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小桑也是的，凌青看得出来，小桑身上有一种去不掉的劣根性，虽然打心眼里疼爱紫烟，但总免不了爱炫耀，偏偏分不清什么可以炫耀，什么不可以炫耀。

小黑独自在船尾拨弄着水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凌青掏出在路上捡的一枚小石子，在桌子上画起线条来。

小桑怕他毁了这上好的桌子，赶紧拦住他：“凌青，这桌子不能拿来玩的。”

沉默着的紫烟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拍案而起：“你使劲画，烧了它都没关系！”

“少爷你瞎说什么呢……”小桑为难的说，迎上紫烟厌恶的目光又只能低下头去。

“我没要弄坏它，只是太无聊，我想画出一副棋盘来，和紫烟下棋。”凌青拉着紫烟坐下，要他稍安勿躁。

“这样么，那要怎么下？”紫烟听他一说，立刻来了兴致。

“小桑，你找些石子来好吗？不多，大概十颗就成。”凌青也是想支开小桑片刻，免得紫烟见了他就烦。

今天小桑已经说错很多话了，也知道凌青在帮他，于是悻悻然的找石子去。

船尾的小黑听得到凌青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蹲着，只是想引开杀手的注意力，如果真的有杀手跟着。

就算有官兵要涌上来，他也大不了一头扎进水里，那群人应该不会拿凌青怎么样。

不想远远射来一片东西，咚的扎入他脚跟前的木头里，小黑认得那东西，是穆叔投过来的木片。

拔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快些回去，洛玉生气了。

第十九章

小黑回头看了看笑得开心的凌青，果断的把木片放到水面上，让它随着水流飘走，不见。

紫烟一直玩到夕阳西沉，望着远远街边开始点燃的灯火，淡淡的说：“我们回去吧。”

“不是说要看花灯么……”凌青心生不忍，虽然有计划要带他回去，但还是愿意多耽搁一会儿。

“有人该等急了。”紫烟先行一步，在凌青的视线中跨上岸边。

小黑走过来，凝视他，凌青知道不能太任性，只好和小黑并肩走向碧玉楼。

一行人回到后门的时候，洛玉果然在侯着了，坐在一把竹椅上，拿了一根细长的竹条上下掂量。

凌青心里一沉，知道他可能会体罚紫烟，想挺身而出走在前头，被小黑拦住。

不想那竹条并不是打在紫烟身上，而是啪的一声落在了小桑的手上。

“像这样的声响，你自己左手拿着打右手，十次，打完了换边，右手打左手十次，有一声我听得不一样的，再加五次。”洛玉递过手中的竹条，面无表情的看着小桑。

紫烟平时挺疼小桑，听到洛玉这么说时，脸色立刻煞白了，他仗着自己有些地位，知道洛玉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没想到会惩罚小桑，再听得小桑一声声打下去，心都跟着颤了。

“凌青，你随紫烟上楼打扮，小黑你先留下，我还有话问你。小桑你停下干什么，我让你停了么，继续。”洛玉的语速是缓慢的，声音是轻柔的，听来却让人有种寒凉的感觉。

紫烟不忍心听，亦不忍心离去，直到洛玉轻声喝道：“紫烟。”语气里有种不容反抗的威慑。

瞥了一眼小桑已经有些发红的手心，紫烟深锁眉头，与凌青一同上楼了。

两人都知道，是他们一时的任性害了小桑，看来小桑起码几天不能干重活，紫烟满是愧疚的说：“凌青你教教我，我帮小桑把活儿都干了，让他歇歇。”

