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有委托。”宁如谦神色波澜不惊。
齐三映沉吟了片刻,道:“那就难怪了,段冥的儿子,嗯,举手投足便跟他爹一个样,专门骗小姑娘的。”他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段冥曾有一段时间流连于青楼,那些女子一口一口甜腻腻的喊着“段郎、段郎”,让那些青楼常客们恨得牙痒痒。
宁如谦想了想段昔的好模样,对齐三映说的这番话倒是挺赞同的。
“对了,我还有件要紧事。”齐三映道。
宁如谦抬眼看他:“说。”
“管堂主近日护送城主返城,这一路都要吩咐金玉堂的属下们打点,所以想问你借几个人。”齐三映笑得温和。
“三个。”宁如谦道。
“这可不行,最少八个。”齐三映讨价还价。
“你历来有借无还。”宁如谦翻他旧账。
齐三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可不能怪我,你看这明月城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银子了?上个月在京城又开了家分店,简直忙不过来。大前天吧,扬州的那个老掌柜身体不适回乡养身子去了,这可要我上哪去安排人手?我听说年前双雪堂又挑了一批人来训练……”
宁如谦终于松口:“六个。”
“真是感激不尽!”齐三映眉开眼笑,他本就想着要六个,为什么说要八个呢?那当然是为了迷惑敌人——“笑面狐狸”的称号就是这么得来的。
宁如谦自然心知肚明,倒也不计较。
翌日一早,段昔就领着救下的男孩到宁如谦跟前。
“师父。”段昔忐忑不安的看向宁如谦,拉着男孩道,“他是盛禾,我昨晚刚好遇到他被人欺负,就、就擅自带他回来了。”
宁如谦扫了一眼怯生生的盛禾,道:“齐堂主已讲给我听。笛管家,你给盛禾安排一下。”
笛管家应了声,带着盛禾离开厅子。
盛禾紧张的盯着段昔,段昔露出笑容:“没事的,这里的都是好人。”
见盛禾乖乖的跟着笛管家,段昔嗖的跑到宁如谦身畔撒娇。
宁如谦道:“明日我们便回城,到时你便随城主一道去书院学习。”
“为什么?书院最无趣了!”段昔皱眉,“而且我又识字。”
“只认得几个字,便是识字了?”宁如谦道。
段昔不死心:“师父可以教我。”
“好,你到时问问城主愿不愿意由我来教你们。”宁如谦淡淡道。
段昔:“……”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去书院会更好一些?
回到明月城,兰沁等人欢喜的围住段昔,一个摸摸他的头,一个捏捏他的脸,一个揪揪他的发,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笛管家把盛禾安排到暖阳堂那处,因为包括明月城的所有奴仆都是由暖阳堂一手训练出来的,待盛禾熟悉了规矩之后,再要过来也不迟。
段昔不放心,偷偷到暖阳堂的大院里看了几次,见盛禾并不受欺负,便安下心来。这个时候的他还未曾想到往后他与盛禾的缘分原来竟那么深。
没过几天,明月城的城主回城了。
段昔对“城主”怀有极大的好奇心,他听兰沁说城主跟他一般大,是宁如谦的亲弟弟,去年因为身体不适,由暖阳堂堂主管渐伺候着到京城养病。段昔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瘦弱苍白的男孩模样……
趁宁如谦去见城主,段昔又溜出了双雪堂,逛到花园中,瞅准最高的那棵树,挽起衣袖很是利落的往上爬。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鞋子,往上看是湖蓝裤腿,再往上是海棠花纹的雪白袄子,最后定格在那人的脸庞上,见他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是俊美雅致,气质出尘。
段昔敏捷的攀上另一根树枝,对他说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他在明月城撞见过不少小孩,但这副模样的倒是第一次见,想着该不会就是城主——但这想法只是一掠而过,因为城主现在应该和三位堂主一起在前厅才对。
“你又是哪家的孩子?”对方打量着他,反问道。
段昔一笑,道:“我是双雪堂的段昔。”接着低声说,“不过,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在这里见到我的。不然我会被师父罚的。”
那人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道:“你师父是双雪堂堂主宁如谦?”
“可不正是!”段昔得意道。
“……真是辛苦你了。”对方怜悯的看着他道。
段昔道:“……你明白就好……等等,你认识我师父?”
对方往树下看了看,靠近段昔,神秘的说:“宁如谦是我兄长。”
段昔怔了一会,道:“你是城主宁如是?你不是应该在前厅吗?”
宁如是靠在树干上双手枕在耳后,懒洋洋道:“一路上管堂主就唠唠叨叨的,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现在还要对着个笑面狐狸和千年冰山,我可没那个精力。”
段昔心有戚戚焉:“那倒是。”换做是他,他肯定也躲得远远的。
两人聊了几句便惺惺相惜起来,真是狐朋狗友一拍即合。
段昔忽然记起宁如谦的话,便道:“师父说让我与你一起去书院,可我觉得书院太无趣,想让师父教我们,你觉得如何?”
