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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况吗?”埃莫森飞快地穿戴好装备走进研究室,那矫健的身姿完全不像是一个150多岁的老人应该有的。
“报告大人,没有。”一名研究者飞快地操控着仪器,使数据和图像显示在光屏上。“‘初代’依旧处于‘伪眠’状态。”
埃莫森皱着眉看着光屏,图像上是一名少年时期的人类,悬浮在高级营养液中,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和细管,眼睛是闭着着,如果不看那满身的管子和光纤,少年看起来就是在无忧无虑地沉睡——事实上,除了最初的那次,少年就没有再张开眼睛过,图像旁的脑域开发度也始终停留在1%。
这就是“伪眠”。没有呼吸,连心跳都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大脑更是处于封闭状态。
面对这样的情况,核心研究工作根本无法下手。用过很多方法,温和的,激烈的,不堪入目的,惨无人道的,少年依旧在伪眠,对外界所有的反应、甚至是攻击都毫无反应。所有人都茫然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使初代“苏醒”呢?
“报告大人,近阶段的研究资料已整理完毕,请检验。”
埃莫森嗯了一声,打开资料磁盘随意地查看着。磁盘上投影出3D合成的字幕和图像,报告的编写者用激动而又兴奋的口吻述说着初代的奇迹:理论上,只要提供充足能量,初代就可以无限再生和成长,甚至不死的——哪怕被腰斩,心脏被破裂。初代的第一次爆发成长是在出生后13分钟5秒39毫44微,成长在7分钟1秒22毫1微后结束,由于营养液中的能量不足,初代的生长最终停留在少年时期,置换约等于15岁,骨骼发育75.3%,肌肉发育……可以初步推断,只要营养充足,初代可以持续成长。初代的一切活动皆与上帝禁区有关,关于初代的脑域研究方面,资料不足,等待补充……
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埃莫森随手将资料芯片收起来,再次看向光屏。
如果光是说身体上的不老不死,初代的确说得上是一个奇迹,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啊。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醒来呢?”埃莫森用手抚摸着光屏上初代的剪影,目光是痴迷而又疯狂的:“不早起的不是乖孩子呵。”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开心地笑了:“在撒娇吗?你想要让你的‘爸爸’来叫你起床吧?”
8、Eighth child
“我们这是要去哪?”
胖子哼着歌,飞快地洗漱。一大早,就有一名工作人员找上门来,说是要带胖子出去。胖子先是疑惑地看了看镜子,为了防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最近他很听话地又重操种马的工作了,真如那老家伙所言,胖子的体重不再下降,镜中显现的是一名略为壮实的男人,皮肤很白,但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没有问题,那为啥要出去?在胖子的思维中,出去检查化验,既然他现在健康得可以和一头牛一样辛勤耕作,那应该没有必要“出去”检查和化验。那名研究人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一次重复:这是埃莫森的要求,胖子可以将它解读为:他们是要带领他们的种马先生去参观参观研究所,熟悉一下圈养他的环境。
参观?现在?事到如今、还让从某种意义来说被囚禁的胖子去参观“监狱”?一般人都会对此感到怀疑,但事实上,思维简单一向是一条直线的、被锁在房间里很久的胖子却毫不怀疑且痛快无比地答应了,并为此感到十分高兴。
久许没出过门的胖子难得跑去打理自己的外貌,工作人员很有耐心地等在门口,胖子哼着歌,顺口问了一句,单纯地想要得知他们观光的第一站是哪。
“我们这是要去哪?”
因为太顺了,所以那名工作人员自然而然地就回答了。
“去看你的孩子,在研究湾。”
胖子的洗漱用品掉到了地上,他机械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研究人员,结结巴巴地问。
“我、我的孩子?”
研究人员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说漏嘴了,但这没什么所谓不是么?反正无论胖子知不知道,他都是得去看初代的。于是研究人员很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应和着:“对,你的孩子,Frist of the
new human,就是初代。”
胖子完全没有在听,他的思维在听到他有孩子的那一刻就完全停止了。
孩子?孩子?孩、子?他的……孩……子?!
自从被拐到这里当种马,胖子有意无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埃莫森抓他来做什么?——为了父体计划。父体计划是什么?——产出新人类。新人类是怎么出来的?——父体和异性结合孕育出来的,即后代。胖子近乎懦弱地逃避着这个问题,堵住耳朵,移开视线,他不知道和他交合的女性后来的情况,他不知道父体计划是否有了结果,他不知道——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想知道,不应该知道,他只用做好种马的工作,只用想怎么要去攻略摆在他面前的女人就可以了,对吧?