“我来做吧，你不熟悉，被老板发现了更糟，说不定还会惩罚他。”凌青决定这几天帮小桑干活。

紫烟一脸郁闷，他就该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的，要不也不会害了小桑。

后门门槛边，小桑还在忍痛打着自己手心，小黑没有替他求情的打算，也知道自己可以会有更严重的惩罚等着，于是一声不吭站在洛玉旁边。

小桑终于打完了，原本的二十次加上洛玉让他加打的十下，他的手已经渐渐肿了起来。

“回去吧，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洛玉收回竹条，打发他走。

小桑的身影消失在楼下时，洛玉一言不发的往竹林走去，小黑识趣的收好竹椅，跟上他。

进了竹林，洛玉也没怎么他，倒是穆叔从上空落下，冷冷的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不敢。”小黑放好竹椅，他记得这是亭子里的摆设。

洛玉留他们俩继续谈，径自进了房里打扮，准备出去迎客。

“不过你这次出去倒是让我发现了有趣的地方。”穆叔不准备和他生气。

小黑也觉得外面的形势有些蹊跷，静待他下文。

“有官兵，也有一些杀手在埋伏，双方人马竟然没有冲突，而且都是按兵不动，倒不如说，他们在观察。”这是穆叔暗中跟踪了半天得出的结论。

“观察什么？”小黑认为那些埋伏应该都是冲着他来的。

“观察你，”穆叔见他点点头，又继续，“还观察凌青。”

小黑沉不住气了：“凌青怎么了？那人不会想用凌青来做什么吧。”

“你要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也没错，其实你心里有底，一早的诱饵是你，可凌青意外的出现了，现在，他已经是最大的靶子。要么，你让他混进这淌浑水，不明不白的死或活，要么，你让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义无反顾的陪你一起死或活，你选哪个？”穆叔是站在他这边的，所以最后的决定也由他来。

小黑很为难，其实打从下山起，他就一直为难，关于说不说的问题，总是烦着他。

“上去吧，他在等你。我相信，你要是说了，他一定会陪着你一起，无论生死。”穆叔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洛玉已经出来了，倚在穆叔身边补充：“就像他当年，如果他把什么都说了，我定会义无反顾的陪着他，管他刀山火海。”眼里满满都是穆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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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两人的事情，小黑已经听穆叔说过，洛玉与穆石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不过洛玉出身有钱人家，穆石家里是卖菜的，两人玩在一起，洛玉却不知道穆石偷偷习得武功，还年轻气盛的瞒着他加入了杀手组织。

那时的两人总是很要好，洛玉常常下了私塾就到菜市找他，顺便教他认字，穆石嫌麻烦，自己弄了一套符号硬是要洛玉记住，那套符号被他们记在木片上，穆石总在洛玉上课时把木片飞进去给他，惹得夫子都认得穆石。

从一早不被人关注的杀手小跟班到渐渐有些名气，穆石不敢告诉洛玉，慢慢长大的穆石也知道自己做错了选择，想要从组织中撤出时，他已跻身武林杀手前三，年纪轻轻的拥有数位长辈的指点，一句：“我要退出。”惹来无数次追杀。

洛玉发现越来越难以见到他，到处都找不到，当时的穆石气息奄奄的躺在一片林子里，心想着可能要死了，若是能撑到洛玉身边，那么他要带着洛玉远走高飞，眼前却出现了大内总管。

接下来就是一片灰暗的回忆，曾经以为杀人是最痛苦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上头命令他，要让眼前那个小孩生不如死时，他懵了。

一天天下来，小孩没崩溃，他倒是撑不住了，想逃离，却满是高墙，而后传来消息，他费尽心机藏起来的父母，被软禁在不知名的地方。

只有对洛玉的思念是他撑下去的希望，即使偶尔得以探视父母，却在几年前，父母离世了，穆石分不清父母是被毒死的，还是真的像大内总管说的误食导致，宫里的事情他从来就无法分清是非。

反而没了负担，倒是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眉眼中带着几分傲气和凶狠，以及外人无法看透的情绪，穆石不想他走上杀人的不归路，只能一面应付着上头，一面帮助他。

