上了风霜,看他鼻下流出的鲜血,问道:“圣朝与西夏接壤之处并非苦寒之地,我却累你如此,哪还有过去浊世佳公子的派头呀?”
秦商连眼皮都懒得抬,问他:“你是想谢我,还是想损我?”
“自然是谢你。”
“要谢我就乖乖听话,别死在战场上。什么浊世佳公子?不过是个让人骑的。”秦商苦笑一声,忽然想起了灯盏的话,不知道几年后展棠还会不会记得他,又会不会嫌他年老色衰了呢?
他非英雄,却在此刻因迟暮而焦虑;他非红颜,却在此夜为易老而担忧。
千古不变的悲哀,徘徊在秦商心头,迟迟不肯离去。
彦成红着脸扔了帕子给秦商,道:“擦擦鼻血,天干物燥的多吃些青菜!”
秦商心里奇怪彦成怎么忽然就闹了个大红脸,再细一想,自己脸也有些升温,忙擦了鼻血,同彦成道:“你若觉得这样可以,我便去同展棠说了。”反正这计划已讨论过四次,自然是合了彦成心意。
彦成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瞧彦成有些窘迫的样子,秦商又凑过去,嘴欠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想小皇帝了?”说话时,眼睛自然是瞟向了彦成下身。彦成知道他的意思,咬着牙叫秦商的名字,秦商哈哈一笑,回了句:“你别这样叫我,我害怕的很!”
彦成瞧他惺惺作态的样子,气的要命,恨恨道:“还不快滚!”
秦商哈哈大笑着出了中军帐,一到了帐外便停下了笑,伸手蹭蹭鼻子,就一路小跑的往展棠营帐去了。
秦商出中军帐的时候,兴儿正要进去,见他出来,刚要招呼自家相公,却见他兴高采烈的朝展棠营帐跑去,便悄悄隐到了暗影里,料他赵秦商一届书生也是瞧她不见的。
等秦商走远了兴儿才进去,彦成先问了她军情,又问:“方才秦商走的时候,你在门口吧?”见兴儿抬头看他,彦成以为兴儿是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挠挠头继续道:“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你放心,秦商肯定不知道!”
兴儿淡淡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兴儿……”彦成有些心疼的喊了声她的名字,之后什么话也没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道歉,还是安慰?以兴儿的性子,似乎这两样她都不需要。呼延兴儿需要的是赵秦商的爱,而不是梁彦成愧疚与安慰。
听彦成喊她名字,兴儿便定睛瞧着他,听他要说什么,刚好看到了彦成随心而转的表情变换。她往日里是伺候皇后的,是最复杂最可怕的后宫,在那里,揣度人心那是活命的本事,练得娴熟至极,更何况彦成那张脸几乎可以开个染色铺子了,她再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不用混了。
看出彦成为自己的破事烦恼,让兴儿很是受用,小腰板一挺,端的英姿飒爽,豪迈异常。彦成刚要赞她是大夏的好女子,营中的俏佳人,就听兴儿来了一句:“什么都甭说了!都在酒里呢!咱喝酒去!”
彦成差点儿咬掉以自己的舌头,亏了刚才那话没说出来,这哪是什么俏佳人呀!根本就是个女土匪!
彦成诉了诉嗓子,道:“行军作战之时,不可贪杯饮酒!”
“你喝的少了似的!你喝不喝吧!”兴儿柳眉倒竖的模样,更土匪了。
彦成哪是被人一唬就怕的主儿?腾地就站起来了,义正言辞的很:“军纪如山!作为统帅怎可带头犯禁!”
兴儿嘿嘿一笑,说:“那你以后也不许喝了!”
彦成这才明白,女土匪也是有柔情的。这就越发觉得秦商混账起来!我们家呼延前锋这等粗中有细、刚中带柔的女人,世上少有呀!你怎么就不珍惜呢?就算你心里有展大人,要负我们家兴儿也别那么明显呀!
第四十五章
夏军势如破竹冲锋在前,夏宫也不闲着,灯盏手谕连发,往京城给刑部侍郎吕大人许下不少好处,令其扳倒参知政事范大人。范大人和他搞出的《答手诏条陈十事》,对于夏国的入侵实在是个大阻碍。
灯盏也没有想过会如此容易,只许要刑部侍郎几次上书,便可扳倒这个恼人的参知政事。那范大人是个极有才学的文人,灯盏也自认算是个文人,难免有些文人相轻的性子,从他与秦商便可看出,只这范大人令他佩服的紧。要不,他大可派些刺客,杀了范大人一个文人实是容易之极。
在扳倒参知政事的同时,夏军已到了黄河北岸与辽军会师。
果不其然,辽军统领便是那与彦成年少相知不曾忘的耶律衡纪。这一回他见到彦成的时候,正在马上,看着彦成鲜衣怒马地率队奔来,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笑开了,他的梁彦成果然英姿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