但是现在,对面白衣服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破了胖子用幻想构成的脆弱城堡,将他扯入现实。
胖子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孩子,在第七区的时候连温饱都是问题,生理需要绝大部分是自主解决,偶尔去红灯区开开荤,为胖子生个孩子也只不过是“老相好”爱莎随口开的玩笑而已。胖子最初有关孩子的记忆还是聂老头给的,那时候的胖子同样是个小屁孩。胖子的身世很简单,他就是个被聂老头捡到的弃婴,这样的婴儿在贫民窟比比皆是,然后胖子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这样被聂老头拉扯大的。小孩长大了大多数都会离开,只有胖子是一直呆在聂老头的身边,直到见证老头的死亡。聂老头总是抽搭着他那干瘪的、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的旱烟,无论是看着小孩们玩闹的时候,还是已经长大的孩子们离开的时候,拍拍从小到大都圆滚滚的胖子的头:“……阿古,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记着,孩子都是你的半身,你得担负起一个生命,你必须为他们负责!”
胖子开始颤抖,一个生命的分量实在是太大了,从来都是投机取巧的胖子感到无比惧怕,这是对生命的敬畏,同时也是逃避责任。胖子是个很自私的人,他的王国之中永远只有他一位国王,让别人入住他的国王,哪怕成为他的臣子,哪怕他有再大的权利可以挥霍,他也不愿去承担那相应的义务,去为别人负起责任。所以在第七区的时候,胖子一向是独来独往的人,从未加入一个帮派,哪怕能获得足够的好处。
面对久久没有反应的胖子,研究人员有些不耐,催促道:“快一点儿,埃莫森大人已经在等你了。”说罢,就要伸手去将胖子扯出房间。“你应该感到高兴,你的孩子可是打破了无数记录的奇迹之子!况且这还是你们父子的第一次见面吧……”
嗨,准备好了?去承担一个生命的分量——
胖子瞪着那伸过来的手,双眼凸出,脸上惨白,像是看见厉鬼的鬼爪般,胖子不断尖叫地后退,将自己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去——!”
研究人员被胖子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惊异地看着胖子恐惧排斥地加大与自己的距离,并对父子见面这件事表现得无比抗拒。在他的想法中,胖子应该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孩子,这是身为人父的通例。
但胖子不是普通人,他现在是身处中央研究所父体计划珍贵的种马,被养殖中;而他的孩子同样不是普通人,是开拓人类里程碑的初代新人类,此时同样处于中央研究所之中,被泡在一堆实验器材之中。
面对缩成一团的胖子,研究人员感到有些无措,他翻开通讯器,开始向上边汇报这里的情况。
“他不愿来?”
埃莫森的语气很平淡,此时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老人敲着自己的膝盖,目光移向玻璃槽,奇迹的少年依旧沉睡着。
老人静静地思考着,是不是最近对胖子太过仁慈了呢,“溺爱”是一种不好的行为啊。这边的氛围似乎通过通讯器传到了另头,那边的研究人员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待着埃莫森思考的结束。
沉默了一会儿,埃莫森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
“今天就算了,明天我亲自去‘请’。”
挂断通讯器,老人看着玻璃槽笑得很是柔和。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将会准备一个,让你的父亲终身难忘的会见,如何?”
9、Ninth child
埃莫森的方法很直接,同时也相当地暴力,被束缚的胖子像一头待斩的猪一样送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看着眼前死死闭着眼睛的胖子,固执地逃避和拒绝着现实,像只鸵鸟般将头埋入土中,除了心理上能受到点安慰,对即将来临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善。
“张开眼睛。”老人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如果你不拉起你的眼皮,我就把它割掉——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做到。所以,将包裹在你眼球外的那层皮拉起,现在,马上!”
胖子的眼球剧烈地颤动着,老人恶意地伸出手缓缓地指向胖子的眉心,人的眉心有一种磁场,因此在有物体接近的时候,即使没碰到也会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童鞋们可以试试XD)。在渐渐逼近的压力下,胖子在埃莫森指尖碰到他的前一刻惊叫着睁开了眼睛。
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老人和胖子站着的地方是一圈圆弧的光亮。老人见胖子睁开了眼,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疯狂地打量着四周,满意的笑了。
“来。”埃莫森轻柔地宣布,像是对胖子说,又似对着那片黑暗私语,老人拍了拍手:“来看看吧,这是你的半身!”