宁如是一听,差点从树上摔下去:“别!千万别!”
段昔吓了一跳:“为何?”
宁如是心有余悸道:“我曾经因为偷懒而被捆在桌椅上罚抄……你想想,书院虽然无趣,但绝对是好过天天在我大哥眼皮底下。”
段昔被他这么一说,也深以为然。
说着,树下便聚了一群护卫,宁如谦站在远处。
段昔一眼就看到了他,脸都吓白了,转头看看宁如是,也好不到哪去。
“如是,段昔,你们还不下来?”宁如谦缓缓道,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更添了几分震慑力。
宁如是心一慌,脚下一滑便直接往下掉,情急之时双手挥舞,扯住了段昔,可怜的段昔被他扯到了衣袖,树干也没扶住,双双哇哇大叫从树上跌落。
宁如谦飞身掠过,一手拎住一个,安稳着地。
被拎着衣领的两人面面相觑,苦着张脸不敢吭声。
齐三映在旁看得忍俊不禁,这两个顽皮小子活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黄鸡,蔫蔫的,好气又好笑。
管渐从护卫群中出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城主你乃一城之主,不以身作则,反而贪图玩乐,耽误正事,往后该如何肩负重任!”
宁如是一听管渐的声音,更是头都不抬了。
过了片刻,只听宁如谦道:“你们两人,到前厅跪一炷香。”
“是。”段昔和宁如是没精打采的齐声应道。
06.师父在上六
江南三月,正是鸢飞草长好时节。
明月城后山飘起一线青烟,仔细嗅嗅,分明是烤肉的香味。
小溪边,段昔忙着将山鸡的内脏挖了出来,才刚一会会就闻到鱼肉烤焦的味道:“宁如是!不是叫你看着鱼吗?”
宁如是连忙丢开手中的书,将架子上的鱼取了下来,撕下鱼背上那一块肉送进口中:“哇、好烫好烫!”
段昔拎着山鸡过来,道:“谁让你那么急着吃了。”
“不过这次比上次好多了,果然要加佐料,你闻闻,这香味!”宁如是啧啧赞道,盯着段昔把裹了黄泥的山鸡埋进洞里,吞了吞口水,“这里的山鸡皮嫩肉滑,可惜上次只来得及咬了一口。”
段昔点头道:“你应该让护卫从这里捉些野味让厨房做的。”
“经了管渐的手就不是野味了。”宁如是把手中的鱼递给段昔。
段昔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看看周围:“你确定这次的阵能困他们一个时辰?”
“啊!”宁如是这才手忙脚乱把方才扔到一边的书找了回来,想着压平封面的褶皱,却因为手脏越摸越黑,干脆当没看见,“我敢保证这次他们两个时辰都找不到我们!”
“下次应该摆个攻守兼备的阵法才有意思。”段昔跃跃欲试。
宁如是叹气:“就不知大哥下回什么时候小闭关。”这次如果不是宁如谦小闭关,他们还能在后山如此逍遥?
“既来之则安之。明日还要交一篇文章给夫子,可怜我此时此地只能想到埋在地下那香喷喷的叫花鸡。”段昔摇头晃脑,半点君子端方的仪态也没有。
宁如是亦好不到哪里去,目不转睛的盯着埋了山鸡在里头的小火堆,风一阵阵吹来,把烟都熏向他那一边去了,呛得他眼泪直流:“这火候是不是有点过了?”
段昔一愣,而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笨,是你的阵法被破了!”
宁如是起身一看,果然是风门被破。
段昔道:“你先撑着,我把叫花鸡给弄出来!不能每次都让他们占便宜!”说着便踩灭火苗,脱下外衣将热烘烘的叫花鸡包了起来。
宁如是见他准备好了,把书往怀里一塞便道:“走。”
两人齐齐闪进林中,待护卫寻来,只余一片狼藉。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宁如是道,“这方向可是暖阳堂。”
段昔道:“就是要去暖阳堂,你放心,这个时候管堂主不在大院里的。”
宁如是还以为自己对明月城很是熟悉,没想到段昔比他更熟门熟路,拐进了一个小院后,段昔喊道:“盛禾、盛禾。”
正在努力识字的盛禾一听段昔喊他,眼睛一亮,冲出房门:“段大哥!”
“这是哪里?”宁如是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段昔道:“在暖阳堂像盛禾这般大的孩子都住这边。”
宁如是看了眼怯生生藏在段昔身后的盛禾,好奇道:“那怎么只见他一人?”
盛禾小小声说道:“他们都去书院了。”
段昔看了眼宁如是,奇怪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书院?”
