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 下——心牙
心牙  发于:2012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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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阿筌跳过来盘腿坐到阿亮耶床上,“阿亮耶,总有人需要能用的剑,总有阿铭哥那样真正习武的吧?剑邑都铸挂墙

上的剑,我就来铸挂腰上的剑。”

夜光透过窗棂投进来,在阿筌身上留下光斑,脸部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阿亮耶晓得他的神色一定认真笃定。这看着机灵的

娃娃其铸能用的金沧剑

实最固执,从能靠近铸剑炉那天起,就走上一条与剑邑风气格格不入的道,不管师傅责骂鞭打甚至撵出师门,他也不回头。

久违的激情终于被激发出来,阿亮耶豪气地说:“好,阿亮耶就陪陪你,别人都铸玩物,我们铸剑。”

“报春花师——”

“这里没有什么师傅徒弟,我是阿亮耶,你是校场的武器养护教习。我们领了土司老爷的饷银,给那些娃娃打几把铁剑。”

阿筌喜得合不拢嘴:“晓得。”

阿亮耶下了决心重拾手艺,立马就叫阿筌见识到什么是城墙上跑马——勒不转的畜生。孙子已满地跑的老倌,不但起早贪黑跟

后生一起锻打,还亲自守炉子,什么时辰用什么火,铁水熬到什么程度加什么碳都分得很细。阿筌惊叹不已,以前只当流云师

傅是最仔细的,现在才晓得铸剑师真正应该关注的是什么。

高容来过两次,甩出一句官话形容阿亮耶,“老夫聊发少年狂”,阿铨没听懂,阿亮耶嘿嘿摸头,弯腰行礼。

在高家人面前,阿亮耶总有些拘谨,而高容也端着少爷架子,阿筌反倒大方些。一方面因为他进入了别样的铸剑天地正欢喜不

住,没多的心思自哀自怜;另一方面他本来也不是个太顾忌别人眼光的人,郁闷两天就找到个由子为自己开脱。

那天他撇下高容逃回桑园,跑东山河边蹲了两天。伸半个脚掌在崖外,震颤着感受浪子冲崖的力道,水花洒得一脸一身,天地

间似乎都被浪子给塞满了。震耳欲聋的水声吓得骡子吁吁后退,几只尖喙红翎的点水雀却浑然不觉,比赛般栽进水里,贴着浪

峰滑上去然后借势冲天。红翎带起的水滴溅到脸上,冰凉入心,那一刻,他忽然通透了——

奔涌冲下的浪子何尝理会骡子的躲避和点水雀的挑逗?它只管哼着曲子戏弄山岩。所以,既然已爱上高容,爱就爱了,至于以

后如何,有道走道无道转弯,管它那么多!

虽说心里谋着要坦然,但他见到高容依然心跳气短,好在有位阿亮耶蹲炉子旁边,两个后生不好勾肩搭背嬉闹,杜绝了身体上

的接触,也就不用忍受对方炙热呼吸和温柔肌肤的诱惑,他总算能勉强控制住心神没露出马脚。

26.有爱的人心不苦

阿筌断然丢掉在流云师傅那学了十多年的技艺,从头紧跟报春花师傅的动作和习惯。

又是一个深夜,阿筌打下最后一锤,等候阿亮耶指示。阿亮耶看着清冷的夜色:“这把剑你去淬。”

这是承认自己的手艺了!阿筌心里狂喜面上还谦让:“我可能淬剑?”