四周在老人拍掌的那一瞬间全亮起来了,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大约5米多高,一个篮球场的大小,银白色是这个房间的主色调,冰冷无比。胖子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此时像个发条卡坏的玩偶,姿势滑稽地瞪着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玻璃槽。
那里有一堆骨头和血肉——
没错,任谁看到了都只能这样形容。一个仅仅构成人型的肉和骨架,连头盖骨都是被打开的,露出灰白的脑髓,一只眼球脱离眼眶浮在营养液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束肉丝和血管与之相连,脆弱得仿佛一扯就断。再往下,胖子甚至可以很清楚地数清心脏上突起血管和跳动。肠子如同一个怪异的绳子,将那堆血肉和骨头卷起。这——这——就是——
“是你的孩子。”埃莫森的声音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传过来,透着愉悦。
事实上,对初代的研究其实并不用做得那么“血腥”,但这是埃莫森特地准备给胖子的“惊喜”。实在是看不惯呐,在他为父体计划如此费心的时候胖子那种悠哉惬意的态度;实在是忍不住呐,想要狠狠打牌胖子那种盲目的乐观和鸵鸟的姿态。所以埃莫森下达了无限制研究等级——无限制,就是根本不用在意研究对象的死活,做什么都可以。反正对于初代来讲,只要有能量,他就相当于不死的状态。即使弄成这副摸样,只要不出一天,初代就会完全恢复原样,如果胖子认真查看,就会发现那堆血肉在不断地重组和恢复。
但是胖子没有,他也不知道初代是一个不死的奇迹——所以他只能瞪着那堆血肉,如同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
——嗨,准备好了?——
那是他的孩子?
——去承担一个生命的分量——
那是他的孩子……
——已经无法逃避了哦——
那是他的,孩子。
就在他的面前。
胖子的喉咙泄露出几声破碎的呻吟,那些呻吟最终连成一串毫无意义的嚎叫。胖子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他只是在流着泪水,毫无意义地嚎叫。
胖子的嚎叫似乎惊动了那堆骨肉,埃莫森狂喜地发现,初代在那天起后第一次有了动静。那个浮在液体中的眼球转了转——因为没有眼皮,所以只能通过眼球的动作来判断初代是否“苏醒”。眼球最终对上了胖子,那鲜红的瞳孔中似乎有了光亮。
研究室内一团忙乱,所有人都兴奋无比。
“升了!升了!”
“快打开虚拟系统,分析脑域!该死的我的光脑笔呢!”
“快看快看!他在重组!好快!大约是平常的20倍!”
“打开营养输出,保持营养液输送,保证供给,维持平衡!”
胖子不知道一墙之隔的混乱,他也不知道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奇迹,更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有了孩子,而他的孩子此时已经被解剖成一幅组成的骨架和肉块,像个标本般泡在绿色的液体之中。他只能流着泪,发出毫无意义的破碎声音,然后看着那堆血肉向这边移动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碰到了玻璃槽的边缘。
骨头上的肌组织在重组,看起来显得更加血肉模糊,血肉的骷髅张开了那镂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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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那血红色和灰白在交错,脑中——不是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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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明明什么也没听到,明明这是第一次的见面,而且是惨烈得不能再惨烈的见面,胖子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
他在叫他父亲。
那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此时正被当做实验品被研究得鲜血淋漓,而他,完全没有能力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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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崩溃了,他转身就向外面跑去,没有人拦他,此时所有人都在为玻璃槽中的奇迹而疯狂着,反正胖子也跑不出研究院不是么。唯有一双鲜红的瞳眸在注视着胖子的背影。
血肉已经重组完毕,剩下的是皮肤组织,待外表的那层皮也重构完毕,胖子已经跑出房间了。恢复原貌的少年静静地悬浮在营养液中,看着胖子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长长的睫毛半搭着,这让少年看起来有些慵懒和怠倦感。
少年似乎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然后研究室另头的研究人员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数据一阵疯狂地跳动。回过神来的时候,玻璃槽中的少年——不不不,那已经不能算作是“少年”了,一个黑发红眼的青年静静地浮在液体中。青年其实长得很漂亮,像是暗夜帝王般地高贵,血红色的眼珠像是最漂亮的红宝石般带着暗芒,那是种高高在上的奢华感,浓密的睫毛半遮掩住那暗红色的血眸,如同黑纱为红宝石添上一份暗色的神秘。
被称作奇迹的青年抬眼看向胖子离开的方向,单薄的唇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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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Tenth child
胖子在黑暗中飞快地奔跑着,他的泪流得满脸都是,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四周除了吞噬一切的漆黑,就是冷到无机质的银白。
胖子不知道自己能跑到那里去,他只是不断地流着泪,然后疯狂地跑着,好像这样就可以麻痹思维,冻结大脑——直到他狠狠地摔倒,然后开始呕吐。
骨头——孩子——血肉——孩子——解剖——孩子——实验体——
胖子不断地呕吐着,直到呕出胆汁来,那种腻人而嗜的恶心感依旧缭绕在胃部、身体上,渗入骨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