宁如是想了想,道:“嗯,我记起管渐说即便是奴仆也得懂得识文断字,学得好的一般都会送到金玉堂。”
段昔低头看着盛禾,道:“那你为何不去?”
盛禾绞着手嗫嚅道:“我、我、我……怕生。”后面两个字声音细如蚊蚋。
段昔:“……”
宁如是大咧咧的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屈起手指敲着桌面:“段昔,叫花鸡快被你捂烂了!”
段昔这才想起,连忙放下怀里那团东西,外衣上沾满灰尘泥土,简直惨不忍睹。扒开山鸡上捂着的黄泥,连带羽毛一并被扒拉了下来,一时间香气扑鼻,引得三人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真不枉我从厨房偷了那几瓶佐料!”段昔道。
宁如是毫不客气,折下一只鸡腿,狠咬了一口,道:“柔韧鲜滑,好!过齿留香,妙!”
段昔揶揄道:“你这可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一边折了另一只鸡腿递给盛禾,盛禾顿了一顿,伸手接过,也学着宁如是大口的咬了下去。
宁如是眨眨眼:“谁说不是了,我正在滋补呢!”又对盛禾道,“是不是很滑很嫩很滋补?”
盛禾看了看段昔,又看了看他,不知所措。
段昔笑道:“盛禾你不用理他。”
“你的手艺还真不错,以后逃难江湖也不怕饿肚子了。”宁如是盯着手中只剩骨头的鸡腿感叹道。
段昔看向他身后,慢吞吞道:“嗯,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宁如是一看段昔脸色不对,脖子就僵住了,想走不敢走,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接着盛禾就看到这两个长得如下凡灵童般的小哥哥被那天见到的谪仙般的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走了。
双雪堂中,宁如谦位居上座,喝着笛管家沏好的茶,缓缓抬眼看向跪在面前的两个人。
两人一脸悔过的表情,连眼睛都是泪汪汪的。
真是物以类聚。
宁如谦道:“夫子说你们两个捣乱课堂,弄得书院鸡犬不宁。可有此事?”
段昔和宁如是先是摇摇头,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点点头。
宁如谦继续道:“护卫长说有人在后山肆意破坏,摆布阵法……可是你们做的?”
段昔和宁如是对看一眼,死就死吧,闭眼点头。
宁如谦道:“谁负责布阵的?”
两人面面相觑,宁如是从怀里掏出那本已经又脏又皱的书,道:“我们是按上面写的来布的。”
宁如谦伸手接过,翻看了一下,又看向段昔:“每次第一时间听到风吹草动的,肯定是你了。”
段昔也不知是应还是不应好,只能继续一脸无辜的样子。
宁如谦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段昔感到他手指那一下一下像是在敲打自己的心。
等他回过神时,看到宁如是正看着他一脸惊讶。
段昔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居然情不自禁蹭到宁如谦身旁,还把头枕在他膝上。意识一旦回来,原先挨着的肌肤都滚烫起来,段昔像被烫着了似的,跳起身,满脸通红:“师、师父……”
宁如谦似乎轻笑了一下,随后神色依旧说道:“我就不罚你们了。笛管家,把他们送到管堂主那里去领罚。”
……还不是一样!段昔跟宁如是的脸都垮下了。
管渐这次是怒火冲天了,罚他们在前厅跪一晚,还要抄写佛经。
段昔的字已经练出了字体,飘逸秀丽,笔锋瘦长刚劲。跪在地上抄写佛经真累得他苦不堪言,最后干脆整个人贴在冰冰凉凉的地板上看宁如是抄佛经。
与段昔相比,宁如是的字更为圆润一些。
“肚子好饿。”段昔撇了撇嘴。
宁如是停下笔,肚子咕噜一阵响:“我也饿了,我只吃了一个鸡腿!”
“还有多久才天亮啊?”段昔在地板上滚了一下。
宁如是叹气:“还不到四更天呢。”搁下笔,朝段昔伸出手,“快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正说着,听到门口一道细微的声响,两人连忙端正姿态,拿起笔作出一副抄佛经的认真样子。
结果扶着房门伸了个小脑袋进来的居然是盛禾。
见他们惊讶的看向自己,盛禾缩了缩脖子,过了一阵才又鼓着勇气踏进来。
段昔皱眉,低声道:“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盛禾怀里揣着个食盒,他轻轻的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摆了出来,有虾肉丸子、有翠玉豆糕……都是可以直接拈来吃的。
段昔愣了,问道:“这些是……?”
“是兰沁姐姐要我帮忙拿过来的。”盛禾害羞道。
一想到大半夜,瘦瘦小小的盛禾抱着食盒一路摸来前厅,连宁如是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盛禾的小脑袋。
待盛禾蹑手蹑脚的离开前厅后,宁如是打着饱嗝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你还是让笛管家把盛禾要过来,他胆小又怕生的,在那个院子可能不是很适合。”
段昔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啊!你压住我抄的佛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