要不是收到消息，说他倒在了一家叫碧玉楼的青楼里，穆石也不会再次见到洛玉，这终究是命。

明明知道会被上头掐得死死的，但是看到了竹屋里面的那一抹幽绿影子，穆石下定了决心，当年没有完成的心愿，现在还来得及，如果洛玉心里有他。

怎么也不会想到，洛玉当年找不到他，家道中落，几经辗转被骗入青楼，苦苦坚持才得以卖艺不卖身，挨过鞭子，被下过药，被丢在雪地里，终是因为弹得一手好琴，有常客在，老鸨随他去了。

慢慢学会怎么和客人调情然后全身而退，学会四处讨好别人，偶尔会被其他小倌暗地里耍手段，洛玉也没有计较过，要说青楼里只卖艺的比卖身赚得还多的小倌，洛玉是头一个。

把自己赎了出来，洛玉手里竟然还剩一大笔钱，是最喜欢听他弹琴的一位常客在他要离开时送的，说是他的琴声里能听出他的坚持，他的洁净。

所以才有了不强迫小倌的碧玉楼，才有了八面玲珑的老板洛玉。

第一晚，穆石就娓娓说出了这么多年藏着的秘密，不想再失去，就算前方是悬崖，他也要和洛玉一起。

洛玉没生气，就算他杳无音信十几年，回来就好，比什么都好，安安静静的和他一起，等着他说走，两人就可以消失，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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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拿不定主意，穆叔说过，现在的他有些傻傻呆呆，不知道是演这个傻子的角色上瘾了，还是被爱冲昏了头脑。

但他确实很多事情已经失去了可作为标准衡量的原则，比如，他不喜欢和别人过分亲密，他不会以他人的心情为考量，他做事干脆利落……，这些统统作废。

要是以往的他，会撇下凌青，独自一人潜入那人的地盘，才不管能不能活着出来。

可是他现在会想起凌青担心的眼神，失落的眼神，伤心的眼神，会不由自主的，想让凌青开心。

如果告诉他一切，他会开心吗？小黑无法判断。

回到房间，凌青刚从紫烟那边回来，已经给小桑上了药，安慰他紫烟能自己见客，只要他好好休息。

见小黑推门而入，凌青走过去，把门阖上：“你怎么才回来。”

小黑没吱声，凌青又问：“洛玉没打你吧？”他听小桑说小黑随着洛玉走了。

“没。”小黑的声音听来起闷闷的。

凌青在他眼前缓缓撕下假人脸：“我说过的，晚上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要露出原来的脸。”然后看着他。

踌躇了片刻，小黑没撕下假人脸，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凌青，我有话要说。”

盯着他痛苦的脸许久，凌青说：“停！我问你答。”

眨眨眼睛，小黑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只好点点头。

“你是要和我说一堆秘密？”凌青猜得出来。

小黑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凌青完全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

想了想，小黑又点点头。

“那你怎么像是吃了土一样一脸郁闷，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不强迫你。”凌青伸手去撕他的假人脸。

看着他在自己脸上弄来弄去，小黑有些吃惊他的回答：“你不是想知道吗？”

“我是想知道，但是我希望你是因为想说才说，而不是因为我想知道所以说出来，听得懂吗？”见他还是木着脸，凌青解释，“看来你是听不懂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很想说，不得不说，那我就听，因为你说了反而轻松。如果你是觉得我想知道才说的，说完了你的脸还要皱得和苦瓜似的，那我拒绝，因为你会更有负担。”

“苦瓜？”小黑不认识苦瓜，更不知道脸要怎么皱才能像苦瓜。

可能这个时代没有苦瓜，凌青只好换一种说法：“我不想你增加苦恼，要是说出来你会轻松，那你就说，如果你说出来反而更加担心害怕，那我建议你继续藏着掖着别让我知道。”反正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来。