“你回回死盯着我淬剑,我还谋着你认真看,原来是睁着眼睛打瞌睡。”

“我年纪小瞌睡多。”阿筌嬉皮笑脸应一句,转而问道,“老倌,我看你前面工序跟流云师傅差很多,淬剑这关却一样,我谋

着可是我眼拙没看出其中奥妙。”

“金沧剑传承自浪剑,同一位师傅传下来的手艺,分再多枝桠还是那棵树。只是这些年他们的心思不在剑上,都忙着琢磨剑纹

装饰,删繁就简所以技艺变形。难为淬剑没什么奇巧,实在找不出可丢的,他们也只好保留老样子。”

小雪一过,夜里越发冷,天亮时屋顶上白花花落满了霜。

阿亮耶握着钳子,稳稳接住阿筌的大锤。“娃娃,我才晓得流云师傅为何撵你。”

“阿亮耶,我现在添什么石头整什么铁水都事先跟你说过。”阿筌停下手抹把汗,“可是你表面同意暗地里打肚皮官司?”

“憨娃娃说屁话!你这灵透性,下任铸剑师非你莫属,阿旺垒争不赢你。”

阿筌狠狠砸一锤:“我不争那个。”

“为什么不争?当了铸剑师你才可以随心所欲铸剑,你说了算。”

“现在我也能说了算啊。铸剑师要领官家任务,要整那种又贵又累赘的装饰,我懒得花那些心思。”阿筌做个鬼脸,“老倌,

你也不是挥不动锤啊,封炉做什么?”

“手下别停!”阿亮耶低头骂一句,“话扎实多。”

桑园只有两个人,不能像剑邑铸剑房那样轮轴转,夜里出了剑,通常就封炉休息一天。这天中午正睡得香,听到院子里叮铃哐

啷响,两人忙翻爬起来。

“阿蒙?”

阿蒙茫然地看着阿亮耶,愣了愣反应过来,忙行礼:“都说阿亮耶去应土司的差事……”

阿亮耶笑得憨直:“我来给阿筌师傅打个下手。”

阿蒙如约背来两把剑,同样的铁水,一把用剑邑泥炉子炼成,一把用罢谷山泥炉子练成。三人研究许久,看不出个所以然。

阿亮耶拍阿筌一掌,批嘘道:“憨娃娃尽谋些稀奇古怪的折磨人,为给你起这个炉子,阿容少爷派了一队马帮去罢谷山挖泥巴

。老倌都这把年纪了,还给你砌炉子,累得连端午节的酒盅都拿不动。”

阿蒙长出口气:“我还一直担心阿旺垒来找你麻烦,既然有阿容少爷护着,我们就不怕阿旺垒耍横。”

说到高容,阿筌就不自在,尤其在老庚面前。阿蒙对自己太了解,他若多待几天,难说会看出什么。

反正要歇一天,正好天高气爽,阿筌邀阿蒙去草场玩。

虽然金沧四季如春,青草依然有自己的荣衰,冬天一样要枯黄萎靡,野花却不管季节交替,春夏秋冬鲜艳着不同的颜色。冬天

的金沧最常见的野花就是满田地的绯色报春花,毛茸茸沾了白霜般的大圆叶片招摇着炫耀着,招呼人观赏它的繁茂花朵。

阿筌曾问过阿亮耶,为何用报春花做标识,阿亮耶说冬天满山满地都是报春花,看惯了就随手刻在剑上。今天再看报春花,阿

筌忽然明白了,铸剑师必须耐得住孤寒长夜的寂寥和清冷,才能在百草枯萎时开出最鲜的花。

“阿蒙,今年来剑邑订剑的可多?”

“就那样。”阿蒙欲言又止,扯一串爬地草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阿各吉他们可好?阿迪牟他——他可有喜欢的阿妹了?”

阿蒙晓得阿筌是问阿迪牟可把心从阿莲小姐那收回来了。“尝新节后,我们和阿各吉去他舅家送新谷子,阿迪牟也跟着我们闹

,看着没什么了。”

阿各吉的阿舅当年去金沙江淘沙子,拐到个夸萼姑娘做媳妇。阿各吉的阿婆发现夸萼女人贤淑勤快又听话,一直鼓动阿各吉去

娶个夸萼姑娘。夸萼人相亲又不同,后生们会约老庚去姑娘家门外唱曲子,如果姑娘也有心,就放他们进去,然后大家唱曲子

到天亮。

“你们用民家话,她们唱夸萼话,可对得上?”

“阿各吉的阿舅在一边帮解说,扎实热闹。”

“可有姑娘给你们开门?”

“有到有。不过我们就图个好玩人家也没当真,他们的包谷酒扎实好吃,个个吃多了,晕了一天。”

阿蒙说完又拔一串爬地草绕手指,阿筌看着他这个小动作,问道:“阿迪牟可看上一个?”

“没有,阿迪牟要找个夸萼媳妇他阿爹不会准他进门。”

“那你呢?你阿爹可管这个?”

阿蒙摇摇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发愣。

“阿蒙,你心里有事。可是——”阿筌吞咽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镇静,“可是巧妹出什么事了?”

阿蒙猛然抬头,神情却不见惊讶:“到底瞒不过你。”

“她怎么了?不是说年后成亲吗?我叫你好好照顾她的,她到底,到底……”

“没有,没有。阿筌你别捏我,巧妹没事。”

阿筌忙放手,仔细观察阿蒙神色后迟疑地问:“但你的心事还是跟她有关?”

阿蒙别过脸,半羞愧半无奈地说出心事。

听阿蒙讲完,阿筌沉默许久,他没想到阿蒙竟会爱上巧妹。以前在剑邑大家嬉笑打骂惯了,阿蒙比其他两个老庚更稳重,所以

当初才拜托他照顾巧妹,哪里谋到阿蒙会把心给搭上。

“巧妹她——可有那意思?”

“我谋着先问问你,才跟她……”

“巧妹可给你留好吃的?可把不想做的事情都丢给你?总找些这样那样的理由在你身边转来转去?她总是批嘘你却又不准别人

说你一句坏话……”

细细回想,巧妹喜欢自己是多么明显的事,师嫫师傅都看出了,只有自己不省事。

阿蒙轻轻点头:“阿筌我对不住你。巧妹的日子也难熬。这半年多来,只有我陪着她,所以她就——我不是故意去拐她,阿筌

你信我。”

“我信。”阿筌应得干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如果你还爱着她,我年后就跟马帮走,以后,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什么?”

“我就谋着来问问你,如果你还爱着她,赶快回去带她跑婚。她的夫婿快四十了,巧妹过去是做填房,而且,听说前面那两房

媳妇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你对她没情意了,我回去就带她走。”

“巧妹不是许给城里一家——”

“那是第一个,人家听说巧妹跟你相好,还跑了两次,就把婚退了。”

阿筌呆住了,他没谋到巧妹竟因为自己被嫌弃,还好有个阿蒙……

太阳一偏离中庭,风就来了,铺天盖地卷过马场,枯草红土打在脸上,砸得人睁不开眼。阿筌把阿蒙拉到避风处,缓缓讲出自

己的爱恋。如果不坦诚那份刻骨铭心的相思,阿蒙不会相信自己真的只当巧妹是妹子,今后更无法踏踏实实和巧妹过日子。

阿蒙听得惊讶不住,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他也爱你?”

阿筌苦笑:“我以前不懂事错过了巧妹,一直把她的心意当成兄妹情。这回,不会再搞错。”

“可,可——”阿蒙想说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话要出口却吞了回去,男人又如何,只要他们相爱。“既然他自己不晓得,你为

什么不告诉他?如果他一直没反应过来呢?”

“他会慢慢忘了这份情谊,然后娶媳妇生儿子,更好!”那样才像个少爷。

“那你呢?一直苦等?”

阿筌笑起来:“心里有个爱的人,而且他还处处想着我为着我,咋会苦?”

“如果他晓得了又不承认呢?”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会尽力克制自己不让他难做。”

“如果他晓得了也认定你呢?”