小黑终于听明白了，如果他说出来，确实会更担心，担心凌青会以异样的眼光看他，担心凌青会离开他，就算凌青会选择陪他走下去，他也担心凌青会出事。

想来凌青是以他的情绪作为考虑，这让小黑有些喜滋滋的。

“不说了是吧？不说我们就睡觉。”凌青脱掉外衣准备睡觉。

“睡觉？现在不是还早着吗？”小黑还没有这么早睡觉的。

“我明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伺候紫烟，必须早睡。”蹬掉鞋子，凌青先扑到被窝里睡了。

第二十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凌青就起床了，不用别人叫他，自然而然就醒了，这在现代的时候根本不可能。

还是习惯了吧，这样的生活，凌青无奈的想。

小黑没有动静，凌青给他掖了掖被子，下了床，简单的梳洗，就到厨房去准备紫烟的早饭。

听小桑介绍，紫烟通常喜欢先吃点清淡的甜品，然后腻味了就不愿意吃任何东西，等到稍晚一些，就可以端上几个包子之类的，那时他肚子自然会饿。

凌青不会做包子，索性等着天亮再用昨天剩下的钱去外面买，就先做甜品吧。

在想了几个甜品之后，凌青决定煮莲子汤，顺便放几片梨进去，现在正是梨上市的时候，这样比较清润。

在选莲子的时候，凌青特意多抓了两把，他想偷偷熬一碗出来给小黑。

做好之后，还不能直接端上去，要把汤碗放到一个盛了热水的盅里，因为不知道紫烟什么时候起床，要是他起床时汤凉了，就必须加热。

凌青把汤放在紫烟房里时，紫烟明显还没有起床，小桑倒是已经在小厅里侯着了，让凌青先回去歇着，说他能自己伺候紫烟喝莲子汤。

对他笑了笑，凌青下楼去，再偷偷端着小黑的那一碗汤上楼，幸好没人看到，凌青一路顺利的回到房间。

小黑还在睡，凌青轻声唤他起床：“小黑，小黑……，我煮了一碗莲子汤给你。”

“凌青？楼里不是规定小僮不可以私自使用食材的吗？”小黑见他正把汤放在桌上。

“嘘，我悄悄的，谁也不知道，你趁热喝了吧，我过去看看紫烟醒了没，我好去买包子。”凌青要出门，“你要不？我捎一只回来给你，这次不给你换馅了。”

“你买了自己吃，我等着吃楼里的早饭就成，你快去快回，我留半碗汤给你。”小黑很高兴凌青这么想着他。

“留给我的话，汤就该凉了……”凌青边走边说，空气中传来他越来越远的声音。

去到紫烟房里，正好他起床了，还没有从梦中清醒，一脸呆滞的坐在铜镜前。

过去给他梳头，凌青拿起一把木梳给他缓缓的从头顶往下梳：“紫烟，桌上有碗莲子汤，你先喝了，然后我去买包子，你要吃什么馅的？”

“没胃口，随便。”紫烟懒懒的打不起精神，昨天和客人混得太晚。

凌青也不做声了，帮他梳好，简单束起，就下楼去，后门外面很热闹，大清早的各种贩子来来往往，凌青见了昨天的教训，只一心一意的到包子铺去。

迎面走来一队官兵，最前面的那个用胳膊撞了他的肩膀，虽是轻轻一下，但凌青觉得有些眩晕，忍着买了包子，回到楼上，又有些想吐，只好都交给小桑，匆匆回了房里。

桌边，小黑还在等着他，凌青还来不及说自己不舒服，顿时一阵恶心感涌起，他捂着喉咙，十分难受的瘫坐在床边。

“凌青，你怎么了？”小黑着急的立刻走到他身边。

摇摇头，凌青说不出话来。

小黑脸色一凛，从他肩上拔出一根黑色的细针：“这是余空针，你遇见谁了？”

这余空针并不是什么武林中的秘宝，倒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喜欢用，一两个时辰里，中了针的人会头晕目眩恶心想吐，时间久了便真的呕到胆汁都吐出来也不能作罢，最后会呕出血来，可以呕到体内什么都不剩，所以叫余空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