“那不管如何,我都跟定他。”

阿蒙认真问,阿筌却像是随口答,可那平静的语调让阿蒙明白,他自己已反复琢磨过这些问题,也打定了主意。

“阿筌,不管如何,我都站你一边。”

“我晓得。”阿筌笑着应一句,揽着阿蒙交待,“你回去见着巧妹,先别着急说跑婚的话。巧妹藏不住心思,师嫫又精细,叫

阿旺垒晓得就不得了。我这边给你留意,或许你们能跟着高府的马帮走,只有跟着高府马帮,才能瞒过阿旺垒。”

“阿筌……”

“不要这副表情,跟我哭什么?话说回来,巧妹是我妹子,你以后要叫我一声阿哥呢!”

阿蒙抹把脸批嘘:“哇呗,你还小我半岁,什么时候叫过我阿哥?要我叫哥也可以,你先把这些年欠的补回来。”

冬月一过踏入腊月,金沧女人最忙的时候就到了。各种酱菜都要抢着用腊水腌制,还要杀年猪做香肠腊肉火腿,要腌腊猪头准

备过年。这也是铸剑人最辛苦的时候,阿筌终于开始接触磨砺,晚上淬剑白天磨剑,没日没夜地窝铸剑房。阿亮耶劝不动他,

只好去搬阿铭。

第二天夜里阿铭来了,倚在门边看许久,直摇头:“你果然是个疯子。”

“什么?”

“我说我阿爹纵容你,他说你是个疯子。还硬是,我阿爹走了一天,你一个人居然还坚持铸剑。”

阿筌小得意:“阿亮耶不给我掌,我就想出这个法子,用钳子撑着一个人也能锻打。”

“打了一天一夜?”

“白天睡过一觉。我还焖了一锣锅洋芋饭,也不见阿亮耶回来吃,你可饿了?”

“你想整通宵?”

“这锅铁水用新方子熔炼,我得守一晚上。”阿筌低头看看炭火,有点歉意,“这些日子把老倌拖坏了,天天陪我熬夜。我也

谋着请他去校场休息几天,一直劝不动他。”

“你该找几个帮工。”

“我连铸剑工都没出师,不能收徒弟。” 找别的人也不放心,还牵涉到工钱事宜。

金沧的冬夜扎实寒冷,早上起来能看到浅水沟冻成棱冰,阿铭觉得门外风紧吹得背心发凉,于是走进来靠到炉子边。

“你娃娃就是福气好,样样有人帮你操心。我阿爹给你找帮工去了。”

“老倌硬是操心。我都说了今年先将就,明年再谋这个。这天气他还一个人走,今晚歇在哪里?”

阿铭苦笑:“我阿爹那脾气,可会听人劝?这几天牛街那边不太平,我走不开,让他等两天我送他,他也不听。”

阿筌一面跟阿铭冲壳子,手上也不停,高高举起锤子刚要砸下,心头一咯噔尖声问:“牛街咋啦?”

阿铭见大铁锤冲着自己,夸张地滑开:“放下锤子。”

阿筌忙丢了锤子凑过来:“阿铭哥,你说牛街不太平?”

“大理府说牛街有匪患,要联合金沧剿山贼。”

“剿——匪?”阿筌嘟囔一句,回身过去关了炉膛,匆匆往外走。

“你整什么?”

“啊?哦,我家要杀年猪了,我、我回去。”

阿铭一头雾水地跟出来,见他跑西屋去抓了些衣服,里面还有自己阿爹的羊皮袄,更奇怪:“深更半夜的你想起你家要杀年猪

了?”

“是啊,一直忙着打铁,才想起来。”

“这锅铁水不要了?”

“又不会丢。阿铭哥,等我回来给你带血饭和焦肝。”

阿铭一把拉住他:“阿筌你说实话,牛街到底有什么?”

“我,啊,痛。”

没捏你你就喊痛!阿铭加重力道,捏得阿筌说不出话才放手。“老实讲,我阿爹可是去了牛街?”

“阿——啊——痛死了。阿亮耶从你那出去的,你倒来问我他的去向。”阿筌甩一句拔腿就跑,听到阿铭问你拿我阿爹的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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